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圖澄

《晉書》 > 列傳·第六十五章 > 佛圖澄

佛圖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學道,妙通玄術。永嘉四年,來適洛陽,自雲百有余歲,常服氣自養,能積日不食。善誦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以絮塞之,每夜讀書,則拔絮,孔中出光,照於一室。又嘗齋時,平旦至流水側,從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訖,還內腹中。又能聽鈴音以言吉兇,莫不懸驗。

及洛中寇亂,乃潛草野以觀變。石勒屯兵葛陂,專行殺戮,沙門遇害者其眾。澄投勒大將軍郭黑略家,黑略每從勒征伐,輒豫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眾智謀,而每知軍行吉兇何也?”黑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有一沙門智術非常,雲將軍當略有區夏,己應為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勒召澄,試以道術。澄即取缽盛水,燒香咒之,須臾缽中生青蓮花,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還河北,過枋頭,枋頭人夜欲斫營,澄謂黑略曰:“須臾賊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備,故不敗。勒欲試澄,夜冠胄衣甲,執刀而坐,遣人告澄雲:“夜來不知大將軍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問曰:“平居無寇,何故夜嚴?”勒益信之。勒後因忿,欲害諸道士,並欲苦澄。澄乃潛避至黑略舍,語弟子曰:“若將軍信至,問吾所在者,報雲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覓澄不得。使還報勒,勒驚曰:“吾有惡意向澄,澄舍我去矣。”通夜不寢,思欲見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權避公。今改意,是以敢來。勒大笑曰:“道人謬矣。”

襄國城塹水源在城西北五裏,其水源暴竭,勒問澄何以致水。澄曰:“今當敕龍取水。”乃與弟子法首等數人至故泉源上,坐繩床,燒安息香,咒願數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而來,諸道士競往觀之。有頃,水大至,隍塹皆滿。

鮮卑段末波攻勒,眾甚盛。勒懼,問澄。澄曰:“昨日寺鈴鳴雲,明旦食時,當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軍,不見前後,失色曰:“末波如此,豈可獲乎!”更遣夔安問澄。澄曰:“已獲末波矣。”時城北伏兵出,遇末波,執之。澄勸勒宥末波,遣還本國,勒從之,卒獲其用。

劉曜遣從弟嶽攻勒,勒遣石季龍距之。嶽敗,退保石梁塢,季龍堅柵守之。澄在襄國,忽嘆曰:“劉嶽可憫!”弟子法祚問其故,澄曰“昨日亥時,嶽已敗被執。”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陽,勒將救之,其群下鹹諫以為不可。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雲:‘秀支替戾岡,仆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仆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潔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於掌中,舉手示童子,粲然有輝。童子驚曰:“有軍馬甚眾,見一人長大白晳,以硃絲縛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其悅,遂赴洛距曜,生擒之。

勒僭稱趙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彌篤。時石蔥將叛,澄誡勒曰:“今年蔥中有蟲,食必害人,可令百姓無食蔥也。”勒班告境內,慎無食蔥。俄而石蔥果走。勒益重之,事必諮而後行,號曰大和尚。

勒愛子斌暴病死,將殯,勒嘆曰:“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生之,今可得效乎?”乃令告澄。澄取楊枝沾水,灑而咒之。就執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蘇,有頃,平復。自是勒諸子多在澄寺中養之。勒死之年,天靜無風,而塔上一鈴獨鳴,澄謂眾曰:“鈴音雲,國有大喪,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龍僭位,遷都於鄴,傾心事澄,有重於勒。下書衣澄以綾錦,乘以雕輦,朝會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眾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其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與為比。支道林在京師,聞澄與諸石遊,乃曰:“澄公其以季龍為海鷗鳥也。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真偽混淆,多生愆過。季龍下書料簡,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國之神,非諸華所應祠奉。漢代初傳其道,惟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漢人皆不出家。魏承漢制,亦循前軌。今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眾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為沙門者,還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龍以澄故,下書曰:“朕出自邊戎,忝君諸夏,至於饗祀,應從本俗。佛是戎神,所應兼奉,其夷趙百姓有樂事佛者,特聽之。”

