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儉

《南史》 > 卷二十二 > 王儉

儉字仲寶,生而僧綽遇害,爲叔父僧虔所養。數歲,襲爵豫寧縣侯。拜受茅土,流涕嗚咽。幼篤學,手不釋卷。賓客或相稱美,僧虔曰:“我不患此兒無名,政恐名太盛耳。”乃手書崔子玉座右銘以貽之。丹陽尹袁粲聞其名,及見之曰:“宰相之門也。栝柏豫章雖小,已有棟梁氣矣,終當任人家國事。”言之宋明帝,選尚陽羨公主,拜駙馬都尉。帝以儉嫡母武康公主同太初巫蠱事,不可以爲婦姑,欲開冢離葬。儉因人自陳,密以死請,故事不行。

年十八,解褐秘書郎,太子舍人,超遷秘書丞。依七略撰七誌四十卷,表獻之。又撰定元徽四部書目。母憂,服闋,爲司徒右長史。晉令,公府長史著朝服,宋大明以來著朱衣。儉上言宜復舊制,時議不許。及蒼梧暴虐,儉告袁粲求外出,引晉新安主婿王獻之任吳興爲例,補義興太守。

升明二年,爲長兼侍中,以父終此職,固讓。先是,齊高帝爲相,欲引時賢參贊大業,時謝朏爲長史,帝夜召朏,卻人與語久之,朏無言。唯有二小兒捉燭,帝慮朏難之,仍取燭遣兒,朏又無言,帝乃呼左右。儉素知帝雄異,後請間言於帝曰:“功高不賞,古來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北面居人臣,可乎?”帝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又曰:“儉蒙公殊眄,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以景和、元徽之淫虐,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豈唯大業永淪,七尺豈可得保?”帝笑曰:“卿言不無理。”儉又曰:“公今名位,故是經常宰相,宜禮絕群後,微示變革。當先令褚公知之,儉請銜命。”帝曰:“我當自往。”經少日,帝自造彥回,款言移晷,乃謂曰:“我夢應得官。”彥回曰:“今授始爾,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便在旦夕。”帝還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虞整時爲中書舍人,甚閑辭翰,儉乃自報整,使作詔。及高帝爲太尉,引儉爲右長史,尋轉左,專見任用。大典將行,禮儀詔策,皆出於儉,褚彥回唯爲禪詔,又使儉參懷定之。

齊臺建,遷尚書右仆射,領吏部,時年二十八。多所引進。時客有姓譚者,詣儉求官,儉謂曰:“齊桓滅譚,那得有君?“答曰:“譚子奔莒,所以有仆。”儉賞其善據,卒得職焉。高帝嘗從容謂儉曰:“我今日當以青溪爲鴻溝。”對曰:“天應人順,庶無楚、漢之事。”

時朝儀草創,衣服制則,未有定準,儉議曰:“漢景六年,梁王入朝,中郎謁者金貂出入殿門。左思魏都賦雲‘藹藹列侍,金貂齊光’,此藩國侍臣有貂之明文。晉百官表雲‘太尉參軍四人,朝服武冠’,此又宰府之明文。”又疑百僚敬齊公之禮,儉又曰:“晉王受命,勸進雲,‘沖等眷眷’,稱名則應盡禮。”而世子禮秩未定,儉又曰:“春秋曹世子來朝,待以上公之禮,下其君一等。今齊公九命,禮冠列蕃,世子亦宜異數。”並從之。世子鎮石頭城,仍以爲世子宮,儉又曰:“魯有靈光殿,漢之前例也。聽事爲崇光殿,外齋爲宣德殿,以散騎常侍張緒爲世子詹事,車服悉依東宮制度。”

高帝踐阼,與儉議佐命功臣,從容謂曰:“卿謀謨之功,莫與爲二,卿止二千戶,意以爲少。趙充國猶能自舉西零之任,況卿與我情期異常。”儉曰:“昔宋祖創業,佐命諸公,開國不過二千,以臣比之,唯覺超越。”上笑曰:“張良辭侯,何以過此。”

建元元年,改封南昌縣公。時都下舛雜,且多奸盜,上欲立符伍,家家以相檢括。儉諫曰:“京師翼翼,四方是湊,必也持符,於事既煩,理成不曠,謝安所謂‘不爾何以爲京師’。”乃止。是歲,有司奏定郊殷之禮,儉以爲宜以今年十月殷祭宗廟,自此以後,五年再殷祭。二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即以其日還祭明堂;又用次辛饗祀北郊,而並無配。從之。明年轉左仆射,領選如故。

初,宋明帝紫極殿珠簾綺柱,飾以金玉,江左所未有,高帝欲以其材起宣陽門,儉與褚彥回及叔父僧虔連名表諫,上手詔酬納。宋世,宮門外六門城設竹籬,是年初,有發白虎樽言“白門三重門,竹籬穿不完”。上感其言,改立都墻。儉又諫,上答曰:“吾欲後世無以加也。”朝廷初基,制度草創,儉問無不決。上每曰:“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今天爲我生儉也。”其年固請解選,見許。

