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沖雪夜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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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掣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誰念萬裏關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腳。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戌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須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話說這篇詞章名百字令,乃是大金完顏亮所作,單題著大雪,壯那胸中殺氣。為是自家所說東京那籌好漢,姓林名沖,綽號豹子頭,隻因天降大雪,險些兒送了性命。那林沖當夜醉倒在雪裏地上,掙紥不起,被眾莊客向前綁縛了,解送來一個莊院。隻見一個莊客,從院裏出來說道:“大官人未起。”眾人且把林沖高吊起在門樓下。看看天色曉來,林沖酒醒。打一看時,果然好個大莊院。林沖大叫道:“甚麽人敢吊我在這裏?”那莊客聽得叫,手拿柴棍,從門房裏走出來,喝道:“你這廝還自好口?”那個被燒了髭須的老莊家說道:“休要問他,隻顧打。等大官人起來,好生推問。”眾莊客一齊上,林沖被打,掙紥不得,隻叫道:“不防事,我有分辨處。”隻見一個莊客來叫道:“大官人來了。”林沖看時,是那個官人背叉著手,行將出來。在廊下問道:“你等眾人打甚麽人?”眾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那官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裏?”眾莊客看見,一齊走了。林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小旋風柴進。連忙叫道:“大官人救我。”柴進道:“教頭為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兩個且到裏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這裏是小弟的東莊,且滓律殉隼矗齍袓林沖撤裏至外都換了。請去暖閣裏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自此林沖隻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話下。且說滄州牢城營裏管營,首告林沖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沿燒大軍草料場。州尹大驚,隨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將帶做公的,沿鄉歷邑,道店村坊,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這話,如坐針氈。伺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爭奈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倘若尋到大官人莊上時,須負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異日不死,當以犬馬之報。”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作書一封,與兄長去如何?”

豪傑蹉跎運未通,行藏隨處被牢籠。不因柴進修書薦,焉得馳名水滸中。林沖道:“若得大官人如此B322濟,教小人安身立命。隻不知投何處去?”柴進道:“是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余裏。中間是宛子城,蓼兒窪。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裏紥寨。為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裏金剛宋萬。那三個好漢,聚集著七八百小嘍羅,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裏躲災避難。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漢,亦與我交厚。常寄書緘來。我今修一封書與兄長,去投那裏入夥如何?”林沖道:“若得如此顧號,最好。深謝主盟。”柴進道:“隻是滄州道口,見今官司張掛榜文,又差兩個軍官,在那裏搜檢,把住道口。兄長必用從那裏經過。”柴進低頭一想道:“再有個計策,送兄長過去。”林沖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柴進當日,先叫莊客背了包裹出關去等。柴進卻備了三二十疋馬,帶了弓箭旗槍,駕了鷹B16A,牽著獵狗,一行人馬都打扮了,卻把林沖雜在裏面,一齊上馬,都投關外。卻說把關軍官坐在官上,看見是柴大官人,卻都認得。原來這軍官未襲職時,曾到柴進莊上,因此識熟。軍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柴進下馬問道:“二位官人緣何在此?”軍官道:“滄州大尹行移文書,畫影圖形,捉拿犯人林沖。特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過往客商,一一盤問,才放出關。”柴進笑道:“我這一夥人內,中間夾帶著林沖,你緣何不認得?”軍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識法度的,不到得肯挾帶了出去?請尊便上馬。”柴進又笑道:“隻恁地相托得過。拿得野味回來相送。”作別了,一齊上馬出關去了。行得十四五裏,卻見先去的莊客在那裏等候。柴進叫林沖下了馬,脫去打獵的衣服,卻穿上莊客帶來的自己衣裳,緊了腰刀,戴上紅纓氈笠,背上包裹,提了袞刀,相辭柴進,拜別了便行。隻說那柴進一行人,上馬自去打獵。到晚方回。依舊過關,送些野味與軍官,回莊上去了,不在話下。且說林沖與柴大官人別後,上路行了十數日。時遇暮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緊起,又早紛紛揚揚下著滿天大雪。行不到二十余裏,隻見滿地如銀。但見:

冬深正清冷,昏晦路行難。長空皎潔,爭看瑩凈,埋沒遙山。反覆風翻絮粉,繽紛輕點林巒。清沁茶煙濕,平鋪濮水船。樓臺銀壓瓦,松壑玉龍蟠。蒼松髯發,皓拱星攢。珊瑚圓,輕柯渺漠,汀灘孤艇,獨釣雪漫漫。村墟情冷落,淒慘少欣歡。

林沖踏著雪隻顧走。看看天色冷得緊切,漸漸晚了。遠遠望見枕溪靠湖一個酒店,被雪漫漫地壓著。但見:

