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椿齡畫薔癡及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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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黛玉自與寶玉口角後也覺後悔,但又無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悶悶
那黛玉本不曾哭,聽見寶玉來,由不得傷心,止不住滾下淚來。寶玉笑著走近床來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黛玉隻顧拭淚,並不答應。寶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你不惱我,但隻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見,倒像是咱們又拌了嘴的似的。要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候兒豈不咱們倒覺生分了?不如這會子你要打要罵,憑你怎麽樣,千萬別不理我!”說著,又把“好妹妹”叫了幾十聲。黛玉心裏原是再不理寶玉的,這會子聽見寶玉說“別叫人知道咱們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這一句話,又可見得比別人原親近,因又掌不住,便哭道:“你也不用來哄我!從今以後,我也不敢親近二爺,權當我去了。”寶玉聽了笑道:“你往那裏去呢?”黛玉道:“我回家去。”寶玉笑道:“我跟了去。”黛玉道:“我死了呢?”寶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黛玉一聞此言,登時把臉放下來,問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說的是什麽?你們家倒有幾個親姐姐親妹妹呢!明兒都死了,你幾個身子做和尚去呢?等我把這個話告訴別人評評理。”寶玉自知說的造次了,後悔不來,登時臉上紅漲,低了頭不敢作聲。幸而屋裏沒人。
黛玉兩眼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氣的“噯”了一聲,說不出話來。見寶玉別的臉上紫漲,便咬著牙,用指頭狠命的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子,“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個——”剛說了三個字,便又嘆了一口氣,仍拿起絹子來擦眼淚。寶玉心裏原有無限的心事,又兼說錯了話,正自後悔;又見黛玉戳他一下子,要說也說不出來,自嘆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覺掉下淚來。要用絹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帶來,便用衫袖去擦。黛玉雖然哭著,卻一眼看見他穿著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便一面自己拭淚,一面回身將枕上搭的一方綃帕拿起來向寶玉懷裏一摔,一語不發,仍
一句話沒說完,隻聽嚷道:“好了!”寶黛兩個不防,都唬了一跳。回頭看時,隻見鳳姐兒跑進來,笑道:“老太太在那裏抱怨天,抱怨地,隻叫我來瞧瞧你們好了沒有,我說:‘不用瞧,過不了三天,他們自己就好了。’老太太罵我,說我懶;我來了,果然應了我的話了。——也沒見你們兩個!有些什麽可拌的,三日好了,兩日惱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這會子拉著手哭的,昨兒為什麽又成了‘烏眼雞’似的呢?還不跟著我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點兒心呢。”說著,拉了黛玉就走。黛玉回頭叫丫頭們,一個也沒有。鳳姐道:“又叫他們做什麽,有我伏侍呢。”一面說,一面拉著就走,寶玉在後頭跟著。出了園門,到了賈母跟前,鳳姐笑道:“我說他們不用人費心,自己就會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說和。趕我到那裏說和,誰知兩個人在一塊兒對賠不是呢,倒像‘黃鷹抓住鷂子的腳’——兩個人都‘扣了環’了!那裏還要人去說呢?”說的滿屋裏都笑起來。
此時寶釵正在這裏,那黛玉隻
黛玉聽見寶玉奚落寶釵,心中著實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勢取個笑兒,不想靚兒因找扇子,寶釵又發了兩句話,他便改口說道:“寶姐姐,你聽了兩出什麽戲?”寶釵因見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態,一定是聽了寶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願。忽又見他問這話,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寶玉便笑道:“姐姐
一時寶釵鳳姐去了,黛玉向寶玉道:“你也試著比我利害的人了。誰都像我
誰知目今盛暑之際,又當早飯已過,各處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長神倦,寶玉背著手,到一處,一處
隻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兒!好好兒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
且說寶玉見王夫人醒了,自己沒趣,忙進大觀園來。隻見赤日當天,樹陰匝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剛到了薔薇架,隻聽見有人哽噎之聲。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那邊架下有人。此時正是五月,那薔薇花葉茂盛之際,寶玉悄悄的隔著藥欄一看,隻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裏拿著根別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癡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謂‘
