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融

《南齊書》 > 卷四十一 > 張融

張融,字思光,吳郡吳人也。祖祎,晉瑯邪王國郎中令。父暢,宋會稽太守。融年弱冠,道士同郡陸脩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遣融,曰:“此既異物,以奉異人。”宋孝武聞融有早譽,解褐為新安王北中郎參軍。孝武起新安寺,傣佐多儭錢帛,融獨儭百錢。帝曰:“融殊貧,當序以佳祿。”出為封溪令。從叔永出後渚送之,曰:“似聞朝旨,汝尋當還。”融曰:“不患不還,政恐還而復去。”廣越嶂嶮,獠賊執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浮海至交州,於海中作《海賦》曰:

蓋言之用也,情矣形乎,使天形寅內敷,情敷外寅者,言之業也。吾遠職荒官,將海得地,行關入浪,宿渚經波,傅懷樹觀,長滿朝夕,東西無裏,南北如天,反覆懸烏,表裏菟色。壯哉水之奇也,奇哉水之壯也。故古人以之頌其所見,吾問翰而賦之焉。當其濟興絕感,豈覺人在我外。木生之作,君自君矣。

分渾始地,判氣初天,作成萬物,為山為川。總川振會,導海飛門。爾其海之狀也,之相也,則窮區沒渚,萬裏藏岸,控會河、濟,朝總江、漢。回混浩潰,巔倒發濤,浮天振遠,灌日飛高。摐粗江撞則八纮摧聵,鼓怒則九紐折裂。

扌會於活長風以舉波,漷音郭天地而為勢。氵蟄音蟄,澤於及涾音沓洽音合,來往相躭粗合。汩於突湥音突氵尉於渤渤,頠紆壯石成窟,西沖虞淵之曲,既東振湯谷之阿。若木於是乎倒覆,折扶桑而為渣在牙。濩長濼音樂氵門音門渾,涫於官氵和於和碨於磊雍,渤非勃淬音卒淪音侖澊音尊,蘭淺壟緌於拱。湍轉則日月似驚,浪動而星河如覆。既烈太山與昆侖相壓而共潰,又盛雷車震漢破天以折轂。

淃於員漣涴於卵瀨於嫩,輾轉縱橫。揚珠起玉,流鏡飛明。是其回堆曲浦,欹關弱渚之形勢也。沙嶼相接,洲島相連。東西南北,如滿於天。梁禽楚獸,胡木漢草之所生焉。長風動路,深雲暗道之所經焉。苕苕蒂蒂,窅窅翳翳。晨烏宿音秀於東隅,落河浪其西界。茫沆於剛汴河,汩於突磈於磊漫無官桓。旁踞委嶽,橫竦危巒。重彰岌岌,攢嶺聚立。嵂呂兀窟音窟暐呂今嵚欽,架石相陰。昚曈徒罪陀陀,橫出旁入。嵬嵬支罪

磊磊,若相追而下及。峰勢縱橫,岫形參錯。或如前而未進,乍非遷而已卻。天抗暉於東曲,日倒麗於西阿。嶺集雪以懷鏡,嚴照春而自華。

江洚許江氵伯氵伯許百,漈子曷嚴拍芬百嶺。觸山禋石,汙涘於各氵寒音寒況於朗。碨於磊泱於朗氵隈氵阿音阿,流柴磹五感反瑀五窟。頓浪低波,矰苦降交苦交硄苦江,折嶺挫峰,旂浪硠音郎掊,崩山相祇苦合萬裏藹藹,極路天外。電戰雷奔,倒地相磕。獸門象逸,魚路鯨奔。水遽龍魄,陸振虎魂。卻瞻無後,向望何前。長尋高眺,唯水與天。若乃山橫蹴浪,風倒摧波。磊若驚山竭嶺以竦石,郁若飛煙奔雲以振霞。連瑤光而交采,接玉繩以通華。

爾乎夜滿深霧,晝密長雲,高河滅景,萬裏無文。山門幽暖,岫戶葐惸。九天相掩,王地交氛。汪汪橫橫音皇,沆沆於剛浩浩音害。淬粗貴潰大人之表,泱於朗蕩君子之外。風沫相排,日閉雲開。浪散波合,嶽起山隤。

若乃漉沙構白,熬波出素。積雪中春,飛霜暑路。爾其奇名出錄,詭物無書。高岸乳鳥,橫門產魚。則何忄羅音羅鱅音容鰭音詣,飛音非魜音人果音果骨音滑。哄日吐霞,吞河漱月。氣開地震,聲動天發。噴灑噦於月噫於戒,流雨而揚雲。喬壯脊,架嶽而飛墳。牴音挺動崩五山之勢,瞷矣簡睔矣煥七曜之文。蟕雋瑁蛑,綺貝繡螺。玄珠互彩,綠紫相華。遊風秋瀨,泳景登春。伏鱗漬彩,升魵洗文。

