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一
起玄黓敦牂,盡閼逢涒灘,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一天監元年(壬午,公元五零二年)
春,正月,齊和帝遣兼侍中席闡文等慰勞建康。
大司馬衍下令:“凡東昏時浮費,自非可以習禮樂之容、繕甲兵之務者,餘皆禁絕。”
戊戌,迎宣德太後入宮,臨朝稱制,衍解承制。
己亥,以寧朔將軍蕭昺監南兗州諸軍事。昺,衍之從父弟也。
壬寅,進大司馬衍都督中外諸軍事,
己酉,以大司馬長史王亮為中書監,兼尚書令。
初,大司馬與黃門侍郎範雲南清河太守沈約、司徒右長史任昉同在竟陵王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雲為大司馬咨議參軍、領錄事,約為驃騎司馬,昉為記室參軍,與參謀議。前吳興太守謝朏、國子祭酒何胤,先皆棄官家居,衍奏征為軍諮祭酒,朏、胤皆不至。大司馬內有受禪之誌。沈約微扣其端,大司馬不應;它日,又進曰:“今與古異,不可以淳風期物。士大夫
甲寅,詔進大司馬位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為梁公,備九錫之禮,置梁百司,去錄尚書之號,驃騎大將軍如故。二月,辛酉,梁公始受命。
齊湘東王寶晊,安陸昭王緬之子也,頗好文學。東昏侯死,寶晊望物情歸己,坐待法駕。既而王珍國等送首梁公,梁公以寶晊為太常,寶晊心不自安。壬戌,梁公稱寶晊謀反,並其弟江陵公寶覽、汝南公寶宏皆殺之。
丙寅,詔梁國選諸要職,悉依天朝之制。於是以沈約為吏部尚書兼右仆射,範雲為侍中。
梁公納東昏余妃,頗妨政事,範雲以為言,梁公未之從。雲與侍中、領軍將軍王茂同入見,雲曰:“昔沛公入關,婦女無所幸,此範增所以畏其誌大也。今明公始定建康,海內想望風聲,奈何襲亂亡之跡,以女德為累乎!”王茂起拜曰:“範雲言是也。公必以天下為念,無宜留此。”梁公默然。雲即請以余氏賚王茂,梁公賢其意而許之。明日,賜雲、茂錢各百萬。
丙戌,詔梁公增封十郡,進爵為王。癸巳,受命,赦國內及府州所統殊死以下。
辛醜,殺齊邵陵王寶攸、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
梁王將殺齊諸王,防守猶未急。鄱陽王寶寅家閹人顏文智與左右麻拱等密謀,穿墻夜出寶寅。具小船於江岸,著烏布襦,腰系千餘錢,潛赴江側。躡屩徒步,足無完膚。防守者至明追之,寶寅詐為釣者,隨流上下十餘裏,追者不疑。待散,乃渡西岸投民華文榮家,文榮與其族人天龍、惠連棄家將寶寅遁匿山澗,賃驢乘之,晝伏宵行,抵壽陽之東城。魏戍主杜元倫馳告揚州刺史任城王澄,以車馬侍衛迎之。寶寅時年十六,徒步憔悴,見者以為掠賣生口。澄待以客禮,寶寅請喪君斬衰之服,澄遣人曉示情禮,以喪兄劉衰之服給之。澄帥官僚赴吊,寶寅居處有禮,一同極哀之節。壽陽多其義故,皆受慰喭;唯不見夏侯一族,以夏侯詳從梁王故也。澄深器重之。
齊和帝東歸,以蕭憺為都督荊、湘等六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荊州軍旅之後,公私空乏,憺
