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清上官推情度理 作惡婦攀東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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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聽訟實難哉,兩造陳情莫浪猜。

多少覆盆含屈處,全憑懸鏡照沈埋。

且說賈氏那日領著地保進了家中,讓在庭中坐下,遂往後邊安排酒飯,送到庭中令他們用過,又送上兩串大錢贈於地保,說:“我們同到鄧州遞上呈狀,隻道遣奶娘買米被人殺害,把女兒拾柴等情,一切不要提起。叫他捉拿兇手。這便是列位用情了。”地保得了錢財,滿口應許道:“就是這樣辦法,姜大娘慎勿泄漏。”賈氏道:“這何消說。”隨身又帶了零碎銀子,同往鄧州行來。不多幾時,進了城門,走到知州衙門,隻得喊叫起來說:“小婦人冤屈,被賊人殺死吾家奶娘,求青天老爺急速拿人與婦人出氣。”眾衙役向前攔住,說:“老爺尚未升堂,何得亂嚷。就有急事,也須我們代稟,為何這等不曉規矩。”賈氏隻得前前後後訴了一遍,把秋蓮事絕不提起。又問地保道:“你們可有報單麽。”地保道:“早已寫完,同來告稟。”眾役道:“自然虛實瞞不得你們,但公門中事體,就是屍主也當有些使費才是。”地保懼怕衙役,把賈氏扯在背地說:“瞞上不瞞下,也得送些敬儀才得穩當。”賈氏聞聽,將腰中銀子掏與地保,說:“憑你怎麽打點便了。”地保接過,遂到茶館中,房內若幹,班裏若幹,分析明白,各各交付。眾役得錢才與他稟報。

卻說這知州,系浙江嘉興府秀水縣人氏,姓辛名田。考選鄧州,居心善良清廉。但初入仕途,政務尚未練達。聽得是人命事情,隻得升堂坐下,先傳地保來見。地保上堂跪到墀下,遞上報單。辛知州閱了一遍,然後叫屍主進來。這賈氏進來跪下,把遣仆婦上市買米,過夜不回,被人殺死,求老爺開恩拿人,陳說已完。這知州見她是屍主,略略問個情節,遂上轎驗了屍首回來,即差捕役拿票,捉獲兇手,不得有誤。令賈氏歸家收殮屍首,靜假獲人後,再為審訊。賈氏叩頭謝了,自去辦理。知州已退堂不提。

卻說捕役得了簽票,隻得往柳道各處尋訪。既無幹證拿獲兇手,遷延月余,並無蹤跡。隻好打在路案,也無可奈何。熟知上司衙門得了詳文,見人命重情,月余無信,便該參罰的。意料是鄧州知州審不明白,故難結案。另著解到南陽府耿太守案下重審。這辛知州隻得帶領屍主賈氏並一切案卷親送到府聽審。及到府衙,尚未升堂,隻得在外廳伺候。