若乃春代秋緒,歲去冬歸。柔風麗景,晴雲積暉。起龍塗於靈步,翔螭道之神飛。浮微雲之如夢,落輕雨之依依。觸巧塗而感雲紺遠,抵欒木以激揚。浪相礴傍各而起千狀,波獨湧乎驚萬容。蘋藻留映,荷芰提陰。扶容曼彩,秀遠華深。明藕移玉,清蓮代金。眄芬芳於遙渚,泛灼爍於長潯。浮艫雜軸,遊舶交艘。帷軒帳席,方遠連高。入驚波而箭絕,振排天之雄飆。越湯谷以逐景,渡虞淵以追月。偏萬裏而無時,浹天地於揮忽。雕隼飛而未半,鯤龍趠貪教而不逮。舟人未及復其喘,已周流宇宙之外矣。

陰鳥陽禽,春毛秋羽。遠翅風遊,高翮雲舉。翔歸棲去,連陰日路。瀾漲波渚,陶玄浴素。長纮四斷,平表九絕。雉翥成霞,鴻飛起雪。合聲鳴侶,並翰翻群。飛關溢繡,流浦照文。

爾夫人微亮氣,小白如淋。涼空澄遠,層漢無陰。照天容於鮷渚,鏡河色於魦潯。括蓋余以進廣,浸夏洲以洞深。形每驚而義維靜,跡有事而道無心。於是乎山海藏陰,雲塵入岫。天英偏華,日色盈秀。則若士神中,琴高道外。袖輕羽以衣風,逸玄裾於雲帶。筵秋月於源潮,帳春霞於秀瀨。曬蓬萊之靈岫,望方壺之妙闕。樹遏日以飛柯,嶺回峰以蹴月。空居無俗,素館何塵。谷門風道,林路雲真。

若乃幽崖邑於夾曌倉夾,隈隩之窮,駿波虎浪之氣,激勢之所不攻。有卉有木,為灌為叢。路糅網雜,結葉相籠。通雲交拂,連韻共風。蕩洲礉去角岸,而千裏若崩;沖崖沃島,其萬國如戰。振駿氣以擺雷,飛雄光以倒電。

若夫增雲不氣,流風斂聲。瀾文復動,波色還驚。明月何遠,沙裏分星。至其積珍全遠,架寶諭深。瓊池玉壑,珠岫岑。合日開夜,舒月解陰。珊瑚開繢,琉璃竦華。丹文鏡色,雜照冰霞。洪洪潰潰,浴幹日月。淹漢星墟,滲河天界。風何本而自生,雲無從而空滅。籠麗色以拂煙,鏡懸暉以照雪。

爾乃方員去我,混然落情。氣暄而濁,化靜自清。心無終故不滯,誌不敗而無成。既覆舟而載舟,固以死而以生。弘芻狗於人獸,導至本以充形。雖萬物之日用,諒何緯其何經。道湛天初,機茂形外。亡有所以而有,非膠有於生末。亡無所以而無,信無心以入太。不動動是使山嶽相崩,不聲聲故能天地交泰。行藏虛於用舍,應感亮於圓會。仁者見之謂之仁,達者見之謂之達。咶者幾於上善,吾信哉其為大矣。

融文辭詭激,獨與眾異。後還京師,以示鎮軍將軍顧覬之,覬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融即求筆註之曰:“漉沙構白,熬波出素。積雪中春,飛霜暑路。”此四句,後所足也。

覬之與融兄有恩好,覬之卒,融身負墳土。在南與交止太守卞展有舊,展於嶺南為人所殺,融挺身奔赴。

舉秀才,對策中第,為尚書殿中郎,不就,為儀曹郎。泰始五年,明帝取荊、郢、湘、雍四州射手,叛者斬亡身及家長者,家口沒奚官。元徽初,郢州射手有叛者,融議家人家長罪所不及,亡身刑五年。

尋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幹錢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獄。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幹杖,不得出十。為左丞孫緬所奏,免官。尋復位,攝祠、倉部二曹。領軍劉勔力戰死,祠曹議“上應哭勔不”,融議“宜哭”。於是始舉哀。倉曹又以“正月俗人所忌,太倉為可開不”,融議“不宜拘束小忌”。尋兼掌正廚。融見宰殺,回車徑去,自表解職。為安成王撫軍倉曹參軍,轉南陽王友。

融父暢先為丞相長史,義宣事難,暢為王玄謨所錄,將殺之。玄謨子瞻為南陽王前軍長史,融啟求去官,不許。

融家貧願祿,初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融昔稱幼學,早訓家風,雖則不敏,率以成性。布衣葦席,弱年所安;簞食瓢飲,不覺不樂。但世業清貧,民生多待,榛栗棗脩,女贄既長,束帛禽鳥,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昔求三吳一丞,雖屬舛錯;今聞南康缺守,願得為之。融不知階級,階級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亦可復求丞。”

