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傳下
呼韓邪單於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於,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兵敗走,屠耆單於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留居單於庭。
明年秋,屠耆單於使日逐王先賢撣兄右奧鞬王為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於。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謀,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烏藉單於。屠耆單於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復殺唯犁當戶。於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揭單於。右奧鞬王聞之,即自立為車犁單於。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於。凡五單於。屠耆單於自將兵東擊車犁單於,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犁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於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於號,共並力尊輔車犁單於。屠耆單於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於,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犁單於。車犁單於敗,西北走,屠耆單於即引西南,留闟敦地。
其明年,呼韓邪單於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於屯兵,殺略萬余人。屠耆單於聞之,即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於,行千裏,未至嗕姑地,逢呼韓邪單於兵可四萬人,合戰。屠耆單於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犁單於東降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速累烏厲溫敦皆見匈奴亂,率其眾數萬人南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復立烏藉都尉為單於,呼韓邪單於捕斬之,遂復都單於庭,然眾裁數萬人。屠耆單於從弟休旬王將所主五六百騎,擊殺左大且渠,並其兵,至右地,自立為閏振單於,在西邊。其後,呼韓邪單於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於,在東邊。其後二年,閏振單於率其眾東擊郅支單於。郅支單於與戰,殺之,並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單於庭。
呼韓邪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議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鬥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並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臣事於漢,卑辱先單於,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鞮侯單於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復,雖屈強於此,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於亦遣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侍。是歲,甘露元年也。
明年,呼韓邪單於款五原塞,願朝三年正月。漢遣車騎都尉韓昌迎,發過所七郡郡二千騎,為陳道上。單於正月朝天子於甘泉宮,漢寵際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戾綬、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棨戟十、安車一乘、鞍勒一縣、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錦繡綺縠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於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詔單於毋謁,其左右當戶之群臣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鹹迎於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鹹稱萬歲。單於就邸,留月余,遣歸國。單於自請願留居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於出朔方雞鹿塞。詔忠等留衛單於,助誅不服,又轉邊谷米糒,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是歲,郅支單於亦遣使奉獻,漢遇之甚厚。
明年,兩單於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明年,呼韓邪單於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百一十襲,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復發騎為送。
始,郅支單於以為呼韓邪降漢,兵弱不能復自還,即引其眾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於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余兵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於,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並其兵五萬余人。聞漢出兵、谷助呼韓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烏孫,欲與並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見呼韓邪為漢所擁,郅支亡虜,欲攻之以稱漢,乃殺郅支使,持頭送都護在所,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見烏孫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因北擊烏揭,烏揭降。發其兵西破堅昆,北降丁令,並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於庭七千裏,南去車師五千裏,郅支留都之。
元帝初即位,呼韓邪單於復上書,言民眾困乏。漢詔雲中、五原郡轉谷二萬斛以給焉。郅支單於自以道遠,又怨漢擁護呼韓邪,遣使上書求侍子。漢遣谷吉送之,郅支殺吉。漢不知吉音問,而匈奴降者言聞甌脫皆殺之。呼韓邪單於使來,漢輒簿責之甚急。明年,漢遣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呼韓邪單於侍子,求問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昌、猛見單於民眾益盛,塞下禽獸盡,單於足以自衛,不畏郅支。聞其大臣多勸單於北歸者,恐北去後難約束,昌、猛即與為盟約曰:“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毋得相詐相攻。有竊盜者,相報,行其誅,償其物;有寇,發兵相助。漢與匈奴敢先背約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孫盡如盟。”昌、猛與單於及大臣俱登匈奴諾水東山,刑白馬,單於以徑路刀金留犁撓酒,以老上單於所破月氏王頭為飲器者共飲血盟。昌、猛還奏事,公卿議者以為:“單於保塞為藩,雖欲北去,猶不能為危害。昌、猛擅以漢國世世子孫與夷狄詛盟,令單於得以惡言上告於天,羞國家,傷威重,不可得行。宜遣使往告祠天,與解盟。昌、猛奉使無狀,罪至不道。”上薄其過,有詔昌、猛以贖論,勿解盟。其後呼韓邪竟北歸庭,人眾稍稍歸之,國中遂定。
郅支既殺使者,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恐見襲擊,欲遠去。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與諸翕侯計,以為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於困厄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以立之,長無匈奴憂矣。即使使至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遂與相結,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貴人,橐它驢馬數千匹,迎郅支。郅支人眾中寒道死,余財三千人到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與副陳湯發兵即康居誅斬郅支,語在《延壽、湯傳》。
郅支既誅,呼韓邪單於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願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願入朝見。”竟寧元年,單於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服錦帛絮,皆倍於黃龍時。單於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
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余裏,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於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僥,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乎,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
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口諭單於曰:“單於上書願罷北邊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於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於之意,朕無疑焉。為單於怪其不罷,故使大司馬車騎將軍嘉曉單於。”單於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左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余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竟寧中,呼韓邪來朝,與伊穆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於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於神靈,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於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於固請不能得而歸。