卻說這南陽太守,姓耿名仲,表字無回,江西南城人。也得了上司明文,著他辦案。令人傳出,就要升堂。那些房役聞聽,早已預備停當。聽得內裏傳點,不多一時,耿太守已到暖閣坐下。門子擊一聲點,眾衙役兩邊擺列,呼應一聲,連呼三次,然後閃了儀門,刑房將鄧州文卷呈上。耿知府道:“哎呀,原來是一案無頭人命。傳鄧州知州進見。”眾役傳出,辛知州到堂行過堂參禮,又打恭下去。說:“柳道一案,乃卑職之事。今反重勞大人,卑職多多有罪。”耿知府道:“這是一件小事,貴州就不能審明麽。”辛知州道:“有大人清天在上,卑職學疏才淺,望大人鑒宥。”耿知府道:“豈不知賭近盜,淫近殺。再加詳察,自然明白。如今你且回避,本府自有道理。”辛知州聞言打了一恭,說:“卑職告退了。”打發知州出衙,一聲吩咐帶賈氏上來。眾役傳呼一聲,早有差人領著賈氏,從角門帶進,走到堂下。說:“賈氏當面。”耿知府一面翻閱文卷,一面問道:“賈氏汝家奶娘是怎麽樣死的?”賈氏道:“是人殺死的。”耿知府問道:“死在哪裏?”賈氏說:“死在柳道。”知府又問:“什麽時候使她出門?”賈氏道:“爺爺呀,因小婦人男兒不在家中,使她去買米,夜間出去,天明不見回來。因此找尋,才知被人殺死柳道。人命關天,萬望爺爺伸冤。”知府點了點頭道:“且住,汝家無人,既是買米,何得夜間出門。我看這婦人言語狡詐,其中必有別故。將這婦人與我拶起來,快將實情供出,免動大刑。”兩邊衙役答應一聲,齊來動手。一個將頭發彩住,兩人將拶子套在賈氏手上,用麻繩纏緊,兩下一掙,再夾上竹板,才用小板敲擊。這賈氏心驚膽戰,疼痛難禁,昏迷幾陣,不能忍受。醒了半日,口中不覺吐露道:“奶娘之死,實有所因,求太爺不加罪於小婦人,小婦人自當實說。”知府遂吩咐去了刑具,著招房細寫口供,不可錯誤。招房答應:“曉得。”知府喝道:“你可實實說來。”賈氏道:“小婦人有一女兒,小名秋蓮,與奶娘同到蘆林坡去拾蘆柴,那時有一秀才,也到蘆林坡來,見我女兒舉動端雅,不像拾柴的人,有意施恩,竟送白銀一錠。”知府又問:“是誰見來?”賈氏道:“是秋蓮自己說的。小人心疑郊外受人銀兩必是做下歹事,意欲出首。秋蓮聞知報官,因與奶娘夤夜逃走。天明小婦人得知,遂喊知地方尋至柳道,見奶娘已被人殺死,秋蓮不知下落。她身邊還帶許多細軟東西,想是俱被賊人搶去。小婦人句句實言,還求爺爺拿人伸冤。”耿知府道:“你女兒多大年紀了。”賈氏道:“一十六歲。”知府又問:“可是你親生的麽?”賈氏道:“她是前房所生,小婦人是她繼母。”耿知府聞聽發怒道:“哦,是了。若是親生,必不肯使她郊外拾柴。不賢之婦,與我再拶起來。”眾役重新拶起。賈氏哀求道:“爺爺呀,拾柴乃窮苦所迫,豈是得已,小婦人並無歹意的。”耿知府喝道:“她既逃走,又帶著釵環細軟,必不是少吃沒穿,為窮所迫的。總是你前房女孩,任意作踐,你這不賢之婦,與蛇蠍一樣陰毒,可恨可惡,還敢強辯麽。眾役且住了刑,賈氏,我問你,秋蓮容貌若何?”賈氏道:“不敢隱瞞,雖無天姿國色,也算絕代佳人。”知府又問:“那贈銀的秀才,你可知道他的姓名麽?”賈氏道:“他名字叫作李花。”知府又問:“多大年紀呢?”賈氏道:“聽他說有十八九歲。”又問:“家住哪裏?”賈氏道:“也是羅郡村中人。”耿知府道:“我想秋蓮既無尋著,一定藏在李花家中,奶娘一定是他殺害的。”賈氏道:“青天爺爺,猶如神鑒。”耿知府暗自沈吟道:“自古才子眷戀佳人,嫦娥偏愛少年。必定是要私奔,被奶娘相勸,這奸夫色膽如天,竟把奶娘殺死,也是有的。”賈氏道:“爺爺詳情,真同日月。”知府遂吩咐傳諭鄧州知州,將賈氏帶回到李花家,搜尋秋蓮,倘若沒有,即帶李花聽審。差役答應,遂同領賈氏出衙散去。隻見一役跪倒啟稟:“老爺,新任按院何老爺出京五天了。”耿知府道:“莫不是探花何得福麽,此人乃俊秀奇才,可見聖上明於用人。”遂吩咐工房,修理衙門,添補職事,不可耽誤。又道:“近日來山寇猖狂,勞攘百姓,又添許多軍務之事,也隻得努力辦去才好。你們散去掩門便了。”不知李花拿到如何分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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