又與吏部尚書王僧虔書曰:“融,天地之逸民也。進不辨貴,退不知賤,兀然造化,忽如草木。實以家貧累積,孤寡傷心,八侄俱孤,二弟頗弱,撫之而感,古人以悲。豈能山海陋祿,申融情累。阮籍愛東平土風,融亦欣晉平閑外。”時議以融非治民才,竟不果。

辟太祖太傅掾,歷驃騎豫章王司空諮議參軍,遷中書郎,非所好,乞為中散大夫,不許。融風止詭越,坐常危膝,行則曳步,翹身仰首,意制甚多。隨例同行,常稽遲不進。太祖素奇愛融,為太尉時,時與融款接,見融常笑曰:“此人不可無一,不可有二。”即位後,手詔賜融衣曰:“見卿衣服粗故,誠乃素懷有本;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謂雖故,乃勝新也。是吾所著,已令裁減稱卿之體。並履一量。”

融與吏部尚書何戢善,往詣戢,誤通尚書劉澄。融下車入門,乃曰:“非是。”至戶外,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視澄曰:“都自非是。”乃去。其為異如此。

又為長沙王鎮軍、竟陵王征北諮議,並領記室,司徒從事中郎。

永明二年,總明觀講,敕朝臣集聽。融扶入就榻,私索酒飲之,難問既畢,乃長嘆曰:“嗚呼!仲尼獨何人哉!”為禦史中丞到捴所奏,免官,尋復。

融形貌短醜,精神清澈。王敬則見融革帶垂寬,殆將至骼,謂之曰:“革帶太急。”融曰:“既非步吏,急帶何為?”

融假東出,世祖問融住在何處?融答曰:“臣陸處無屋,舟居非水。”後日上以問融從兄緒,緒曰:“融近東出,未有居止,權牽小船於岸上住。”上大笑。虜中聞融名,上使融接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顧之而言曰:“張融是宋彭城長史張暢子不?”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達六夷。”豫章王大會賓僚,融食炙始行畢,行炙人便去,融欲求鹽蒜,口終不言,方搖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目驚觀之。八年,朝臣賀眾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復為有司所奏,見原。遷司徒右長史。

竟陵張欣時為諸暨令,坐罪當死。欣時父興世宋世討南譙王義宣,官軍欲殺融父暢,興世以袍覆暢而坐之,以此得免。興世卒,融著高履負土成墳。至是融啟竟陵王子良,乞代欣時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長史美事,恐朝有常典,不得如長史所懷。”遷黃門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

融有孝義,忌月三旬不聽樂,事嫂甚謹。宋丞相義宣起事,父暢以不同將見殺,司馬竺超民諫免之。暢臨終謂諸子曰:“昔丞相事難,吾緣竺司馬得活,爾等必報其子弟。”後超民孫微冬月遭母喪,居貧,融往吊之,悉脫衣以為賻,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自以身經佐吏,哭輒盡慟。

建武四年,病卒。年五十四。遺令建白旌無旒,不設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復魂,曰:“吾生平所善,自當淩雲一笑。”三千買棺,無制新衾。左手執《孝經》、《老子》,右手執小品《法華經》。妾二人,哀事畢,各遣還家。又曰:“以吾平生之風調,何至使婦人行哭失聲,不須暫停閨閣。”

融玄義無師法,而神解過人,白黑談論,鮮能抗拒。永明中,遇疾,為《門律自序》曰:“吾文章之體,多為世人所驚,汝可師耳以心,不可使耳為心師也。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政當使常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且中代之文,道體闕變,尺寸相資,彌縫舊物。吾之文章,體亦何異,何嘗顛溫涼而錯寒暑,綜哀樂而橫歌哭哉?政以屬辭多出,比事不羈,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然其傳音振逸,鳴節竦韻,或當未極,亦已極其所矣。汝若復別得體者,吾不拘也。吾義亦如文,造次乘我,顛沛非物。吾無師無友,不文不句,頗有孤神獨逸耳。義之為用,將使性入清波,塵洗猶沐。無得釣聲同利,舉價如高,俾是道場,險成軍路。吾昔嗜僧言,多肆法辯,此盡遊乎言笑,而汝等無幸。”又雲:“人生之口,正可論道說義,惟飲與食。此外如樹網焉。吾每以不爾為恨,爾曹當振綱也。”

臨卒,又戒其子曰:“手澤存焉,父書不讀!況父音情,婉在其韻。吾意不然,別遺爾音。吾文體英絕,變而屢奇,既不能遠至漢魏,故無取嗟晉宋。豈吾天挺,蓋不隤家聲。汝若不看,父祖之意欲汝見也。可號哭而看之。”融自名集為《玉海》。司徒褚淵問《玉海》名,融答:“玉以比德,海崇上善。”文集數十卷行於世。

張氏知名,前有敷、演、鏡、暢,後有充、融、卷、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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