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摛

《南史》 > 卷六十二 > 徐摛

徐摛字士秀,東海郯人也,一字士繢。祖憑道,宋海陵太守。父超之,梁天監初位員外散騎常侍。

摛幼好學,及長,遍覽經史,屬文好爲新變,不拘舊體。晉安王綱出戍石頭,武帝謂周舍曰:“爲我求一人,文學俱長,兼有行者,欲令與晉安遊處。”舍曰:“臣外弟徐摛,形質陋小,若不勝衣,而堪此選。”帝曰:“必有仲宣之才,亦不簡貌。”乃以摛爲侍讀。大通初,王總戎北侵,以摛兼寧蠻府長史,參贊戎政,教命軍書,多自摛出。王入爲皇太子,轉家令,兼管記,尋帶領直。

摛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始。帝聞之怒,召摛將加誚責,及見,應對明敏,辭義可觀,乃意釋。因問五經大義,次問歷代史及百家雜記,末論釋教。摛商較從橫,應答如響,帝甚加嘆異,更被親狎,寵遇日隆。領軍朱異不悅,謂所親曰:“徐叟出入兩宮,漸來見逼,我須早爲之所。”遂承閑白帝曰:“摛年老,又愛泉石,意在一郡自養。”帝謂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並經爲之,卿爲我臨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爲新安太守。爲政清靜,教人禮義,勸課農桑,期月風俗便改。秩滿,爲中庶子。

時臨城公納夫人王氏,即簡文妃侄女。晉、宋以來,初昏三日,婦見舅姑,衆賓皆列觀,引春秋義雲“丁醜,夫人姜氏至。戊寅,公使大夫宗婦覿用幣”。戊寅即丁醜之明日,故禮官據此皆雲“宜依舊觀”。簡文問摛,摛議曰:“儀禮雲:‘質明贊見婦於舅姑。’雜記又雲:‘婦見舅姑,兄弟姊妹皆立於堂下。’政言婦是外宗,未審澗令,所以舅延外客,姑率內賓,堂下之儀,以備盛禮。近代婦於舅姑本有戚屬,不相瞻者。夫人乃妃侄女,有異他姻,覿見之儀,謂應可略。”簡文從其議。除太子左衛率。

及侯景攻陷臺城,時簡文居永福省。賊衆奔入,侍衛走散,莫有存者。摛獨侍立不動,徐謂景曰:“侯公當以禮見,何得如此。”兇威遂折,侯景乃拜。由是常憚摛。簡文嗣位,進授左衛將軍,固辭不拜。簡文被閉,摛不獲朝謁,因感氣疾而卒,年七十八。贈侍中、太子詹事,諡貞子。長子陵,最知名。

陵字孝穆。母臧氏,嘗夢五色雲化爲鳳,集左肩上,已而誕陵。年數歲,家人攜以候沙門釋寶誌,寶誌摩其頂曰:“天上石麒麟也。”光宅寺慧雲法師每嗟陵早就,謂之顔回。八歲屬文,十三通莊、老義。及長,博涉史籍,從橫有口辯。父摛爲晉安王諮議,王又引陵參寧蠻府軍事。王立爲皇太子,東宮置學士,陵充其選。稍遷尚書度支郎。

出爲上虞令。禦史中丞劉孝儀與陵先有隙,風聞劾陵在縣贓汙,因坐免。久之,爲通直散騎侍郎。梁簡文在東宮,撰長春殿義記,使陵爲序。又令於少傅府述己所制莊子義。

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騎常侍使魏,魏人授館宴賓。是日甚熱,其主客魏收嘲陵曰:“今日之熱,當由徐常侍來。”陵即答曰:“昔王肅至此,爲魏始制禮儀;今我來聘,使卿復知寒暑。”收大慚。齊文襄爲相,以收失言,囚之累日。

及侯景入寇,陵父摛先在圍城之內,陵不奉家信,便蔬食布衣,若居哀恤。會齊受魏禪,梁元帝承制於江陵,復通使於齊。陵累求復命,終拘留不遣,乃致書於仆射楊遵彥,不報。及魏平江陵,齊送貞陽侯明爲梁嗣,乃遣陵隨還。太尉王僧辯初拒境不納,明往復致書,皆陵辭也。及明入,僧辯得陵大喜,以爲尚書吏部郎,兼掌詔誥。其年陳武帝誅僧辯,仍進討韋載,而任約、徐嗣徽乘虛襲石頭,陵感僧辯舊恩,往赴約。約平,武帝釋陵不問,以爲尚書左丞。

