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回 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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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國王倚著龍床,
這一去,隻為殷勤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師徒們沒奈何,隻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隻聽得滔滔浪響。八戒道:“罷了!來到盡頭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擋住也。”唐僧道:“卻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八戒道:“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沈下有聲是深。”行者道:“你去試試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頑石,望水中拋去,隻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沈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八戒道:“這個卻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聖,縱筋鬥雲,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靈派吞華嶽,長流貫百川。千層洶浪滾,萬叠峻波顛。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啊,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麽。”行者道:
“想是扳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隻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渡口尋船,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都住得好,但見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鵑喉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隻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郁。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隻恐唬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那長老才摘了鬥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隻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念
“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麽說?”老者道:“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麽這時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道:“既不趕齋,來此何幹?”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來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裏路,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三藏道:“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
卻說那三個兇頑闖入廳房上,拴了馬,丟下行李。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念經,八戒掬著長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麽經?”那些和尚聽見問了一聲,忽然擡頭觀看外來人,嘴長耳朵大。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咋。行者與沙僧,容貌更醜陋。廳堂幾眾僧,無人不害怕-黎還念經,班首教行罷。難顧磬和鈴,佛象且丟下。一齊吹息燈,驚散光乍乍。跌跌與爬爬,門檻何曾跨!你頭撞我頭,似倒葫蘆架。清清好道場,翻成大笑話。
這兄弟三人,見那些人
教而後善,非賢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這般撒潑,誠為至下至愚之類!走進門
家裏人聽得,
行者拿起火把,點上燈燭,扯過一張交椅,請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們坐在兩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敘坐間,隻聽得裏面門開處,又走出一個老者,拄著拐杖道:“是甚麽邪魔,黑夜裏來我善門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門後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東土大唐取經的羅漢。徒弟們相貌雖兇,果然是相惡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與他四位行禮。禮畢,也坐了面前叫:“看茶來,排齋。”連叫數聲,幾個僮仆,戰
那和尚與老者,一問一答的講話,眾人方才不怕。卻將上面排了一張桌,請唐僧上坐;兩邊擺了三張桌,請他三位坐;前面一張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後是面飯、米飯、閑食、粉湯,排得
旁邊小的道:“這位老爺忒沒算計,不籠饅頭,怎的把飯籠了,卻不汙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籠,吃了。”小的道:“你不曾舉口,怎麽就吃了?”八戒道:“兒子們便說謊!分明吃了;不信,再吃與你看。”那小的們,又端了碗,盛一碗遞與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丟下口去就了了。眾僮仆見了道:“爺爺呀!你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經還未完,他已五六碗過手了,然後卻才同舉箸,一齊吃齋。呆子不論米飯面飯,果品閑食,隻情一撈亂-,口裏還嚷:“添飯!添飯!”漸漸不見來了!
行者叫道:“賢弟,少吃些罷,也強似在山凹裏忍餓,將就彀得半飽也好了。”八戒道:“嘴臉!常言道,齋僧不飽,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瞞老爺說,白日裏倒也不怕,似這大肚子長老,也齋得起百十眾;隻是晚了,收了殘齋,隻蒸得一石面飯、五鬥米飯與幾桌素食,要請幾個親鄰與眾僧們散福。不期你列位來,唬得眾僧跑了,連親鄰也不曾敢請,盡數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飽,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話畢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謝了齋供,才問:“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陳。”三藏合掌道:“這是我貧僧華宗了。”老者道:“老爺也姓陳?”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陳,請問適才做的甚麽齋事?”八戒笑道:“師父問他怎的!豈不知道?必然是青苗齋、平安齋、了場齋罷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問:“端的為何?”老者道:“是一場預修亡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沒眼力!我們是扯謊架橋哄人的大王,你怎麽把這謊話哄我!和尚家豈不知齋事?隻有個預修寄庫齋、預修填還齋,那裏有個預修亡齋的?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齋?”