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始,呼韓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長女顓渠閼氏,生二子,長曰且莫車,次曰囊知牙斯。少女為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臯,次曰且糜胥,皆長於且莫車,少子鹹、樂二人,皆小子囊知牙斯。又它閼氏子十余人。顓渠閼氏貴,且莫車愛。呼韓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車,其母顓渠閼氏曰:“匈奴亂十余年,
復株累若鞮單於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為左賢王,且莫車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復株累單於復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蔔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河平元年,單於遣右臯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蒲反。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於詘體稱臣,列為北藩,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既享單於聘貢之質,而更受其
明年,單於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它如竟寧時。
復株累單於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為搜諧若鞮單於。
搜諧單於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於立八歲。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鞮單於。
車牙單於立,遣子右於塗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於立四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鞮單於。
烏珠留單於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遣子右股奴王烏鞮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藩、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鬥入漢地,直張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於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賣,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於求之,為有不得,傷命損威。根即但以上指曉藩,令從藩所說而求之。藩至匈奴,以語次說單於曰:“竊見匈奴鬥入漢地,直張掖郡。漢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數百人塞苦,候望久勞。單於宜上書獻此地,直斷閼之,省兩都尉士卒數百人,以復天子厚恩,其報必大。”單於曰:“此天子詔語邪,將從使者所求也?”藩曰:“詔指也,然藩亦為單於畫善計耳。”單於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父呼韓邪單於,從長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溫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曉其形狀所生,請遣使問之。”藩、容歸漢。後復使匈奴,至則求地。單於曰:“父兄傳五世,漢不求此地,至知獨求,何也?已問溫偶駼王,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還,遷為太原太守。單於遣使上書,以藩求地狀聞。詔報單於曰:“藩擅稱詔從單於求地,法當死,更大赦二,今徙藩為濟南太守,不令當匈奴。”明年,侍子死,歸葬。復遣子左於駼仇撣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烏孫庶子卑援疐翕侯人眾入匈奴西界,寇盜牛畜,頗殺其民。單於聞之,遣左大當戶烏夷泠將五千騎擊烏孫,殺數百八,略千余人,驅牛畜去。卑援疐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單於受,以狀聞。漢遣中郎將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責讓單於,告令還歸卑援疐質子。單於受詔,遣歸。
建平四年,單於上書願朝五年。時哀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遊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於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於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於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帶甲四十余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後嘗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於是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僥於便地,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於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余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寘顏,襲王庭,窮極其地,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
今單於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於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於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於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余人。單於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於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於單於,單於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中郎將韓況送單於。單於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裏回遠。況等乏食,單於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余日。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於去,到國,復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待。還歸,復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人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後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說太後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於令遣王昭君女須蔔居次雲入侍太後,所以常賜之甚厚。
會西域車師後王姑句、去胡來王唐兜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西域傳》。單於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遣中郎將韓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單於曰:“西域內屬,不當得受,今遣之。”單於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長城以北單於有之。有犯塞,輒以狀聞;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韓邪單於蒙無量之恩,死遺言曰:‘有從中國來降者,勿受,輒送至塞,以報天子厚恩。’此外國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國幾絕,蒙中國大恩,危亡復續,妻子完安,累世相繼,宜有以報厚恩。”單於叩頭謝罪,執二虜還付使者。詔使中郎將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逆受。單於遣使送到國,因請其罪。使者以聞,有詔不聽,會西域諸國王斬以示之。乃造設四條: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烏孫亡降匈奴者,西域諸國佩中國印綬降匈奴者,烏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使匈奴,班四條與單於,雜函封,付單於,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為約束封函還。時,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於,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於從之,上書言:“幸得備藩臣,竅樂太平聖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白太後,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漢既班四條,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責烏桓稅,匈奴人民婦女欲賈販者皆隨往焉。烏桓距曰:“奉天子詔條,不當予匈奴稅。”匈奴使怒,收烏桓酋豪,縛到懸之。酋豪昆弟怒,共殺匈奴使及其官屬,收略婦女馬牛。單於聞之,遣使發左賢王兵入烏桓責殺使者,因攻擊之。烏桓分散,或走上山,或東保塞。匈奴頗殺人民,驅婦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見略者親屬二千余人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國元年,遣五威將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多賫金帛,重遺單於,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於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於璽”,莽更曰“新匈奴單於章”。將率既至,授單於印紱,詔令上故印拔。單於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於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於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於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於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於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於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於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鹹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率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鹹陽:“請密與單於相聞,得語,歸之。”單於使鹹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單於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余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