銀迷草舍,玉映茅檐,數十株老樹杈B17D,三五處小窗關閉。疏荊籬落,渾如膩粉輕鋪;黃土繞墻,卻似鉛華布就。千團柳絮飄簾B165,萬片鵝毛舞酒旗。林沖看見,奔入那酒店裏來,揭起蘆簾,拂身入去。到側首看時,都是座頭。撿一處坐下。倚了袞刀,解放包裹,擡了氈笠,把腰刀也掛了。隻見一個酒保來問道:“客官打多少酒?”林沖道:“先取兩角酒來。”酒保將個桶兒,打兩角酒,將來放在卓上。林沖又問道:“有甚麽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鵝嫩雞。”林沖道:“先切二斤熟牛肉來。”酒保去不多時,將來鋪下,一大盤牛肉,數般菜蔬,放個大碗,一面篩酒。林沖吃了三四碗酒,隻見店裏一個人背叉著手走出來,門前看雪。那人問酒保道:“甚麽人吃酒?”林沖看那人時,頭戴深B05B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窄B267靴,身材長大,貌相魁宏。雙拳骨臉,三丫黃髯,隻把頭來摸著看雪。林沖叫酒保隻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林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隻數裏,卻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林沖尋思道:“這般卻怎的好?”又吃了幾碗酒,悶上心來。幕然想起:“以先在京師做教頭,禁軍中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著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五言詩,寫道: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江湖馳聞望,慷慨聚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誌,威鎮泰山東。”

林沖題罷詩,撇下筆,再取酒來。正飲之間,隻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走向前來,把林沖匹腰揪住,說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你跟我進來,到裏面和你說話。”那漢放了手。林沖跟著,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隻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舡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投這山寨裏好漢入夥。因此要去。”那漢道:“雖然如此,必有個人薦兄長來入夥。”林沖道:“滄州橫海郡故友舉薦將來。”那漢道:“莫非小旋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大王頭領交厚,常有書信往來。”原來是王倫當初不得地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賚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太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小人姓朱名貴,原是沂州沂水縣人氏,江湖上但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裏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為名,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過。但有財帛者,便去山寨裏報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裏,輕則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精肉片為《單巴》子,肥肉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隻顧問梁山泊路頭,因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日得會。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用。”隨即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相待。林沖道:“何故重賜分例酒食,拜擾不當。”朱貴道:“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漢經過,必教小弟相待。既是兄長此入夥,怎敢有失祗應。”隨即安排魚肉盤饌酒肴,到來相待。兩個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林沖道:“如何能勾船來渡過去?”朱貴道:“這裏自有船隻,兄長放心。且暫宿一宵,五更卻請起來同往。”當時兩個各自去歇息。睡到五更時分,朱貴自來叫林沖起來,洗漱罷,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類。此時天尚未明。朱貴把水亭上窗子開了,取出一經鵲畫弓,搭上那一枝響箭,覷著對港敗蘆葦裏面,射將去。林沖道:“此是何意?”朱貴道:“此是山寨裏的號箭。少刻便有船來。”沒多時,隻見對蘆葦泊裏,三五個小嘍羅,搖著一隻快船過來,逕到水亭下。朱貴當時引了林沖,取了刀仗行李下船。小嘍羅把船搖開,望泊子裏去,奔金沙灘來。林沖看時,見那八百裏梁山水泊,果然是個陷人去處。但見:

山排巨浪,水接遙天。亂蘆B324萬萬隊刀槍,怪樹列千千層劍戟。濠邊鹿角,俱將骸骨B324成。寨內碗瓢,盡使骷髏做就。剝下人皮蒙戰鼓,截來頭發做韁繩。阻當官軍,有無限斷頭港陌。遮攔盜賊,是許多絕逕林巒。鵝卵石疊疊如山,苦竹槍森森似雨。戰船來往,一周圍埋伏有蘆花。深港停藏,四壁下窩盤多草木。斷金亭上愁雲起,聚義廳前殺氣生。

當時小嘍羅把舡搖到金沙灘岸邊。朱貴同林沖上了岸。小嘍羅背了包裹,拿了刀仗,兩個好漢上山寨來。那幾個小嘍羅自把船搖去小港裏去了。林沖看岸上時,兩邊都是合抱的大樹,半山裏一座斷金亭子。再轉將上來,見座大關。關前擺著槍刀、劍戟、弓弩、戈矛,四邊都是B325木炮石。小嘍羅先去報知。二人進得關來,兩邊夾道,B326擺著隊伍旗號。又過了兩座關隘,方才到寨門口。林沖看見四面高山,三關雄壯,團團圍定中間裏鏡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著山口,才是正門。兩邊都是耳房。朱貴引著林沖,來到聚義廳上。中間交椅上,坐著一個好漢,正是白衣秀士王倫。左邊交椅上,坐著摸著天杜遷,右邊交椅,坐著雲裏金剛宋萬。朱貴、林沖向前聲喏了。林沖立在朱貴側邊。朱貴便道:“這位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綽號豹子頭。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滄州,那裏又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爭奈殺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寫書來,舉薦入夥。”林沖懷中取書遞上。王倫接來拆開看了,便請林沖來坐第四位交椅。朱貴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嘍羅取酒來,把了三巡。動問柴大官人近日無恙。林沖答道:“每日隻在郊外獵較樂情。”王倫動問了一回,驀然尋思道:“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來這裏落草。續後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隻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不若隻是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後患。隻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有詩為證:

