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民國·魯迅 ┋ 閱讀:2839
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
最普通的是鬥雞,鬥蟋蟀,南方有鬥黃頭鳥,鬥畫眉鳥,北方有鬥鵪鶉,一群閑人們圍著呆看,還因此賭輸贏。古時候有鬥魚,現在變把戲的會使跳蚤打架。看今年的《東方雜誌》,才知道金華又有鬥牛,不過和西班牙卻兩樣的,西班牙是人和牛鬥,我們是使牛和牛鬥。
任他們鬥爭著,自己不與鬥,隻是看。
軍閥們隻管自己鬥爭著,人民不與聞,隻是看。
然而軍閥們也不是自己親身在鬥爭,是使兵士們相鬥爭,所以頻年惡戰,而頭兒個個終於是好好的,忽而誤會消釋了,忽而杯酒言歡了,忽而共同禦侮了,忽而立誓報國了,忽而……不消說,忽而自然不免又打起來了。
然而人民一任他們玩把戲,隻是看。
但我們的鬥士,隻有對於外敵卻是兩樣的:近的,是“不抵抗”,遠的,是“負弩前驅”“負弩前驅”:語見《逸周書》:“武王伐紂,散宜生、閎天負弩前驅。”當時國民黨政府對日本侵略采取不抵抗政策,每當日軍進攻,中國駐守軍隊大都奉命後退,如一九三三年一月三日日軍進攻山海關時,當地駐軍在四小時後即放棄要塞,不戰而退。但遠離前線的大小軍閥卻常故作姿態,口口聲聲“抗日”,如山海關淪陷後,在四川參加軍閥混戰和“剿匪”反共的田頌堯於一月二十日發通電說:“準備為國效命,候中央明令,即負弩前驅。”雲。
“不抵抗”在字面上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負弩前驅”呢,弩機的制度早已失傳了,必須待考古學家研究出來,制造起來,然後能夠負,然後能夠前驅。
還是留著國產的兵士和現買的軍火,自己鬥爭下去罷。中國的人口多得很,暫時總有一些孑遺在看著的。但自然,倘要這樣,則對於外敵,就一定非“愛和平”“愛和平”:當時國民黨當局經常以“愛和平”這類論調掩蓋其投降賣國政策,如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蔣介石九月二十二日在南京市國民黨黨員大會上演講時說:“此刻必須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忍痛含憤,暫取逆來順受態度,以待國際公理之判斷。”不可。
一月二十四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一日上海《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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