齊和帝至姑孰,丙辰,下詔禪位於梁。
丁巳,廬陵王寶源卒。
魯陽蠻魯北燕等起兵攻魏潁州。
夏,四月,辛酉,宣德太後令曰:“西詔至,帝憲章前代,敬禪神器於梁,明可臨軒,遣使恭授璽紱,
丁卯,奉和帝為巴陵王,宮於姑孰,優崇之禮,皆仿齊初。奉宣德太後為齊文帝妃,王皇後為巴陵王妃。齊世王、侯封爵,悉從降省,唯宋汝陰王不在除例。
追尊皇考為文皇帝,廟號太祖;皇妣為獻皇後。追謚妃郗氏為德皇後。封文武功臣車騎將軍夏侯詳等十五人為公、侯。立皇弟中護軍宏為臨川王,南徐州刺史秀為安成王,雍州刺史偉為建安王,左衛將軍恢為鄱陽王,荊州刺史憺為始興王,以宏為揚州刺史。
丁卯,以中書監王亮為尚書令,相國左長史王瑩為中書監,吏部尚書沈約為尚書仆射,長兼侍中範雲為散騎常侍、吏部尚書。
詔凡後宮、樂府、西解、暴室諸婦女一皆放遣。
戊辰,巴陵王卒。時上欲以南海郡為巴陵國,徙王居之。沈約曰:“古今殊事,魏武所雲‘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上頷之,乃遣所親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酒足矣。”乃飲沈醉;伯禽就折殺之。
王之鎮荊州也,瑯邪顏見遠為錄事參軍。及即帝位,為治書侍禦史兼中丞。既禪位,見遠不食數日而卒。上聞之,曰:“我自
庚午,詔:“有司依周、漢故事,議贖刑條格,凡在官身犯鞭杖之罪,悉入贖停罰,其臺省令史、士卒欲贖者聽之。”
以謝沭縣公寶義為巴陵王,奉齊祀。寶義幼有廢疾,不能言,故獨得全。
齊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陽侯子範嘗因事入見,上從容謂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茍無期運,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鴆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繼。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為患,如卿祖以材略見疑,而
詔征謝朏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何胤為右光祿大夫,何點為侍中。胤、點終不就。
癸酉,詔:“公車府謗木、肺石傍各置一函,若肉食莫言,欲有橫議,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冤沈莫達,投肺石函。”
上身服浣濯之衣,常膳唯以菜蔬。每簡長吏,務選廉平,皆召見於前,勖以政道。擢尚書殿中郎到溉為建安內史,左戶侍郎劉鬷為晉安太守,二人皆以廉潔著稱。溉,彥之曾孫也。又著令;“小縣令有能,遷大縣,大縣有能,遷二千石。”以山陰令丘仲孚為長沙內史,武康令東海何遠為宣城太守。由是廉能莫不知勸。
魯陽蠻圍魏湖陽,撫軍將軍李崇將兵擊破之,斬魯北燕;徙萬餘戶於幽、並諸州及六鎮,尋叛南走,所在追討,比及河,殺之皆盡。
閏月,丁巳,魏頓丘匡公穆亮卒。