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余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單於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傷都護司馬,復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於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於號良、帶曰烏桓都將軍,留居單於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冠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於,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賫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於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汗王鹹、鹹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鹹為孝單於,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手,雜繒千匹,戲戟十;拜助為順單於,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於聞之,怒曰:“先單於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他。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歲,建國三年也。
是後,單於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余,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
莽將嚴尤諫曰: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賁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
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天下騷動。
鹹既受莽孝單於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於。單於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侯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於。
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是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率吏士,略人民,驅畜產去甚眾。捕得虜生口驗問,皆曰孝單於鹹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四年,莽會諸蠻夷,斬鹹子登於長安市。
初,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
烏珠留單於立二十一歲,建國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蔔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雲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鹹厚善,見鹹前後為莽所拜,故遂越輿而立鹹為烏累若鞮單於。
烏累單於鹹立,以弟輿為左谷蠡王。烏珠留單於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以弟屠耆閼氏子盧渾為右賢王。烏珠留單於在時,左賢王數死,以為其號不祥,更易命左賢王曰“護於”。護於之尊最貴,次當為單於,故烏珠留單於授其長子以為護於,欲傳以國。鹹怨烏珠留單於貶賤己號,不欲傳國,及立,貶護於為左屠耆王。雲、當遂勸鹹和親。
天鳳元年,雲、當遣人之西河虜猛制虜塞下,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於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於盡收四人及手殺校尉刀護賊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罷諸將率屯兵,但置遊擊都尉。單於貪莽賂遺,幫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使者問單於,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鹹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天鳳二年五月,莽復遣歙與五威將王鹹率伏黯、丁業等六人,使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皆載以常車。至塞下,單於遣雲、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鹹等至,多遺單於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於曰“善於”,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於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鹹、歙又以陳良等購金付雲、當,令自差與之。十二月,還入塞,莽大喜,賜歙錢二百萬,悉封黯等。
單於鹹立五歲,天鳳五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屍道臯若鞮單於。匈奴謂孝曰“若鞮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謚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鞮”。
呼都而屍單於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且渠奢與雲女弟當於居次子醯櫝王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制虜塞下,與雲、當會,因以兵迫脅,將至長安。雲、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當至長安,莽拜為須蔔單於,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並入北邊,北邊由是壞敗。會當病死,莽以其庶女陸逮任妻後安公奢,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會漢兵誅莽,雲、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漢遺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授單於漢舊制璽綬,王侯以下印綬,因送雲、當余親屬貴人從者。單於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於,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復興,亦我力也,當復尊我!”遵與相牚距,單於終持此言。其明年夏,還。會赤眉入長安,更始敗。
贊曰:《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策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高祖時則劉敬,呂後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朝錯,李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弘、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於今,曠世歷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修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於,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後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於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禦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余裏。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於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壞亂幾亡之厄,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於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
後六十余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於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構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偷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制外內,或修刑政,或昭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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