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靖惠王宏

《南史》 > 卷五十一·梁宗室上 > 臨川靖惠王宏

臨川靖惠王宏字宣達,文帝第六子也。長八尺,美須眉,容止可觀。仕齊爲北中郎桂陽王功曹史。宣武之難,兄弟皆被收。道人釋惠思藏宏。及武帝師下,宏至新林奉迎。建康平,爲中護軍,領石頭戍事。天監元年,封臨川郡王,位揚州刺史,加都督。

四年,武帝詔宏都督諸軍侵魏。宏以帝之介弟,所領皆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爲百數十年所未之有。軍次洛口,前軍克梁城。巨集部分乖方,多違朝制,諸將欲乘勝深入,宏聞魏援近,畏懦不敢進,召諸將欲議旋師。呂僧珍曰:“知難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爲然。”柳惔曰:“自我大衆所臨,何城不服,何謂難乎?”裴邃曰:“是行也,固敵是求,何難之避?”馬仙琕曰:“王安得亡國之言。天子掃境內以屬王,有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昌義之怒須盡磔,曰:“呂僧珍可斬也。豈有百萬之師,輕言可退,何面目得見聖主乎!”朱僧勇、胡辛生拔劍而起曰:“欲退自退,下官當前向取死!”議者已罷,僧珍謝諸將曰:“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大致沮喪,欲使全師而反。”又私裴邃曰:“王非止全無經略,庸怯過甚。吾與言軍事,都不相入。觀此形勢,豈能成功。”宏不敢便違群議,停軍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遺以巾幗。北軍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武。”武謂韋叡也。僧珍嘆曰:“使始興、吳平爲元帥,我相毗輔,中原不足平。今遂敵人見欺如此。”乃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大衆停洛口。宏固執不聽,乃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自是軍政不和,人懷憤怒。

魏奚康生馳遣楊大眼謂元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後,久不進軍,其勢可見,當是懼我。王若進據洛水,彼自奔敗。”元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有好將韋、裴之屬,亦未可當。望氣者言九月賊退,今且觀形勢,未可便與交鋒。”

張惠紹次下邳,號令嚴明,所至獨克,下邳人多有欲來降。惠紹曰:“我若得城,諸卿皆是國人;若不能破賊,徒令公等失鄉,非朝廷吊人本意也。今且安堵復業,勿妄自辛苦。”降人鹹悅。

九月,洛口軍潰,宏棄衆走。其夜暴風雨,軍驚,宏與數騎逃亡。諸將求宏不得,衆散而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強壯僅得脫身。宏乘小船濟江,夜至白石壘,款城門求入。臨汝侯登城謂曰:“百萬之師,一朝奔潰,國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間爲變,城門不可夜開。”宏無辭以對,乃縋食饋之。惠紹聞洛口敗,亦退軍。

六年,遷司徒,領太子太傅。八年,爲司空、揚州刺史。十一年正月,爲太尉。其年冬,以公事左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同三司之儀,未拜,遷揚州刺史。十二年,加司空。十五年,所生母陳太妃薨,去職。尋起爲中書監,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如故。

宏妾弟吳法壽性粗狡,恃宏無所畏忌,輒殺人。死家訴,有敕嚴討。法壽在宏府內,無如之何。武帝制宏出之,即日償辜。南司奏免宏司徒、驃騎、揚州刺史。武帝註曰:“愛宏者兄弟私親,免宏者王者正法,所奏可。”

宏自洛口之敗,常懷愧憤,都下每有竊發,輒以宏爲名,屢爲有司所奏,帝每貰之。十七年,帝將幸光宅寺,有士伏於驃騎航待帝夜出。帝將行心動,乃於朱雀航過。事發,稱爲宏所使。帝泣謂宏曰:“我人才勝汝百倍,當此猶恐顛墜,汝何爲者。我非不能爲周公、漢文,念汝愚故。”宏頓首曰:“無是,無是。”於是以罪免。而縱恣不悛,奢侈過度,修第擬於帝宮,後庭數百千人,皆極天下之選。所幸江無畏服玩侔於齊東昏潘妃,寶屧直千萬。好食鰿魚頭,常日進三百,其佗珍膳盈溢,後房食之不盡,棄諸道路。江本吳氏女也,世有國色,親從子女遍遊王侯後宮,男免兄弟九人,因權勢橫於都下。

宏未幾復爲司徒。普通元年,遷太尉、揚州刺史,侍中如故。七年四月薨,自疾至薨,輿駕七出臨視。及薨,詔贈侍中、大將軍、揚州牧,假黃鉞,並給羽葆、鼓吹一部,增班劍爲六十人,諡曰靖惠。