齊東昏侯嬖臣孫文明等,雖經赦令,猶不自安。五月,乙亥夜,帥其徒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入南、北掖門作亂。燒神虎門、總章觀,入衛尉府,殺衛尉洮陽湣侯張弘策。前軍司馬呂僧珍直殿內,以宿衛兵拒之,不能卻。上戎服禦前殿,曰:“賊夜來,是其眾少,曉則走矣。”命擊五鼓。領軍將軍王茂、驍騎將軍張惠紹聞難,引兵赴救,盜乃散走;討捕,悉誅之。
江州刺史陳伯之,
上聞之,使陳虎牙私戒伯之,又遣人代鄧繕為別駕。伯之並不受命,表雲:“龍符驍勇,鄧繕有績效;臺所遣別駕,請以為治中。”繕於是日夜說伯之雲:“臺家府藏空竭,復無器仗,三倉無米,東境饑流,此
緭說伯之曰:“今舉大事,宜引眾望。長史程元沖,不與人同心;臨川內史王觀,僧虔之孫,人身不惡,可召為長史以代元沖。”伯之從之,仍以緭為尋陽太守,永忠為輔義將軍,龍符為豫州刺史。觀不應命。豫章太守鄭伯倫起郡兵拒守。程元沖既失職,於家合帥數百人,乘伯之無備,突入至聽事前;伯之自出格鬥,元沖不勝,逃入廬山。伯之密遣信報虎牙兄弟,皆逃奔盱眙。
戊子,詔以領軍將軍王茂為征南將軍、江州刺史,帥眾討之。
魏揚州小峴戍主黨法宗襲大峴戍,破之,虜龍驤將軍邾菩薩。
陳伯之聞王茂來,謂褚緭等曰:“王觀既不就命,鄭伯倫又不肯從,便應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開通南路,多發丁力,益運資糧,然後席卷北向,以撲饑疲之眾,不憂不濟。”六月,留鄉人唐蓋人守城,引兵趣豫章,攻伯倫,不能下。王茂軍至,伯之
上遣左右陳建孫送劉季連子弟三人入蜀,使諭旨慰勞。季連受命,飭還裝,益州刺史鄧元起始得之官。
初,季連為南郡太守,不禮於元起。都錄硃道琛有罪,季連欲殺之,逃匿得免。至是,道琛為元起典簽,說元起曰:“益州亂離已久,公私虛耗。劉益州臨歸,豈辦遠遣迎侯!道琛請先使檢校,緣路奉迎,不然,萬裏資糧,未易可得。”元起許之。道琛既至,言語不恭,又歷造府州人士,見器物,輒奪之,有不獲者,語曰:“會當屬人,何須苦惜!”於是軍府大懼,謂元起至必誅季連,禍及黨與,競言之於季連。季連亦以為然,且懼昔之不禮於元起,乃召兵算之,有精甲十萬,嘆曰:“據天險之地,握此強兵,進可以匡社稷,退不失作劉備,舍此安之?”遂召佐史,矯稱齊宣德太後令,聚兵復反,收硃道琛,殺之。召巴西太守硃士略及涪令李膺,並不受命。是月,元起至巴西,士略開門納之。
先是,蜀民多逃亡,聞元起至,爭出投附,皆稱起義兵應朝廷,軍士新故三萬餘人。元起在道久,糧食乏絕,或說之曰:“蜀土政慢,民多詐疾,若檢巴西一郡籍註,因而罰之,所獲必厚。”元起然之。李膺諫曰:“使君前有嚴敵,後無繼援,山民始附,於我觀德。若糾以刻薄,民必不堪;眾心一離,雖悔無及。何必起疾可以濟師!膺請出圖之,不患資糧不足也。”元起曰:“善。一以委卿!”膺退,帥富民上軍資米,得三萬斛。
秋,八月,丁未,命尚書刪定郎濟陽蔡法度損益王植之集註舊律,為《梁律》,仍命與尚書令王亮、侍中王瑩、尚書仆射沈約、吏部尚書範雲等九人同議定。