紹泰二年,又使齊。還除給事黃門侍郎,秘書監。陳受禪,加散騎常侍。天嘉四年,爲五兵尚書,領大著作。六年,除散騎常侍,禦史中丞。時安成王頊爲司空,以帝弟之尊,權傾朝野。直兵鮑僧叡假王威風,抑塞辭訟,大臣莫敢言,陵乃奏彈之。文帝見陵服章嚴肅,若不可犯,爲斂容正坐。陵進讀奏狀,時安成王殿上侍立,仰視文帝,流汗失色,陵遣殿中郎引王下殿。自是朝廷肅然。

遷吏部尚書,領大著作。陵以梁末以來,選授多失其所,於是提舉綱維,綜核名實。時有冒進求官,馳競不已者,乃爲書宣示之,曰:“永定之時,聖朝草創,幹戈未息,尚無條序。府庫空虛,賞賜懸乏,白銀難得,黃劄易營。權以官階,代於錢絹,義在撫接,無計多少。致令員外常侍,路上比肩,諮議參軍,市中無數,豈是朝章應其如此。今衣冠禮樂,日富年華,何可猶作舊意,非理望也。所見諸君多踰本分,猶言大屈,未諭高懷。若問梁朝朱領軍異亦爲卿相,此不踰其本分耶?此是天子所拔,非關選序。梁武帝雲:‘世間人言有目色,我特不目色範悌。’宋文帝亦雲:‘人豈無運命,每有好官缺,輒憶羊玄保。’此則清階顯職,不由選也。既忝衡流,諸賢深明鄙意。”自是衆鹹服焉。時論比之毛玠。

及宣帝入輔,謀黜異誌者,引陵預其議。宣帝即位,封建昌縣侯。太建中,爲尚書左仆射,抗表推周弘正、王勱等。帝召入內殿,曰:“卿何爲固辭而舉人乎?”陵曰:“弘正舊蕃長史,王勱太平中相府長史,張種帝鄉賢戚,若選賢舊,臣宜居後。”固辭累日,乃奉詔。

及朝議北侵,宣帝命舉元帥,衆議在淳於量,陵獨曰:“不然。吳明徹家在淮左,悉彼風俗,將略人才,當今無過者。”於是爭論數日不能決,都官尚書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應聲曰:“非但明徹良將,忌即良副也。”是日詔明徹爲大都督,令忌監軍事,遂克淮南數十州地。宣帝因置酒,舉杯屬陵曰:“賞卿知人。”

七年,領國子祭酒,以公事免侍中、仆射。尋加侍中,給扶。十三年,爲中書監,領太子詹事。以年老累表求致事,宣帝亦優禮之,詔將作爲造大齋,令陵就第攝事。後主即位,遷左光祿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卒,年七十七,詔贈特進。初,後主爲文示陵,雲他人所作。陵嗤之曰:“都不成辭句。”後主銜之,至是諡曰章僞侯。

陵器局深遠,容止可觀,性又清簡,無所營樹,俸祿與親族共之。太建中,食建昌戶,戶送米至水次,親戚有貧匱者,皆召令取焉,數日便盡。陵家尋致乏絕。府僚怪問其故,陵雲:“我有車牛衣裳可賣,餘家有可賣不?”其周給如此。

少而崇信釋教,經論多所釋解。後主在東宮,令陵講大品經,義學名僧,自遠雲集,每講筵商較,四坐莫能與抗。目有青精,時人以爲聰慧之相也。自陳創業,文檄軍書及受禪詔策,皆陵所制,爲一代文宗。亦不以矜物,未嘗詆訶作者。其於後進,接引無倦。文、宣之時,國家有大手筆,必命陵草之。其文頗變舊體,緝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傳寫成誦,遂傳於周、齊,家有其本。後逢喪亂,多散失,存者三十卷。陵有四子:儉、份、儀、僔。

儉一名報,幼而修立,勤學有誌操。汝南周弘直重其爲人,妻之以女。梁元帝召爲尚書金部郎中。常侍宴賦詩,元帝嘆賞之,曰:“徐氏之子,復有文矣。”魏平江陵,還建鄴,累遷中書侍郎。