宏以介弟之貴,無佗量能,恣意聚斂。庫室垂有百間,在內堂之後,關鑰甚嚴。有疑是鎧仗者,密以聞。武帝於友於甚厚,殊不悅。宏愛妾江氏寢膳不能暫離,上佗日送盛饌與江曰:“當來就汝歡宴。”唯攜布衣之舊射聲校尉丘佗卿往,與宏及江大飲,半醉後謂曰:“我今欲履行汝後房。”便呼後合輿徑往屋所。宏恐上見其賄貨,顔色怖懼。上意彌信是仗,屋屋檢視。宏性愛錢,百萬一聚,黃牓標之,千萬一庫,懸一紫標,如此三十餘間。帝與佗卿屈指計見錢三億余萬,餘屋貯布絹絲綿漆蜜紵蠟朱沙黃屑雜貨,但見滿庫,不知多少。帝始知非仗,大悅,謂曰:“阿六,汝生活大可。”方更劇飲,至夜舉燭而還。兄弟情方更敦睦。

宏都下有數十邸出懸錢立券,每以田宅邸店懸上文券,期訖便驅券主,奪其宅。都下東土百姓,失業非一。帝後知,制懸券不得復驅奪,自此後貧庶不復失居業。晉時有錢神論,豫章王綜以宏貪吝,遂爲錢愚論,其文甚切。帝知以激宏,宣旨與綜:“天下文章何限,那忽作此?”雖令急毀,而流布已遠,宏深病之,聚斂稍改。

宏又與帝女永興主私通,因是遂謀弒逆,許事捷以爲皇後。帝嘗爲三日齋,諸主並豫,永興乃使二僮衣以婢服。僮踰閾失屨,合帥疑之,密言於丁貴嬪,欲上言懼或不信,乃使宮帥圖之。帥令內輿人八人,纏以純綿,立於幕下。齋坐散,主果請間,帝許之。主升階,而僮先趣帝後。八人抱而擒之,帝驚墜於扆。搜僮得刀,辭爲宏所使。帝秘之,殺二僮於內,以漆車載主出。主恚死,帝竟不臨之。帝諸女臨安、安吉、長城三主並有文才,而安吉最得令稱。

宏性好內樂酒,沈湎聲色,侍女千人,皆極綺麗。慎衛寡方,故屢致降免。

宏子十人許,可知者七人,長子正仁字公業,位秘書丞,早卒,諡哀世子。正仁弟正義嗣。

正義字公威,初以王子封平樂侯,位太常卿,南徐州刺史。屬武帝幸朱方,正義修解宇以待輿駕。初,京城之西有別嶺入江,高數十丈,三面臨水,號曰北固。蔡謨起樓其上,以置軍實。是後崩壞,頂猶有小亭,登降甚狹。及上升之,下輦步進。正義乃廣其路,傍施欄楯。翌日上幸,遂通小輿。上悅,登望久之,敕曰:“此嶺不足須固守,然京口實乃壯觀。”乃改曰北顧。賜正義束帛。後爲東揚州刺史,薨。正義弟正德。

正德字公和,少而兇慝,招聚亡命,破冢屠牛,兼好弋獵。齊建武中,武帝胤嗣未立,養以爲子。及平建康,生昭明太子,正德還本。天監初,封西豐縣侯,累遷吳郡太守。正德自謂應居儲嫡,心常怏怏,每形於言。普通三年,以黃門侍郎爲輕車將軍,置佐史。頃之奔魏。初去之始,爲詩一絕,內火籠中,即詠竹火籠,曰:“楨幹屈曲盡,蘭麝氛氳銷,欲知懷炭日,正是履冰朝。”至魏稱是被廢太子。時齊蕭寶寅先在魏,乃上表魏帝曰:“豈有伯爲天子,父作揚州,棄彼密親,遠投佗國。不若殺之。”魏既不禮之,正德乃殺一小兒稱爲己子,遠營葬地,魏人不疑,又自魏逃歸。見於文德殿,至庭叩頭。武帝泣而誨之,特復本封。

正德誌行無悛,常公行剝掠。時東府有正德及樂山侯正則;潮溝有董當門子暹,世謂之董世子者也;南岸有夏侯夔世子洪。此四兇者,爲百姓巨蠹,多聚亡命,黃昏多殺人於道,謂之“打稽”。時勛豪子弟多縱恣,以淫盜屠殺爲業,父祖不能制,尉邏莫能禦。車服牛馬,號西豐駱馬,樂山烏牛。董暹金帖織成戰襖,直七百萬。後正則爲劫,殺沙門,徙嶺南死。洪爲其父夔奏系東冶,死於徒。暹坐與永陽王妃王氏亂,誅。三人既除,百姓少安。正德淫虐不革,尋除給事黃門侍郎。

六年爲輕車將軍,隨豫章王北侵。正德輒棄軍委走,爲有司所奏下獄。帝復詔曰:“汝以猶子,情兼常愛,故越先汝兄,剖符連郡。往年在蜀,昵近小人,猶謂少年情誌未定。更於吳郡殺戮無辜,劫盜財物,雅然無畏。及還京師,專爲逋逃,乃至江乘要道,湖頭斷路,遂使京邑士女,早閉晏開。又奪人妻妾,略人子女,徐敖非直失其配匹,乃橫屍道路;王伯敖列卿之女,誘爲妾媵。我每加掩抑,冀汝自新,了無悛革,怨讎逾甚。遂匹馬奔亡,誌懷反噬。遣信慰問,冀汝能還,果能來歸,遂我夙誌。謂汝不好文史,誌在武功,令汝杖節,董戎前驅。豈謂汝狼心不改,包藏禍胎,誌欲覆敗國計,以快汝心。今當宥汝以遠,無令房累自隨。敕所在給汝稟餼。王新婦、見理等當停太尉間,汝余房累悉許同行。”於是免官削爵土,徙臨海郡。未至徙所,道追赦之。八年,復封爵。

