第十五回 巧遇兇徒甕中捉鱉 私通寡婦海底翻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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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當下張幼德在客店中無意遇見何二、許福恰好談起高尤氏的案子,正自入港,暗想:這兩個一提起高尤氏的案子,便撞天價叫起屈來,確是有些蹊蹺;但須得想個法子,套出他們口氣,再看形色。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便道:“說什麽林青天,木青天,做官的人,總是一鼻孔出氣,哪裏真能替人民造福?古語說,官隻為官。那高尤氏在臬臺衙門並未翻供,聽說已擬定罪名,專待京詳回轉,就要處決。說來也覺可憐,隻便宜了那正兇。”何二接口道:“怎麽不是,那正兇的福分,可大極了。”幼德故意說道:“我真不能心平,若端的遇見兇手時,俺縱然打他不過,咬也得咬他一口,方消得心頭之憤。”何二笑道:“兇手能一口氣連殺二人,他的本領也自可知,就算真個遇見,恐怕你也奈何他不得。”幼德憤憤地從懷中撈出一把裁紙刀來,向二人說道:“有了這把刀,難道還戳他不死?”

引得二人哈哈大笑道:“你這樣的刀,殺雞還怕嫌鈍,你道竟能殺得人麽?殺人第一要有膽量,照你這種庸懦,固然休想;二來要有鋒利的家夥,才能得手。”幼德垂頭喪氣道:“鋒利的家夥,我卻從未見過。”此時何二見他有些傻氣,一個忘形骸,竟從靴統內拔出一把刀子道:“得有此鋒利,才殺得人。”幼德抖抖地接在手中,仔細觀看,那匕首的開度,恰與屍格上所填的相同,口中連稱好刀,心中已有把握,當即將刀還給何二,當下又要了兩壺酒,和二人暢飲,有搭沒搭談著,竟把二人灌得醉爛如泥,沈沈睡去。幼德便去店家說明,傳了當地保正,毫不費力將二人拿下,次日帶回衙門。林公升堂提訊,何二自知無可抵賴,供道:“那夜去行竊,越墻而入,正擬入房竊物,不料犬聲狺狺,驚醒事主出視,我就開門而逃,事主跟蹤追出,將我發辮一把拖住,我爭脫不得,不得已抽刀將他刺死;正想走路,不料又追出一個少年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也把他分心一刀刺死,連夜遠走高飛。不料逃到潼關,遇見那位頭兒,露了口聲,才被緝獲。”林公命他畫供,備文申詳刑部,等到部文復轉,何二梟首示眾,鹹陽知縣革職充軍,何德和王三也按律治罪,一場冤獄才得平反。由是,林青天之名,婦孺皆知。

一日韓城知縣趙煥文晉謁林公,因朱姓疑案,稟見請示。

林公默察案情,甚為復雜,非親自勘問不可,便命趙煥文將全案人犯卷宗解省,由本司親自審理。煥文領命而退。隔了幾天,把卷宗及人犯解至臬司衙門。林公先把卷宗披閱一過,方知是韓城縣屬有一朱家坪,坪中住戶朱姓居多,與城中胡姓世為婚姻。胡氏有女秀姑,嫁朱有成次子小成為妻。有成家道小康,共生二子一女,長子早夭,次即小成,三女閨名淑貞,幼年許字於瞿姓,已擇定吉日,行將出閣。雖嫁期僅隔兩日,忽然淑貞被人殺死在臥榻上,闔家驚駭!秀姑枕屍痛哭,有成一面向瞿氏訃告,一面請縣官蒞驗。未婚婿之父起凡關系表戚,時常來往,得訊趕到,喝阻朱家婢仆,不準擅動各人臥房中的什物,吵鬧一番。恰好前任韓城知縣和仁到場驗屍,驗得刃傷咽喉,氣食二管俱斷,委系被戕身死,填具屍格,檢視門戶屋頂,絕無痕跡。縣官便諭屍屬,買棺收殮,靜候緝兇。此時瞿超凡上前,請求搜檢各人臥室,和仁遂入各室嚴搜,果然在秀姑隨嫁婢小桃枕邊,得一私函,上稱小桃姐,下邊署一瞿字,並無名字,函中寫著:耳目眾多,事宜緩圖,請姐早晚留神!將來我與秀姑,決不負姐!淑貞前不可輕泄。

和令得了此函,以為是謀殺證據,傳示眾人,都瞠目不知所對。小桃目不識丁,莫名其妙!和令就提秀姑、小桃至前,將函中語意,追問二人。小桃極口呼冤,秀姑亦然叫屈。和令哪裏肯信,屢次刑訊,主、婢受刑不起,含糊誣服,和令遂擬秀姑以戀奸謀斃小姑滅口罪論死,小桃為從犯。秀姑父得悉,急赴臬臺衙門上控。前任俞按察閱稟,以為和令有草菅人命嫌疑,那時和令恰因他事詿誤提空,委趙煥文代理韓城縣知縣。

此時俞臬司也因為自己調任他往,雖受了狀辭,並未親提勘問,但命代理韓城縣知縣趙煥文重行審判。等到林公接任,故趙縣令即行稟見,將審詢此案經過情形,詳述一番,請示機宜!

