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長途仆仆響馬追蹤 良夜迢迢霜鋒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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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周保緒聽了王鼎一番言語,就向林公謙遜道:“小弟學書學劍,兩無所成,政事尤屬門外,才力疏薄,恐不能當此重任。”王鼎含笑接口道:“文牘不過掛名罷了,最重要的是自京赴浙,路途盜賊眾多,全仗老兄加以維護,也不必過於客套。元撫已定來朝動身,請你立刻把行李收拾了,先送到林公館,來日清早,挈眷隨行,這一席酒算作替你二位餞行。”保緒說道:“挈眷同行,太覺累贅,還是讓紅娥留居府上。”王鼎含笑說道:“老兄你又來了!如夫人實為紅線一流人物,挈她同行,便可倚作長城,有這樣的好幫手,為甚不挈她同行呢?”林公接口道:“是呀!準請如夫人與敝眷同車照顧,一切借重之處正多呢?”保緒隻好答應。等到散席,林公拜謝老師,辭別回寓,便將上述各事,告知鄭氏夫人。鄭夫人也快活非常。

當晚一宿無話。等到次日,保緒挈同紅娥,清早趕到林公館,隻見門前停著幾輛驢車,連忙到裏邊,與林公相見。紅娥也見過鄭夫人,大家便上車坐定,行李無多,由林仆常福照料。

於是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徑自上路。第一日天津歇夜,二日趕早站到鄭家口歇夜。驢車講定送到直隸邊境,林公便叫常福開發車錢,另雇長行車。當晚一宿平安,來朝重又登車前進。林公素知山東道上盜匪眾多,便請保緒戒備。保緒笑道:“這一條路我前後共走過數十次,有盜的地方,也都曉得,請公不必擔憂!”一面指揮車夫,擇安靖大道前進。行至日中,林公向車夫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有無客店可以打尖?”車夫答道:“此地是鄆城屬境,是來往通衢,前面就有市集。”林公吩咐就在這裏打尖。車夫一邊答應,一邊驅驢車入市,直到一家客店前停住。車夫跳下車來,開了車門,林公等次第下車,一齊走入店中坐定,自有跑堂的過來招呼。林公便吩咐做些新鮮菜肴面點,一面又要一壺好酒,兩碟子下酒菜。跑堂的轉身自去整備,不多時先將酒和下酒菜送上。

保緒執壺斟酒,正在和林公且談且飲,忽見兩個壯漢闖然入室,四隻眼睛,註視著林公,仔細打量。保緒心知有異,也把他們的面貌裝束,看個仔細。隻見年長的,約摸四旬年紀,身高五尺光景,膀大腰圓,生就紫糖色臉膛,兩道濃眉,一雙圓眼透露兇光,嘴上留著絡腮胡,露頂無帽,身穿藍布長袍,足登皂布短統快靴;另一個約摸三十上下年紀,身不滿五尺,面皮微黑,兇眉惡眼,尖嘴削腮,穿著一身黑布襖褲,足登皂色抓地虎,一望而知都非作善類。二人入內來了一番,並不落座,徑自揚長出門而去。保緒愈覺可疑,忙向紅娥問道:“紅姑,這兩人行動怪異,目露兇光,想來決非善類,你可認識他們?”紅娥答道:“人卻不相識,看他二人的模樣,卻似來踏盤的,我們今天須格外小心嚴防,酒能誤事,不用喝了。”林公就命常福進飯。

究竟那兩個是誰?且待著音交代清楚:那個紫面孔叫做鉆天燕子商峻,那個黑面孔叫做飛刀癩王毛四,都是著名馬賊。

一般人隻道馬賊是胡匪的別稱,其實是胡匪的分幫。說道胡匪,也有相當的歷史。自從明末時候,袁崇煥誘殺毛文龍以後,毛部兵將不願觍顏事仇,逃亡關外滿洲裏一帶為盜,專劫貪官汙吏,不搶行商過客;行劫的時候,一律用火槍,用紅纓塞住槍口,避免沙塵吹入槍膛。動手開放,拔下紅纓銜在口裏,遠望之,好似生著紅胡須,所以叫做紅胡子。後來關外人數愈多,出息愈少,有幾幫入關,散在魯豫一帶,和當地響馬聯絡,故叫做馬賊。商峻、毛四本是馬賊首領,那商峻本是營混子出身,有陸地飛行的本領,飛檐走壁,如履平地;隻因性情剛暴,在京中失手打死了人,流落江湖,做了馬賊。他和林公決無仇隙,這一次是受人指使而來,欲與林公為難。