澄時止鄴城寺中,弟子遍於郡國。嘗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弟子法佐從襄國還,相遇於梁基城下,對車夜談,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爾與法常交車共說汝師邪?”佐愕然愧懺。於是國人每相語:“莫起惡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龍太子邃有二字,在襄國,澄語邃曰:“小阿彌比當得疾,可往看之。”邃即馳信往視,果已得疾。太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療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聖人復出,不愈此疾,況此等乎!”後三日果死。邃將圖為逆,謂內豎曰:“和尚神通,儻發吾謀。明日來者,當先除之。”澄月望將入覲季龍,謂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還勿過人。”我儻有所過,汝當止我。”澄常入,必過邃。邃知澄入,要侯甚苦。澄將上南臺,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謀遂差。還寺,嘆曰:“太子作亂,其形將成,欲言難言,欲忍難忍。”乃因事從容箴季龍,季龍終不能解。俄而事發,方悟澄言。

後郭黑略將兵征長安北山羌,墮羌伏中。時澄在堂上坐,慘然改容曰:“郭公今有厄。”乃唱雲:“眾僧祝願。”澄又自祝願。須臾,更曰:若東南出者活,余向者則困。”復更祝願。有頃,曰:“脫矣。”後月余,黑略還,自說墜羌圍中,東南走,馬乏,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曰:“公乘此馬,小人乘公馬,濟與不濟,命也。”略得其馬,故獲免。推檢時日,正是澄祝願時也。

時天旱,季龍遣其太子詣臨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其日大雨方數千裏。澄嘗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劫垂死。”因燒香祝願,遙救護之。弟子後還,雲某月某日某處為賊所劫,垂當見殺,忽聞香氣,賊無故自驚曰:“救兵已至。”棄之而走。黃河中舊不生黿,時有得者,以獻季龍。澄見而之曰:“桓溫入河,其不久乎!”溫字元子,後果如其言也。季龍嘗晝寢,夢見群羊負魚從東北來,寤以訪澄。澄曰:“不祥也,鮮卑其有中原乎!”後亦皆驗。澄嘗與季龍升中臺,澄忽驚曰:“變,變,幽州當火災。”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季龍遣驗幽州,雲爾日火從四門起,西南有黑雲來,驟雨滅之,雨亦頗有酒氣。

石宣將殺石韜,宣先到寺與澄同坐,浮屠一鈴獨鳴,澄謂曰:“解鈴音乎?鈴雲胡子洛度。”宣變色曰:“是何言歟?”澄謬曰:“老胡為道,不能山居無言,重茵美服,豈非洛度乎!”石韜後至,澄孰視良久。韜懼而問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視耳。”季龍夢龍飛西南,自天而落,旦而問澄,澄曰:“禍將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龍引澄入東閣,與其後杜氏問訊之。澄曰:“脅下有賊,不出十日,自浮圖以西,此殿以東,當有血流,慎勿東也。”杜後曰:“和尚耄邪!何處有賊?”澄即易語雲:“六情所受,皆悉是賊。老自應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復彰的。後二日,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欲因季龍臨喪殺之。季龍以澄先誡,故獲免。及宣被收,澄諫季龍曰:“皆陛下之子也,何為重禍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歲。如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季龍不從。後月余,有一妖馬,髦尾皆有燒狀,入中陽門,出顯陽門,東首東宮,皆不得入,走向東北,俄爾不見。澄聞而嘆曰:“災其及矣!”季龍大享群臣於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季龍令發殿石下視之,有棘生焉。冉閔小字棘奴。

季龍造太武殿初成,圖畫自古賢聖、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皆變為胡狀,旬余,頭悉縮入肩中,惟冠{髟介}仿佛微出,季龍大惡之,秘而不言也。澄對之流涕,乃自啟塋墓於鄴西紫陌,還寺,獨語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無復言。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卒於鄴宮寺。後有沙門從雍州來,稱見澄西入關,季龍掘而視之,惟有一石無屍。季龍惡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將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龍死,遂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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