太建初,廣州刺史歐陽紇舉兵反,宣帝令儉持節喻旨。紇見儉,盛列仗衛,言辭不恭。儉曰:“呂嘉之事,誠當已遠,將軍獨不見周迪、陳寶應乎?”紇默然不答。懼儉沮衆,不許入城,置儉於孤園寺。紇嘗出見儉,儉謂曰:“將軍業已舉事,儉須還報天子。儉之性命雖在將軍,將軍成敗不在於儉。幸不見留。”紇於是遣儉。從間道馳還。宣帝乃命章昭達討紇,以儉監昭達軍。紇平,爲兼中書通事舍人。

後主立,累遷尋陽內史,爲政嚴明,盜賊靜息。遷散騎常侍,襲封建昌侯。入爲禦史中丞。儉公平無所阿附,尚書令江總望重一時,爲儉所劾,後主深委任焉。禎明二年卒。

份少有父風。九歲爲夢賦,陵見之,謂所親曰:“吾幼屬文亦不加此。”爲海鹽令,有政績。入爲太子洗馬。性孝弟,陵嘗疾篤,份燒香泣涕,跪誦孝經,日夜不息,如是者三日,陵疾豁然而愈,親戚皆謂份孝感所致。先陵卒。

儀少聰警,仕陳位尚書殿中郎。陳亡,隱於錢唐之赭山。隋煬帝召爲學士,尋除著作佐郎。大業四年卒。

陵弟孝克,有口辯,能談玄理。性至孝,遭父憂殆不勝喪。事所生母陳氏,盡就養之道。梁末,侯景寇亂,孝克養母,饘粥不能給。妻東莞臧氏,領軍將軍盾女也,甚有容色。孝克乃謂曰:“今饑荒如此,供養交闕,欲嫁卿與富人,望彼此俱濟,於卿如何?”臧氏弗許之。時有孔景行者,爲侯景將,多從左右逼而迎之,臧氏涕泣而去,所得谷帛,悉以遺母。孝克又剃發爲沙門,改名法整,兼乞食以充給焉。臧氏亦深念舊恩,數私致饋餉,故不乏絕。後景行戰死,臧氏伺孝克於途中,累日乃見,謂孝克曰:“往日之事,非爲相負,今既得脫,當歸供養。”孝克默然無答。於是歸俗,更爲夫妻。

後東遊,居錢唐之佳義裏,與諸僧討論釋典,遂通三論。每日二時講,旦講佛經,晚講禮傳,道俗受業者數百人。天嘉中,除剡令,非其好,尋去職。太建四年,征爲秘書丞,不就。乃蔬食長齋,持菩薩戒,晝夜講誦法華經。宣帝甚嘉其操行。後爲國子祭酒。孝克每侍宴,無所食噉,至席散,當其前膳羞損減。帝密記以問中書舍人管斌,斌自是伺之,見孝克取珍果納紳帶中。斌當時莫識其意,後尋訪,方知其以遺母。斌以啓,宣帝嗟嘆良久,乃敕自今宴享,孝克前饌,並遣將還,以餉其母。時論美之。

至德中,皇太子入學釋奠,百司陪列。孝克發孝經題,後主詔皇太子北面致敬。禎明元年,入爲都官尚書。自晉以來,尚書官僚,皆攜家屬居省。省在臺城內下舍門中,有閣道東西跨路,通於朝堂。其第一即都官省,西抵閣道,年代久遠,多有鬼怪。每夜昏之際,無故有聲光,或見人著衣冠從井中出,須臾復沒;或閘合自然開閉。居多死亡,尚書周確卒於此省。孝克代確,便即居之,經兩載,祅變皆息,時人鹹以爲貞正所致。

孝克性清素,好施惠,故不免饑寒。後主敕以石頭津稅給之,孝克悉用設齋寫經,隨盡。

二年,爲散騎常侍,侍東宮。陳亡,隨例入長安。家道壁立,所生母患,欲粳米爲粥,不能常辦。母亡後,孝克遂常噉麥,有遺粳米者,孝克對而悲泣,終身不復食焉。

開皇十二年,長安疾疫,隋文帝聞其名行,召令於尚書都堂講金剛般若經。尋授國子博士,後侍東宮,講禮傳。

十九年,以疾卒,年七十三。臨終政坐念佛,室內有非常香氣,鄰裏皆驚異之。子萬載,位太子洗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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