原來煥文到任後,密派幹役,拿淑貞未婚婿瞿如玉到家鞫訊,初尚抵賴,直至傳小成對質,方才照實供認。如玉此人,本是個輕薄少年,因與朱姓本屬老親,時常往來,他見小桃嬌小玲瓏,就看上了眼,時常背人與她勾搭。小成屢次看在眼裏,都未聲張,及至被傳,才行供出。及詢,如玉卻稱:“私函不是咱寫的,可對筆跡。”縣官令給紙筆,如玉疾書數十字呈案,果然筆跡不符,隻好暫行收禁。

林公命他把全家人犯親提審訊,各執一詞,並無確供。林公先命瞿如玉照存案私函書寫一紙,筆跡果然不符;又命小成也照私函書寫,小成辯稱:“死者系屬胞妹,奈何要咱對筆跡!”

林公見他不肯寫,覺得可疑,遂喝道:“你不對筆跡,無以折服兇首,快快寫來。”小成不得已,照錄一紙呈案,雖則故意矯飾,筆鋒自不可掩,竟與私函如出一手。林公便向小成道:“筆跡既符,你還敢狡賴麽?”小成力辯道:“小民沒來由,為什麽要謀殺胞妹?就算筆跡相符,也與胞妹被殺絕無關系。”

林公命將小成帶過,復提如玉至案前問道:“私函不是你親筆,何以敘你的姓?你要脫罪,從實供來。”如玉供道:“青天大人明見,此函實是小成給我,轉授小桃,遞與秀姑觀看。據他說:因嫌秀姑貌醜,打算休妻另娶,苦無出妻把柄,特用此函,陷秀姑於不貞,借此休妻。我本不肯,他說如其不替他辦,他便將我和小桃的事宣揚出去,無奈才轉給小桃,不知她如何把來藏在枕席之下?至於淑貞被殺,實不知情。”林公見案情更覺離奇,但終不外奸殺與怒殺兩途了。當下又提男女傭人到堂,逐一訊問,先問如玉同小桃的關系,眾口一詞說是二人確有首尾,時常混在一起的。林公又問道:“被殺的小姐,平日為人如何?可有男子往來?”那一幹丫鬟仆婦,沒口地說道:“淑姑守身如玉,為人和善,就是瞧見姑爺到來,尚且遠避不遑,莫說不相幹的男子。老天無眼,如此好人,卻派她慘死!總望青天大老爺替她伸冤!”

林公揮手令仆婦們退去,再向如玉說道:“本司初疑此案是奸殺,現經多人證明,死者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女,即可斷定不是奸殺,定是妒殺。你生就浪子的骨格,對於女色,定獻愛好,除卻小桃還有幾個外遇?從實供來。”如玉供道:“外遇除小桃外,隻有個屈大娘,她與死者比鄰而居,前日聞悉我吉期將屆,和我爭吵過好幾次,要我強逼退婚,我因她是個寡孀,不能與她成為正式夫婦,婉辭拒絕,她因此懷恨,曾說:‘必須設法破壞。’此後她絕不與我往來了。”

林公點頭,立刻標了朱簽,提屈大娘到案。不多一刻,將屈大娘提到,既有如玉做了佐證,自然一鞫而伏,供稱不願見薄幸人與人成花燭,故於深夜從露臺上越過朱宅,乘淑貞睡熟,將她殺死。當即判秀姑、小桃無罪開釋,屈大娘論了抵罪,小成、如玉行止不檢,存心不良,各責手心二百,命家長領回嚴加管束。一重疑案,就此大白。

林公在任,對於類似此等案件,大小平反數十起,政聲卓著,旋即升任江寧布政司。林公接奉上諭,赴辦移交,一面先派紅娥護送鄭氏夫人及子女,回轉侯官故裏讀書。林公等了新任臬司到省,移交印信,然後帶了張幼德、楊彪等取道向江寧而來。此時賴恩爵、周培二人已由林公保舉實缺都司,裴雄患病身亡,趙猛因家事先行南歸,隻有張、楊二人不願為官,始終跟隨林公辦事。行李物件,林公派常福押著,先行動身;張幼德、楊彪保著林公,扮作商人模樣,由陜入鄂。時值暮春三月,一路觀看沿途風景,頗不寂寞。