上素善鐘律,欲厘正雅樂,乃自制四器,名之為“通”。每通施三弦,黃鐘弦用二百七十絲,長九尺,應鐘弦用一百四十二絲,長四尺七寸四分差強,中間十律,以是為差。因以通聲轉推月氣,悉無差違,而還得相中。又制十二笛,黃鐘笛長三尺八寸,應鐘笛長二尺三寸,中間十律以是為差,以寫通聲,飲古鐘玉律,並皆不差。於是被以八音,施以七聲,莫不和韻。先是,宮懸止有四镈鐘,雜以編鐘、編磬、衡鐘凡十六虡。上始命設十二轤鐘,各有編種、編磬,凡三十六虡,而去衡鐘,四隅植建鼓。
魏高祖之前,前太傅平陽公丕自晉陽來赴,遂留洛陽。丕年八十餘,歷事六世,位極公輔,而還為庶人。魏主以其宗室耆舊,矜而禮之。乙卯,以丕為三老。
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表請攻鐘離,魏主使羽林監敦煌範紹詣壽陽,共量進止。澄曰:“當用兵十萬,往來百日,乞朝廷速辦糧仗。”紹曰:“今秋已向末,方欲調發,兵仗可集,糧何由致!有兵無糧,何以克敵!”澄沈思良久,曰:“實如卿言”。乃止。
九月,丁巳,魏主如鄴。冬,十月,庚子,還至懷。與宗室近侍射遠,帝射三百五十餘步,群臣刻銘以美之。甲辰,還洛陽。
十一月,己未,立小廟以祭太祖之母,每祭太廟畢,以一太牢祭之。
甲子,立皇子統為太子。
魏洛陽宮室始成。
十二月,將軍張囂之侵魏淮南,取木陵戍;魏任城王澄遣輔國將軍成興擊之,甲辰,囂之敗走,魏復取木陵。
劉季連遣其將李奉伯等拒鄧元起,元起與戰,互有勝負。久之,奉伯等敗,還成都,元起進屯西平。季連驅略居民,閉城固守。元起進屯蔣橋,去成都二十裏,留輜重於郫。奉伯等間道襲郫,陷之,軍備盡沒。元起舍郫,徑圍州城;城局參軍江希之謀以城降,不克而死。
魏陳留公主寡居,仆射高肇、秦州刺史張彜皆欲尚之,公主許彜而不許肇。肇怒,譖彜於魏主,彜坐沈廢累年。
是歲,江東大旱,米鬥五千,民多餓死。
高祖武皇帝一天監二年(癸未,公元五零三年)
春,正月,乙卯,以尚書仆射沈約為左仆射,吏部尚書範雲為右仆射,尚書令王亮為左光祿大夫。丙辰,亮坐正旦詐疾不登殿,削爵,廢為庶人。
乙亥,魏主耕籍田。
魏梁州氐楊會叛,行梁州事楊椿等討之。
成都城中食盡,升米三千,人相食。劉季連食粥累月,
初,元起在道,懼事不集,無以為賞,士之至者皆許以辟命,於是受別駕、治中檄者將二千人。
季連至建康,入東掖門,數步一稽顙,以至上前。上笑曰:“卿欲慕劉備,而曾不及公孫述,豈無臥龍之臣邪!”赦為庶人。
三月,己巳,魏皇後蠶於北郊。
庚辰,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遣長風戍主奇道顯入寇,取陰山、白稾二戍。
蕭寶寅伏於魏闕之下,請兵伐梁,雖暴風大雨,終不暫移;會陳伯之降魏,亦請兵自效。魏主乃引八坐、門下入定議。夏,四月,癸未朔,以寶寅為都督東揚等三州諸軍事、鎮東將軍、揚州刺史、丹陽公、齊王,禮賜甚厚,配兵一萬,令屯東城;以伯之為都督淮南諸軍事、平南將軍、江州刺史,屯陽石,俟秋冬大舉。寶寅明當拜命,自夜慟哭至晨。魏人又聽寶寅募四方壯勇,得數千人,以顏文智、華文榮等六人皆為將軍、軍主。寶寅誌性雅重,過期猶絕酒肉,慘形悴色,蔬食粗衣,未嘗嬉笑。
癸卯,蔡法度上《梁律》二十卷、《令》三十卷、《科》四十卷。詔班行之。
五月,丁巳,霄城文侯範雲卒。雲盡心事上,
壬申,斷諸郡縣獻奉二宮,惟諸州及會稽許貢任士,若非地產,亦不得貢。