正德北還,求交朱異。帝既封昭明諸子,異言正德失職。中大通四年,特封臨賀郡王。後爲丹陽尹,坐所部多劫盜,復爲有司所奏,去職。出爲南兗州,在任苛刻,人不堪命。廣陵沃壤,遂爲之荒,至人相食噉。既累試無能,從是黜廢,轉增憤恨,乃陰養死士,常思國釁。聚蓄米粟,宅內五十間室,並以爲倉。自征虜亭至於方山,悉略爲墅。蓄奴僮數百,皆黥其面。

太清二年秋,侯景反,知其有奸心。景黨徐思玉在北經與正德相知,至是景遣思玉至建鄴,具以事告。又與正德書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亂國,以景觀之,計日必敗。大王屬當儲貳,中被廢辱,天下義士,竊所忿慨。大王豈得顧此私情,棄茲億兆。景雖不武,實思自奮。”正德得書大喜,曰:“侯景之意,暗與人同,天贊我也。”遂許之。及景至,正德潛運空舫,詐稱迎荻,以濟景焉。朝廷未知其謀,以正德爲平北將軍,屯朱雀航。景至,正德乃北向望闕三拜跪辭,歔欷流涕,引賊入宣陽門。與景交揖馬上,退據左衛府。先是,其軍並著絳袍,袍裏皆碧,至是悉反之。賊以正德爲天子,號曰正平元年。初童謠有之,故以應也;又世人相佷,必稱正平耳。

正德乃以長子見理爲太子,以女妻景。景爲丞相,與約曰:“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又令畿內王侯三日不出者,誅之。及臺城開,正德率衆揮刀欲入,賊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乃復太清之號,降正德爲侍中、大司馬。正德入問訊,拜且泣。武帝曰:“惙其泣矣,何嗟及矣。”正德知爲賊所賣,深自咎悔,密書與鄱陽嗣王契,以兵入。賊遮得書,乃矯詔殺之。

先是,正德妹長樂主適陳郡謝禧,正德奸之,燒主第,縛一婢,加玉釧於手,以金寶附身,聲雲主被燒死,檢取婢屍並金玉葬之。仍與主通,呼爲柳夫人,生二子焉。日月稍久,風聲漸露。後黃門郎張準有一雉媒,正德見而奪之。尋會重雲殿爲凈供,皇儲以下莫不畢集。準於衆中咤罵曰:“張準雉媒非長樂主,何可略奪!”皇太子恐帝聞之,令武陵王和止之乃休,及出,送雉媒還之。其後梁室傾覆既由正德,百姓至聞臨賀郡名亦不欲道。童謠雲:“寧逢五虎入市,不欲見臨賀父子。”其惡之如是。

見理字孟節,性甚兇粗,長劍短衣,出入廛裏,不爲宗室所齒。及肆逆,甚得誌焉。招聚群盜,每夜輒掠劫,於大航爲流矢所中死。正德弟正則。

正則字公衡,天監初,以王子封樂山侯。累遷太子洗馬、舍人。恒於第內私械百姓令養馬,又盜鑄錢。大通二年,坐匿劫盜,削爵徙郁林。帝敕廣州日給酒肉,南中官司猶處以侯禮。

正則滋怨諸父,與西江督護靳山顧通室,招誘亡命,將襲番禺。未及期而事發,遂鳴鼓會將攻州城。刺史元景仲命長史元孝深討之。正則敗,逃於廁,村人縛送之,詔斬於南海。有司請絕屬籍,收妻子。詔聽絕屬籍,妻子特原。正則弟正立。正立字公山,初封羅平侯。母江有寵。初,正仁之亡,宏溺情曲制,以正立爲世子。正立微有學,宏薨後,知非朝議,表求讓兄,帝甚嘉焉。諸侯例封五百戶,正立改封實土建安縣侯,食邑一千戶。後位丹陽尹,薨,諡曰敏。子賁嗣。

賁字世文,性躁薄。正德爲侯景所立,賁出投之,專監造攻具,以攻臺城,常爲賊耳目。南康嗣王會理謀襲景,賁與中宿世子子邕告之,賊矯封賁竟陵王,子邕隨郡王,並改姓侯氏。賁爲宗正卿,子邕都官尚書,專權陵蔑朝政,居嘗晝臥,見柳敬禮、蕭勸入室驅之,賁驚起乞恩。俄而賊惡其翻覆,殺之。正立弟正表,封封山侯,後奔樂山。正表弟正信。

正信字公理,封武化侯。與正立同生,亦被宏鍾愛。然幼不慧,常執白團扇,湘東王取題八字銘玩之。正信不知嗤之,終常搖握。位給事中,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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