英勇多推林教頭,薦賢柴進亦難儔。鬥筲可笑王倫量,抵死推辭不肯留。

當下王倫叫小嘍羅一面安排灑食,整理筵宴,請林沖赴席。眾好漢一同吃酒。將次席終,王倫叫小嘍羅把一個盤子,托出五十兩白銀,兩匹B327絲來。王倫起身說道:“柴大官人舉薦將教頭來敝寨入夥,爭奈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後誤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禮,望乞笑留,尋個大寨安身歇馬,切勿見怪。”林沖道:“三位頭領容復:小人千裏投名,萬裏投主,憑托柴大官人面皮,逕投大寨入夥。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並無諂佞,實為平生之幸。不為銀兩賫發而來。乞頭領照察。”王倫道:“我這裏是個小去處,如何安著得你。休怪!休怪!”朱貴見了,便諫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糧食雖少,近村遠鎮,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這位是柴大官人力舉薦來的人,如何教他別處去?抑且柴大官人自來與山上有恩。日後得知,不納此人,須不好看。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來出氣力。”杜遷道:“山寨中那爭他一個。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時見怪。顯的我們忘恩背義。日前多曾虧了他,今日薦個人來,便恁推卻,發付他去。”宋萬也勸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裏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的我們無意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王倫道:“兄弟們不知。他在滄州雖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卻不知心腹。倘或來看虛實,如之奈何?”林沖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來投入夥,何故相疑。”王倫道:“既然如此,你若有心入夥時,把一個投名狀來。”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隻怕沒人過。”王倫道:“與你三日限。若三日內有投名狀來,便容你入夥。若三日內沒時,隻得休怪。”林沖應承了,自回房中宿校攥可恨王倫忒弄乖。明日早尋山路去,不知那個送頭來?

當晚席散,朱貴相別下山,自去守店。林沖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嘍羅引去客房內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吃些茶飯,帶了腰刀,提了樸刀,叫一個小嘍羅領路下山。把船渡過去,僻靜小路上等候客人過往。從朝至暮,等了一日,並無一個孤單客人經過。林沖悶悶不已,和小嘍羅再過渡來,回到山寨中。王倫問道:“投名狀何在?”林沖答道:“今日並無一個過往,以此不曾取得。”王倫道:“你明日若無投名狀時,也難在這裏了。”林沖再不敢答應,心內自已不樂。來到房中,討些飯吃了。又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來,和小嘍羅吃了早飯,拿了樸刀,又下山來。小嘍羅道:“俺們今日投南山路去等。”兩個來到林裏潛伏等候,並不見一個客人過往。伏倒午時後,一夥客人約有三百余人,結蹤而過。林沖又不敢動手,讓他過去。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來,又不見一個客人過。林沖對小嘍羅道:“我恁地悔!等了兩日,不見一個孤單客人過往,何以是好?”小嘍羅道:“哥哥且寬心,明日還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東山路上等候。”當晚依舊上山。王倫說道:“今日投名狀如何?”林沖不敢答應,隻嘆了一口氣。王倫笑道:“想是今日又沒了。我說與你三日限,今已兩日了。若明日再無,不必相見了,便請那步下山,投別處去。”林沖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內好悶!有臨江仙詞一篇雲:

悶似蛟龍離海島,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淚漣漣。江淹初去筆,霸王恨無船。高祖滎陽遭困厄,昭關伍相受憂煎,曹公赤壁火連天。李陵臺上望,蘇武陷居延。

當晚林沖仰天長嘆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賊陷害,流落到此,直如此命蹇時乖!”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討些飯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樸刀,又和小嘍羅下山過渡,投東山路上來。林沖道:“我今日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隻得去別處安身立命。”兩個來到山下東路林子裏潛伏等候。看看日頭中了,又沒一個人來。時遇殘雪初睛,日色明朗。林沖提著樸刀,對小嘍羅道:“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隻得往別處去尋個所在。”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個人來!”林沖看時,叫聲慚愧,隻見那個人遠遠在山坡下大步行來。林沖將身蹲在林子樹科裏,一眼覷定。隻待那人來得較近,卻把樸刀B329剪了一下,驀地跳將出來。那漢子見了林沖,叫聲:“阿也,撇了擔子,轉身便走。林沖趕將去,那裏趕得上。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林沖道:“你看我命苦麽!等了三日,方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小校道:“雖然不殺得人,這一擔財帛,可以抵當。”林沖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嘍羅先把擔兒挑上山去。隻見山坡下轉出一個大漢來。林沖見了說道:“天賜其便!隻見那人挺著樸刀,大叫如雷,喝道:“潑賊,殺不盡的強徒!將俺行李那裏去?灑家正要捉你,這廝們到來拔虎須!”飛也似躍將來。林沖見他來得勢猛,也使步迎他。不是這個人來鬥林沖,有分教:梁山泊內,添這個弄風白額大蟲,水滸寨中,輳幾隻跳澗金睛猛獸。直教掀翻天地重扶起,戳破蒼穹再捕完。畢竟來與林沖鬥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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