甲戌,魏揚椿等大破叛氐,斬首數千級。
六月,壬午朔,魏立皇弟悅為汝南王。
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表稱:“蕭衍頻斷東關,欲令漅湖泛溢以灌淮南諸戍。吳、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將非國有。壽陽去江五百餘裏,眾庶惶惶,並懼水害,脫乘民之願,攻敵之虛,豫勒諸州,纂集士馬,首秋大集,應機經略,雖混壹不能必果,江西自是無虞矣。”丙戌,魏發冀、定、瀛、相、並、濟六州二萬人,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畢會淮南,並壽陽先兵三萬,委澄經略;蕭寶寅、陳伯之皆受澄節度。
謝朏輕舟出詣闕,詔以為侍中、司徒、尚書令。朏辭腳疾不堪拜謁,角巾自輿詣雲龍門謝。詔見於華林園,乘小車就席。明旦,上幸朏宅,宴語盡歡。朏固陳本誌,不許;因請自還東迎母,許之。臨發,上復臨幸,賦詩餞別;王人送迎,相望於道。及還,詔起府於舊,禮遇優異。朏素憚煩,不省職事,眾頗失望。
甲午,以中書監王瑩為尚書右仆射。
秋,七月,乙卯,魏平陽平公丕卒。
魏既罷鹽池之禁,而其利皆為富強所專。庚午,復收鹽池利入公。
辛未,魏以彭城王勰為太師;勰固辭。魏主賜詔敦諭,又為家人書,祈請懇至;勰不得已受命。
八月,庚子,魏以鎮南將軍元英都督征義陽諸軍事。司州刺史蔡道恭聞魏軍將至,遣驍騎將軍楊由帥城外居民三千餘家保賢首山,為三柵。冬,十月,元英勒諸軍圍賢首柵,柵民任馬駒斬由降魏。任城王澄命統軍黨法宗、傅豎眼、太原王神念等分兵寇東關、大峴、淮陵、九山,高祖珍將兵三千騎為遊軍,澄以大軍繼其後。堅眼,靈越之子也。魏人拔關要、潁川、大峴三城,白塔、牽城、清溪皆潰。徐州剌史司馬明素將三千救九山,徐州長史潘伯鄰據淮陵,寧朔將軍王燮保焦城。黨法宗等進拔焦城,破淮陵,十一月,壬午,擒明素,斬伯鄰。
先是,南梁太守馮道根戍阜陵,初到,修城隍,遠斥侯,如敵將至,眾頗笑之。道根曰:“
武興安王楊集始卒。己未,魏立其世子紹先為武興王。紹先幼,國事決於二叔父集起、集義。
乙亥,尚書左仆射沈約以母憂去職。
魏既遷洛陽,北邊荒遠,因以饑饉,百姓困弊。魏主加尚書左仆射源懷侍中、行臺,使持節巡行北邊六鎮、恒、燕、朔三州,賑給貧乏,考論殿最,事之得失皆先決後聞。懷通濟有無,饑民賴之。沃野鎮將於祚,皇後之世父,與懷通婚。時於勁方用事,
乙酉,將軍吳子陽與魏元英戰於白沙,子陽敗績。
魏東荊州蠻樊素安作亂。乙酉,以左衛將軍李崇為鎮南將軍、都督征蠻諸軍事,將步騎討之。
馮翊吉翂父為原鄉令,為奸吏所誣,逮詣廷尉,罪當死。翂年十五,楇登聞鼓,乞代父命。上以其幼,疑人教之,使廷尉卿蔡法度嚴加誘脅,取其款實。法度盛陳拷訊之具,詰翂曰:“爾求代父,敕已相許,審能死不?且爾童騃,若為人所教,亦聽悔異。”翂曰:“囚雖愚幼,豈不知死之可憚!顧不忍見父極刑,故求代之。此非細故,奈何受人教邪!明詔聽代,不異登仙,豈有回貳!”法度乃更和顏誘之曰:“主上知尊侯無罪,行當得釋,觀君足為佳童,今若轉辭,幸可父子同濟。”翂曰:“父掛深劾,必正刑書;囚瞑目引領,唯聽大戮,無言復對。”時翂備加杻械,法度湣之,命更著小者。翂弗聽,曰:“死罪之囚,唯宜益械,豈可減乎?”竟不脫。法度具以聞,上乃宥其父罪。