且說林公在打尖以後,重又登車趕路。保緒非常註意,目光常向車外了望,以防兩怪客跟來行刺。行到鄒縣,時候還早,本可再趕一站,保緒卻吩咐車夫停車投宿。林公心中甚為不解,便問道:“時光尚早,正可趕路,何故投宿?”保緒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由此前去,都是山林曠野,是強人出沒的所在,傍晚經過,難免不生意外。況且剛才飯店中所遇的兩個怪客,也是可疑,若是強人同黨,我們此去,危險更多,故還是早些歇下為是。”林公點頭稱善,當下就在鄒縣城外升平客店住下。

晚間進餐,林公偶不小心,失手將飯碗打碎。林公並不介意,保緒卻暗暗吃了一驚,自思:此種預兆,恐非吉象,今夜須格外小心,以防不測。他正在獨自凝思,忽見紅娥立在後房門口向他招手。保緒連忙走到紅娥面前說道:“我們所處境地,甚為危險,今晚我們二人輪班守夜,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你看可否?”紅娥搖頭答道:“山東道上能人最多,我自知女流之輩本領平常,隻怕逢到勁敵,我二人不是對手,鬧出亂子來,哪裏對得起林大人呢?”保緒皺眉說道:“話雖如此說,但我們既然負了保護的責任,豈容畏縮?據我想來,還是將大人送入城去,在縣衙耽擱一宵。”紅娥不待他說畢,插口說道:“林大人早就說不願受沿途驚動地方官府,請他到總衙歇宿,必然不肯答應;況且,山東道上步步荊棘,也不能躲過今宵便算完事,須打算個長久之計,方保無慮。”保緒到此,頓然現出局促不安的神色,焦灼異常,連說:“這便如何是好?”紅娥見他如此情形,不覺嫣然一笑道:“法子卻有一個在此,你且附耳過來。”一面把櫻桃小口湊到保緒耳邊,說了幾句。保緒聽罷,笑逐顏開,連稱妙計。紅娥叮嚀道:“隔墻有耳,必須秘密安排,一經漏泄,那就岔事了。”保緒應聲理會得,便回到林公身邊,也附耳說了幾句,林公點頭稱好。當下保緒吩咐常福道:“來朝要趕早站的,早些安睡吧!”常福自在外間安歇。林公和衣而睡。保緒把房門關閉,然後吹滅燈火,一個兒在暗中摸索了一回,方才橫倒榻上,把慣用的武器放在手邊,閉目休息。

隔了一會,聽得街坊上正敲三更,張目向窗欞上了望,殘月朦朧。正在看時,忽聽門上格格作響,似有人在外推撼,料必刺客來了,連忙悄悄地跨下床來,躡足走到門後,從隙中向外窺探,隻見一個全身夜行紮靠的矮漢,手執單刀,正在門上推撼,背後還站立一大漢,門隙中雖然瞧不清楚面貌,就那模樣估量上去,不是飯店中所遇的兩個怪客還是誰?當下保緒不敢冒昧開門拿捉,打定主意,潛伏暗中,待他二人撬門入室,突然襲擊,殺他個措手不及。故在門後兀立。隔了一會,不見動靜,再向門縫中看時,門外人影全無,就回到榻上坐定。正在疑想,忽聽得屋面上翻瓦之聲,方知刺客在屋面上開天窗。

暗想:等他使展倒掛猿猴的架勢翻下來時,就可出其不意,揮刀砍斷他們的足踝。一邊想,一邊仰著脖子觀看,不多片刻,屋面已成了一個大窟窿,卻隻不見刺客躍下。正在驚疑之際,隻覺眼前白光一閃,上面飛下一把雪亮鋼刀,唰的一聲,正中林公臥榻的中央,刀身受著反激,搖搖不定,約計部位恰當胸腹,若有人睡在榻上,準死無疑。當下保緒暗暗佩服。忽聽上面低語道:“現在林已被飛刀刺死,我們公事已畢。至於他的家屬,和咱們素無嫌隙,也不用濫殺,回去吧!”保緒此時並不上屋追趕,連忙三腳兩步,奔到後房;紅娥正坐在那裏守夜,保緒向她說道:“刺客已來過了,虧得你使用這條金蟬脫殼之計,把大人藏到後房安歇。否則今天的事,就不堪問了!”原來林公和衣而睡之後,吹滅燈火,即悄悄的潛行到後房安歇,榻上隻用棉被疊成人形,亂了刺客目光,那一飛刀竟刺了個空,這是紅娥所用的妙計,也是林公吉人天相,不該受此天妄之災罷了。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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