隻見他雖然用金簪畫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拿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裏拿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麽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寶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做詩填詞,這會子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怕忘了,在地下畫著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寫什麽。”一面想,一面又看,隻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裏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裏面的原是早已癡了,畫完一個“薔”又畫一個“薔”,已經畫了有幾十個。外面的不覺也看癡了,兩個眼睛珠兒隻管隨著簪子動,心裏卻想:“這女孩子一定有什麽說不出的心事,才這麽個樣兒。外面他既是這個樣兒,心裏還不知怎麽熬煎呢?看他的模樣兒這麽單薄,心裏那裏還擱的住熬煎呢?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
卻說伏中陰晴不定,片雲可以致雨,忽然涼風過處,颯颯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那女孩子頭上往下滴水,把衣裳登時濕了。寶玉想道:“這是下雨了,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身上都濕了。”那女孩子聽說,倒唬了一跳,擡頭一看,隻見花外一個人叫他“不用寫了”。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兒:那女孩子隻當也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麽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說:“不好!”隻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裏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原來明日是端陽節,那文官等十二個女孩子都放了學,進園來各處玩耍。可巧小生寶官正旦玉官兩個女孩子,正在怡紅院和襲人玩笑,被雨阻住,大家堵了溝,把水積在院內,拿些綠頭鴨、花、彩鴛鴦,捉的捉,趕的趕,縫了翅膀,放在院內玩耍,將院門關了。襲人等都在遊廊上嘻笑。寶玉見關著門,便用手扣門,裏面諸人隻顧笑,那裏聽見。叫了半日,拍得門山響,裏面方聽見了。料著寶玉這會子再不回來的,襲人笑道:“誰這會子叫門?沒人開去。”寶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寶姑娘的聲音。”晴雯道:“胡說,寶姑娘這會子做什麽來?”襲人道:“等我隔著門縫兒瞧瞧,可開就開,別叫他淋著回去。”說著,便順著遊廊到門前往外一瞧,隻見寶玉淋得雨打雞一般。襲人見了,又是著忙,又是好笑,忙開了門,笑著彎腰拍手道:“那裏知道是爺回來了!你怎麽大雨裏跑了來?”
寶玉一肚子沒好氣,滿心裏要把開門的踢幾腳。方開了門,並不看真是誰,還隻當是那些小丫頭們,便一腳踢在肋上。襲人“噯喲”了一聲。寶玉還罵道:“下流東西們,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兒也不怕,越發拿著我取笑兒了!”口裏說著,一低頭見是襲人哭了,方知踢錯了。忙笑道:“噯喲!是你來了!踢在那裏了?”襲人從來不曾受過一句大話兒的,今忽見寶玉生氣踢了他一下子,又當著許多人,又是羞又是氣又是疼,真一時置身無地。待要怎麽樣,料著寶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著說道:“沒有踢著,還不換衣裳去呢!”寶玉一面進房解衣,一面笑道:“我長了這麽大,頭一遭兒生氣打人,不想偏偏兒就碰見你了。”襲人一面忍痛換衣裳,一面笑道:“我是個起頭兒的人,也不論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該從我起。但隻是別說打了我,明日順了手,隻管打起別人來。”寶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襲人道:“誰說是安心呢!素日開門關門的都是小丫頭們的事,他們是憨皮慣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癢癢。他們也沒個怕懼,要是他們,踢一下子唬唬也好。剛才是我淘氣,不叫開門的。”
說著,那雨已住了,寶官玉官也早去了。襲人隻覺肋下疼的心裏發鬧,晚飯也不曾吃。到晚間脫了衣服,隻見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塊,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聲張。一時睡下,夢中作痛,由不得“噯喲”之聲從睡中哼出。寶玉雖說不是安心,因見襲人懶懶的,心裏也不安穩。半夜裏聽見襲人“噯喲”,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來,悄悄的秉燈來照。剛到床前,隻見襲人嗽了兩聲,吐出一口痰來,噯喲一聲,睜眼見了寶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麽?”寶玉道:“你夢裏‘噯喲’,必是踢重了。我瞧瞧。”襲人道:“我頭上發暈,嗓子裏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罷。”寶玉聽說,果然持燈向地下一照,隻見一口鮮血在地。寶玉慌了,隻說:“了不得了!”襲人見了,也就心冷了半截。
要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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