丹陽尹王誌求其在廷尉事,並問鄉裏,欲於歲首舉充純孝。翂曰:“異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乎!父辱子死,道固當然;若翂當此舉乃是因父取名,何辱如之!”固拒而止。
魏主納高肇兄偃之女為貴嬪。
魏散騎常侍趙修,寒賤暴貴,恃寵驕恣,陵轢王公,為眾所疾。魏主為修治第舍,擬於諸王,鄰居獻地者或超補大郡。修請告歸葬其父,凡財役所須,並從官給。修在道淫縱,左右乘其出外,頗發其罪惡;及還,舊寵小衰。高肇密構成其罪,侍中、領禦史中尉甄琛、黃門郎李憑、廷尉卿陽平王顯,素皆諂附於修,至是懼相連及,爭助肇攻之。帝命尚書元紹檢訊,下詔暴其奸惡,免死,鞭一百,徙敦煌為兵。而修愚疏,初不之知,方在領軍於勁第樗蒲,羽林數人稱詔呼之,送詣領軍府。甄琛、王顯臨罰,先具問事有力者五人,叠鞭之,欲令必死。修素肥壯,堪忍楚毒,密加鞭至三百不死。即召驛馬,促之上道,出城不自勝,舉縛置鞍中,急驅之,行八十裏,乃死。帝聞之,責元紹不重聞,紹曰:“修之佞幸,為國深蠹,臣不因釁除之,恐陛下受萬世之謗。”帝以其言正,不罪也。紹出,廣平王懷拜之曰:“:翁之直過於汲黯。”紹曰:“但恨戮之稍晚,以為愧耳。”紹,素之孫也。明日,甄琛、李憑以修黨皆坐免官,左右與修連坐死黜者二十餘人。散騎常侍高聰與修素親狎,而又以宗人諂事高肇,故獨得免。
高祖武皇帝一天監三年(甲申,公元五零四年)
春,正月,庚戌,征虜將軍趙祖悅與魏江州刺史陳伯之戰於東關,祖悅敗績。
癸醜,以尚書右仆射王瑩為左仆射,太子詹事柳惔為右仆射。
丙辰,魏東荊州刺史楊大眼擊叛蠻樊季安等,大破之。季安,素安之弟也。
丙寅,魏大赦,改元正始。
蕭寶寅行及汝陰,東城已為梁所取,乃屯壽陽棲賢寺。二月,戊子,將軍姜慶真乘魏任城王澄在外,襲壽陽,據其外郭。長史韋纘倉猝失圖;任城太妃孟氏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厲文武,安慰新舊,勸以賞罰,將士鹹有奮誌。太妃親巡城守,不避矢石。蕭寶寅引兵至,與州軍合擊之,自四鼓戰至下晡,慶真敗走。韋纘坐免官。
任城王澄攻鐘離,上遣冠軍將軍張惠紹等將兵五千送糧詣鐘離,澄遣平遠將軍劉思祖等邀之。丁酉,戰於邵陽;大敗梁兵,俘惠紹等十將,殺虜士卒殆盡。思祖,芳之從子也。尚書論思祖功,應封千戶侯;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求二婢於思祖,不得,事遂寢。暉,素之孫也。
上遣平西將軍曹景宗、後軍王僧炳等帥步騎三萬救義陽。僧炳將二萬人據鑿峴,景宗將萬人為後繼,元英遣冠軍將軍元逞等據樊城以拒之。三月,壬申,大破僧炳於樊城,俘斬四千餘人。
魏詔任城王澄,以“四月淮水將漲,舟行無礙。南軍得時,勿昧利以取後悔。”會大雨,淮水暴漲,澄引兵還壽陽。魏軍還既狼狽,失亡四千餘人。中書侍郎劉郡賈思伯為澄軍司,居後為殿,澄以其儒者,謂之必死,及至,大喜曰:“‘仁者必有勇’,於軍司見之矣。”思伯托以失道,不伐其功。有司奏奪澄開府,仍降三階。上以所獲魏將士請易張惠紹於魏,魏人歸之。