行者聞言,暗喜道:“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錯說了,怎麽叫做預修亡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經,怎麽不走正路,卻-到我這裏來?”行者道:“走的是正路,隻見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因聞鼓鈸之聲,特來造府借宿。”老者道:“你們到水邊,可曾見些甚麽?”行者道:“止見一面石碑,上書通天河三字,下書‘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十字,再無別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離那碑記隻有裏許,有一座靈感大王廟,你不曾見?”行者道:“未見,請公公說說,何為靈感?”那兩個老者一齊垂淚道:“老爺啊!那大王:感應一方興廟宇,威靈千裏-黎民。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行者道:“施甘雨,落慶雲,也是好意思,你卻這等傷情煩惱,何也?”那老者
“舍弟有個兒子,也是偏出,今年七歲了,取各喚做陳關保。”行者問:“何取此名?”老者道:“家下供養關聖爺爺,因在關爺之位下求得這個兒子,故名關保,我兄弟二人,年歲百二,止得這兩個人種,不期輪次到我家祭賽,所以不敢不獻。故此父子之情,
“老爺原來有這樣本事。”行者笑道:“可象你兒子麽?”老者道:
“象象象!果然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一般長短。”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哩,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老者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可祭賽得過麽?”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過了!”行者道:“我今替這個孩兒性命,留下你家香煙後代,我去祭賽那大王去也。”那陳清跪地磕頭道:
“老爺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銀一千兩,與唐老爺做盤纏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謝謝老孫?”老者道:“你已替祭,沒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沒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
“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從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與你祭賽去。”
那陳清隻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隻是倚著那屏門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
“老大,你這不允我,不謝我,想是舍不得你女兒麽?”陳澄才跪下道:“是舍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隻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麽舍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鬥米的飯,整治些好素菜,與我那長嘴師父吃,教他變作你的女兒,我兄弟同去祭賽,索性行個陰騭,救你兩個兒女性命,如何?”那八戒聽得此言,心中大驚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行者道:
“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門,感承盛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麽就不與人家救些患難?”八戒道:“哥啊,你便會變化,我卻不會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怎麽不會?”唐僧叫:“悟能,你師兄說得最是,處得甚當。常言
莫討打!”八戒謊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變了看。”這呆子念動咒語,把頭搖了幾搖,叫“變!”真個變過頭來,就也象女孩兒面目,隻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變變!”八戒道:
“憑你打了罷!變不過來,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頭的頭,和尚的身子?弄的這等
他就吹他一口仙氣,果然即時把身子變過,與那孩兒一般。便教:“二位老者,帶你寶眷與令郎令愛進去,不要錯了。一會家,我兄弟躲懶討乖,走進去,轉難識認。你將好果子與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時知覺,走了風訊,等我兩人耍子去也!”
好大聖,吩咐沙僧保護唐僧,他變作陳關保,八戒變作一秤金。二人俱停當了,卻問:“怎麽供獻?還是捆了去,是綁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沒這個手段。”老者道:“不敢不敢!隻是用兩個紅漆丹盤,請二位坐在盤內,放在桌上,著兩個後生擡一張桌子,把你們擡上廟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盤子出來,我們試試。”那老者即取出兩個丹盤,行者與八戒坐上,四個後生,擡起兩張桌子,往天井裏走走兒,又擡回放在堂上。行者歡喜道:“八戒,象這般子走走耍耍,我們也是上臺盤的和尚了。”八戒道:“若是擡了去,還擡回來,兩頭擡到天明,我也不怕;隻是擡到廟裏,就要吃哩,這個卻不是耍子!”行者道:“你隻看著我,劃著吃我時,你就走了罷。”八戒道:“知他怎麽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卻如何?”老者道:“常年祭賽時,我這裏有膽大的,鉆在廟後,或在供桌底下,看見他先吃童男,後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談論,隻聽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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