帝幸樂遊宴集,謂儉曰:“卿好音樂,孰與朕同?”儉曰:“沐浴唐風,事兼比屋,亦既在齊,不知肉味。”帝稱善。後幸華林宴集,使各效伎藝。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柳世隆彈琴,沈文季歌子夜來,張敬兒舞。儉曰:“臣無所解,唯知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此盛德之事,吾何以堪之。”後上使陸澄誦孝經,起自“仲尼居”,儉曰:“澄所謂博而寡要。臣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章。上曰:“善,張子布更覺非奇也。”於是王敬則脫朝服袒,以絳糾髻,奮臂拍張,叫動左右。上不悅曰:“豈聞三公如此。”答曰:“臣以拍張,故得三公,不可忘拍張。”時以爲名答。

儉尋以本官領太子詹事,加兵三百人。時皇太子妃薨,左衛將軍沈文季經爲宮臣,未詳服不。儉議曰:“漢、魏以來,宮僚先備臣隸之節,具體在三。存既盡敬,亡豈無服?昔庾翼喪妻,王允、滕含猶謂府吏宜有小君之服,況臣節之重。宜依禮爲舊君之妻齊衰三月而除。”上崩,遺詔以儉爲侍中、尚書令、鎮軍。每上朝,令史恒有三五十人隨上,諮事辯析,未嘗壅滯。褚彥回時爲司徒、錄尚書,笑謂儉曰:“觀令判斷甚樂。”儉曰:“所以得厝私懷,實由稟明公不言之化。”武帝即位,給班劍二十人,進號衛將軍,掌選事。時有司以前代嗣位,或仍前郊年,或別爲郊始,晉、宋以來,未有畫一。儉議曰:“晉明帝太寧三年南郊,其年九月崩;成帝即位,明年改元,亦郊。簡文鹹安二年南郊,其年七月崩;孝武即位,明年改元,亦郊。宋元嘉三十年正月南郊,二月崩;孝武嗣位,明年亦郊。此二代明例,差可依放。今聖明系業,幽顯宅心,言化則頻郊非嫌,語事則元號初改,禋燎登配,孝敬兼遂。謂明年正月宜饗祀二郊,虔祭明堂。自茲以後,依舊間歲。”有司又以明年正月上辛應南郊,而立春在上辛後,郊在立春前爲疑。儉曰:“宋景平元年正月三日辛醜南郊,其月十一日立春,元嘉十六年正月六日辛未南郊,其月八日立春,此近世明例也。”並從之。

永明二年,領丹陽尹。三年,領國子祭酒,又領太子少傅。舊太子敬二傅同,至是朝議接少傅以賓友禮。宋時國學頹廢,未暇修復,宋明帝泰始六年,置總明觀以集學士,或謂之東觀,置東觀祭酒一人,總明訪舉郎二人;儒、玄、文、史四科,科置學士十人,其餘令史以下各有差。是歲,以國學既立,省總明觀,於儉宅開學士館,以總明四部書充之。又詔儉以家爲府。四年,以本官領吏部。先是宋孝武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莫以專經爲業。儉弱年便留意三禮,尤善春秋,發言吐論,造次必於儒教,由是衣冠翕然,並尚經學,儒教於此大興。何承天禮論三百卷,儉抄爲八帙,又別抄條目爲十三卷。朝儀舊典,晉、宋來施行故事,撰次諳憶,無遺漏者。所以當朝理事,斷決如流。每博議引證,先儒罕有其例,八坐丞郎,無能異者。令史諮事,賓客滿席,儉應接銓序,傍無留滯。十日一還,監試諸生,巾卷在庭,劍衛令史,儀容甚盛。作解散幘,斜插簪,朝野慕之,相與放效。儉常謂人曰,“江左風流宰相,惟有謝安”,蓋自況也。武帝深委仗之,士流選用,奏無不可。

五年,儉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固讓。六年,重申前命。先是詔儉三日一還朝,尚書令史出外諮事,上以往來煩數,詔儉還尚書下省,月聽十日出外。儉啓求解選,上不許。七年,乃上表固請,見許,改領中書監,參掌選事。其年疾,上親臨視。薨,年三十八。詔衛軍文武及臺所給兵仗,悉停侍葬。又詔追贈太尉,加羽葆、鼓吹,增班劍爲六十人,葬禮依太宰文簡公褚彥回故事。諡文憲公。

儉寡嗜欲,唯以經國爲務,車服塵素,家無遺財。手筆典裁,爲當時所重。少便有宰臣之誌,賦詩雲:“稷契匡虞夏,伊呂翼商周。”及生子,字曰玄成,取仍世作相之義。撰古今喪服集記並文集,並行於世。梁武帝受禪,詔爲儉立碑,降爵爲侯。

儉弟遜,宋升明中爲丹陽丞,告劉彥節事,不蒙封賞。建元初,爲晉陵太守,有怨言。儉慮爲禍,因褚彥回啓聞,中丞陸澄依事舉奏。詔以儉竭誠佐命,特降刑書宥遜,遠徙永嘉郡,於道伏誅。

長子騫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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