魏太傅、領司徒、錄尚書北海王詳,驕奢好聲色,貪冒無厭,廣營第舍,奪人居室,嬖昵左右,所在請托,中外嗟怨。魏主以其尊親,恩禮無替,軍國大事皆與參決,所奏請無不開允。魏主之初親政也,以兵召諸叔,詳與鹹陽、彭城王共車而入,防方嚴固,高太妃大懼,乘車隨而哭之。既得免,謂詳曰:“自念不願富貴,但使母子相保,與汝掃市為生耳。”及詳再執政,太妃不復念前事,專助詳為貪虐。冠軍將軍茹皓,以巧思有寵於帝,常在左右,傳可門下奏事,弄權納賄,朝野憚之,詳亦附焉。皓娶尚書令高肇從妹,皓妻之姊為詳從父安定王燮之妃;祥烝於燮妃,由是與皓益相昵狎。直閣將軍劉胄,本詳所引薦,殿中將軍常委賢以善養馬,陳掃靜掌櫛,皆得幸於帝,與皓相表裏,賣權勢。
高肇本出高麗,時望輕之。帝既黜六輔,誅鹹陽王禧,專委事於肇。肇以在朝親族至少,乃邀結朋援,附之者旬月超擢,不附者陷以大罪。尤忌諸王,以詳位居其上,欲去之,獨執朝政,乃譖之於帝,雲“詳與皓、胄、季賢、掃靜謀為逆亂”。夏,四月,帝夜召中尉崔亮入禁中,使彈奏詳貪淫奢縱,及皓等四人怙權貪橫,收皓等系南臺,遣虎賁百人圍守詳第。又慮詳驚懼逃逸,遣左右郭翼開金墉門馳出諭旨,示以中尉彈狀,詳曰:“審如中尉所糾,何憂也!正恐更有大罪橫至耳。人與我物,我實受之。”詰朝,有司奏處皓等罪,皆賜死。
帝引高陽王雍等五王入議詳罪。詳單車防衛,送華林園,母妻隨入,給小奴弱婢數人,圍守甚嚴,內外不通。五月,丁未朔,下詔宥詳死,免為庶人。頃之,徙詳於太府寺,圍禁彌急,母妻皆還南第,五日一來視之。
初,詳取宋王劉昶女,待之疏薄。詳既被禁,高太妃乃知安定高妃事,大怒曰:“汝妻妾盛多如此,安用彼高麗婢,陷罪至此!”杖之百餘,被創膿潰,旬餘乃能立。又杖劉妃數十,曰:“婦人皆妒,何獨不妒!”劉妃笑而受罰,卒無所言。
詳家奴數人陰結黨輩,欲劫出詳,密書姓名,托侍婢通於詳。詳始得執省,而門防主司遙見,突入就詳手中攬得,奏之,詳慟哭數聲,暴卒。詔有司以禮殯葬。
先是,典事史元顯獻雞雛,四翼四足,詔以問侍中崔光。光上表曰:“漢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雞伏子,漸化為雄,冠距鳴將。永光中,有獻雄雞生角,劉向以為‘雞者小畜,主司時起居人,小臣執事為政之象也。竟寧元年,石顯伏辜,此其效也。’靈帝光和元年,南宮寺雌雞欲化為雄,但頭冠未變,詔以問議郎蔡邕,對曰:‘頭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雞一身已變,未至於頭,而上知之,是將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應之不精,政無所改,頭冠或成,為患滋大。’是後黃巾破壞四方,天下遂大亂。今之雞狀雖與漢不同,而其應頗相類,誠可畏也。臣以向、邕言推之,翼足眾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雛而未大,足羽差小,亦其勢尚微,易制禦也。臣聞災異之見,皆所以示吉兇。明君睹之而懼,乃能致福;暗主睹之而慢,所以致禍。或者今亦有自賤而貴,關預政事,如前世石顯之比者邪!願陛下