一日行抵湖北宜城地界,忽然陰雲四合,陽光匿跡。林公向幼德說道:“今日天氣悶熱,恐即時下雨,哪裏有客店可以休息?”幼德擡頭四望,見前面樹木森森,好似一座市鎮,便向楊彪問道:“前面是何市集?你可認得?”楊彪望了一眼,答道:“記得前面是周家阪小村落,不知有無客店。”說罷三人催馬前行,進了村口,瞧去有四五十家住戶,卻並無客店,並且連廟宇都沒有。天空的雨點,已絲絲而下,幼德便請林公向人家門前暫避。正待向那村戶要求借宿,忽見裏面走出一個年約三旬的莊客來。幼德趕上一步,拱手施禮道:“莊家請了,我們趕路,不料下起雨來,阻了路程,行走不得,不敢動問貴莊主尊姓?”莊客答道:“我們莊主叫周春發。”楊彪聽了,插言道:“有煩莊家入內,代稟一聲,說有楊彪來拜謝莊主。”莊客聽說,忙把楊彪上下打量了一眼,問道:“客官可是和我們莊主是舊識?”楊彪含糊答道:“正是。”莊客連忙轉身進去。不多一會,同著一個五十光景的老者走出來。那老者生得五官端正,面貌慈善,一見三人就含笑問道:“哪位是楊彪?”楊彪連忙上前拱手行禮道:“在下便是,向在陜西協順鏢局走鏢,今隨兩位商客,要往安徽辦貨,道經貴處遇雨,不揣冒昧,登門拜訪,乞賜一席之地避雨,容後酬謝!”春發一邊答道:“請三位裏邊寬坐。”一邊吩咐莊客將牲口帶入後邊餵料,自引三人走到客堂中,分賓主坐下。

林公見是三開間敞廳,裝潢雖不華麗,卻收拾得纖塵不染。

小廝送過茶,春發就向林公問道:“足下貴姓?這次到安徽辦什麽貨物?”林公答道:“在下姓林,向來販買絲綢。莊主在府上納福,栽種多少田地?”春發微嘆道:“祖遺七百多畝糧田,把俺身體纏住了,住在這種村野地方,好似沒王法的一般,常受強人欺侮,說來真是可惱!”林公問道:“太平世界,何來大膽強人,敢欺侮莊主?”春發答道:“說來話長,三位不嫌碎煩,待在下細細說來:離此約摸二十多裏,有座八疊山,素來是很太平的。不料數年之前,來了一個散匪秦昌,諢號人稱鐵頭太歲,力大無窮,占據八疊山,手下招了一百多名嘍羅,居然橫行無忌,每年到收成時候,硬來借糧米一百石,不能短少一升半合。”林公插言道:“既如此,你為什麽不去報官呢?”

春發答道:“客官哪裏知道此間之事!報官請兵,猶如飛蛾撲火,自速其禍!前面許家阪的許大郎,也因秦昌屢次借糧,悄悄地趕到府裏報案,派來百來個官兵,到來便需索百端,一切供應,所費極大,臨了兒被強盜殺得大敗而逃。秦昌因是銜恨許大郎,派嘍羅放火燒了他的莊院,弄得他存身不得,隻好拋棄田地,逃往他方。自此以後,誰還敢去惹禍招非,請兵捕剿呢?若說借糧呢,倒也罷了!現在秦昌的老婆死了,不料他竟看中了小女仙珠,派一個叫轟天雷裘獅的,硬來做媒。我回答他小女自幼許字萬家堰蘇姓,裘獅隻做不曾聽得,拋下聘禮,竟自去了,直到今天,送吉期帖子到來,說明即日黃昏,就來迎娶。老漢膝下無兒,隻生一女,哪裏舍得她嫁給強盜呢?我正在焦急,毫無意緒。三位大駕光顧,招待不周,望勿見罪!”

林公問道:“莊主打算怎樣對付秦昌呢?”春發答道:“我隻將女兒藏到別處親戚家寄頓,強盜來時,隻拚了這條老命,與他相搏罷了。”林公道:“如此卻不妥當。在下倒有一計在此,隻不知莊主膽量如何?”春發道:“若是客官端的有妙計時,老漢水裏火裏多去得,還望客官直說。”林公道:“這位張幼德和他的高足楊彪,都是武藝超群的好漢,你隻須傳齊合莊莊丁,叫他們鳴鑼呼噪,助助威勢,那兩個盜魁,自有張、楊二位對付他,包管一鼓殲滅,永無後患。”周春發聽了大喜過望,便一面傳令莊丁,預備一切,一面擺酒款待三人。正在飲酒,忽外面一棒鑼聲,強盜已到莊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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