高肇說帝,使宿衛隊主帥羽林虎賁守諸王第,殆同幽禁。彭城王勰切諫,不聽。勰誌尚高邁,不樂榮勢,避事家居,而出無山水之適,處無知己之遊,獨對妻子,常
魏人圍義陽,城中兵不滿五千人,食才支半歲。魏軍攻之,
六月,癸未,大赦。
魏大旱,散騎常侍兼尚書邢巒奏稱:“昔者明王重粟帛,輕金玉。何則?粟帛養民而安國,金玉無用而敗德故也。先帝深鑒奢泰,務崇節儉,至以紙絹為帳扆,銅鐵為轡勒,府藏之金,裁給而已,不復買積以費國資。逮景明之初,承升平之業,四境清晏,遠邇來同。於是貢篚相繼,商估交入,諸所獻納,倍多於常,金玉常有餘,國用恒不足。茍非為之分限,但恐歲計不充,自今請非要須者一切不受。”魏主納之。
秋,七月,癸醜,角城戍主柴慶宗以城降魏,魏徐州刺史元鑒遣淮陽太守吳秦生將千餘人赴之。淮陰援軍斷其路,秦生屢戰破之,遂取角城。甲子,立皇子綜為豫章王。
魏李崇破東荊叛蠻,生擒樊素安,進討西荊諸蠻,悉降之。
魏人聞蔡道恭卒,攻義陽益急,短兵日接。曹景宗頓鑿峴不進,但耀兵遊獵而已。上復遣寧朔將軍馬仙琕救義陽,仙琕轉戰而前,兵勢甚銳。元英結壘於士雅山,分命諸將伏於四山,示之以弱。仙琕乘勝直抵長圍,掩英營;英偽北以誘之,至平地,縱兵擊之。統軍傅永擐甲執槊,單騎先入,唯軍主蔡三虎副之,突陳橫過。梁兵射永,洞其左股,永拔箭復入。仙琕大敗,一子戰死,仙琕退走。英謂永曰:“公傷矣,且還營。”永曰:“昔漢祖捫足不欲人知,下官雖微,國家一將,奈何使賊有傷將之名!”遂與諸軍追之,盡夜而返;時年七十餘矣,軍中莫不壯之。仙琕復帥萬餘人進擊英,英又破之,殺將軍陳秀之。仙琕知義陽危急,盡銳決戰,一日三交,皆大敗而返。蔡靈恩勢窮,八月,乙酉,降於魏。三關戍將聞之,辛酉,亦棄城走。
英使司馬陸希道為露板,嫌其不精,命傅永改之。永不增文彩,直為之陳列軍事處置形要而已,英深賞之,曰:“觀此經算,雖有
禦史中丞任昉奏彈曹景宗,上以其功臣,寢而不治。
衛尉鄭紹叔忠於事上,外所聞知,纖豪無隱。每為上言事,善則推功於上,不善則引咎歸己,上以是親之。詔於南義陽置司州,移鎮關南,以紹督為刺史。紹叔立城隍,繕器械,廣田積谷,招集流散,百姓安之。
魏置郢州於義陽,以司馬悅為刺史。上遣馬仙琕築竹敦、麻陽二城於三關南,司馬悅遣兵攻竹敦,拔之。
九月,壬子,以吐谷渾王伏連籌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柔然侵魏之沃野及懷朔鎮,詔車騎大將軍源懷出行北邊,指授規略,隨須征發,皆以
魏太和十六年,高祖詔中書監高閭與給事中公孫崇考定雅樂,久之,未就。會高祖殂,高閭卒。景明中,崇為太樂令,上所調金石及書。至是,世宗始命八座已下議之。冬,十一月,戊午,魏詔營繕國學。時魏平寧日久,學業大盛,燕、齊、趙、魏之間,教授者
甲子,除以金贖罪之科。
十二月,丙子,魏詔殿中郎陳郡袁翻等義定律令,彭城王勰等監之。
己亥,魏主幸伊闕。
上雅好儒術,以東晉、宋、齊雖開置國學,不及十年輒廢之,其存亦文具而已,無講授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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