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陵攜王綸
《南史》 > 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 > 邵陵攜王綸
邵陵攜王綸字世調,小字六真,武帝第六子也。少聰穎,博學善屬文,尤工尺牘。天監十三年,封邵陵郡王。
普通五年,以西中郎將權攝南徐州事。在州輕險躁虐,喜怒不恒,車服僭擬,肆行非法。遨遊巿裏,雜於冢隸。嘗問賣夔者曰:“刺史何如?”對者言其躁虐,綸怒,令吞夔以死,自是百姓惶駭,道路以目。嘗逢喪車,奪孝子服而著之,匍匐號叫。簽帥懼罪,密以聞。帝始嚴責,綸不能改,於是遣代。綸悖慢逾甚,乃取一老公短瘦類帝者,加以袞冕,置之高坐,朝以爲君,自陳無罪。使就坐剝褫,捶之於庭。忽作新棺木,貯司馬崔會意,以驉車挽歌爲送葬之法,使嫗乘車悲號。會意不堪,輕騎還都以聞。帝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將於獄賜盡。昭明太子流涕固諫,得免,免官削爵土還第。大通元年,復封爵。
中大通四年,爲揚州刺史。綸素驕縱,欲盛器服,遣人就巿賒買錦采絲布數百疋,擬與左右職局防合爲絳衫、內人帳幔。百姓並關閉邸店不出。臺續使少府巿采,經時不能得,敕責,府丞何智通具以聞,因被責還第。恒遣心腹馬容戴子高、戴瓜、李撤、趙智英等於路尋目智通,於白馬巷逢之,以槊刺之,刃出於背。智通以血書壁作“邵陵”字乃絕,遂知之。帝懸錢百萬購賊,有西州遊軍將宋鵲子條姓名以啓,敕遣舍人諸曇粲領齋仗五百人圍綸第,於內人檻中禽瓜、撤、智英。子高驍勇,踰墻突圍,遂免。智通子敞之割炙食之,即載出新亭,四面火炙之焦熟,敞車載錢設鹽蒜,雇百姓食撤一臠,賞錢一千。徒黨並母肉遂盡。
綸鎖在第,舍人諸曇粲並主帥領仗身守視。免爲庶人。經三旬乃脫鎖,頃之復封爵。後預餞衡州刺史元慶和,於座賦詩十二韻,末雲“方同廣川國,寂寞久無聲”。大爲武帝賞,曰:“汝人才如此,何慮無聲。”旬日間,拜郢州刺史。
太清二年,位中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侯景構逆,加征討大都督,率衆討景。將發,帝誡曰:“侯景小豎,頗習行陣,未可以一戰即殄,當以歲月圖之。”綸發白下,中江而浪起,有物蕩舟將覆,識者尤異之。及次鍾離,景已度采石,綸乃晝夜兼道,旋軍入赴。濟江,中流風起,人馬溺者十一二。遂率西豐公大春、新淦公大成等步騎三萬發京口,將軍趙伯超請從徑路直指鍾山,出其不意,綸從之。衆軍奄至,賊徒大駭,分爲三道攻綸,綸大破之。翌日,賊又來攻,日晚賊稍退。南安侯駿以數十騎馳之,賊回拒駿,駿部亂,賊因逼大軍,大軍潰。綸至鍾山戰敗,奔還京口。軍主霍俊見獲,賊送於城下,逼雲已禽邵陵王。俊僞許之,乃曰:“王小失利,政爲糧盡還京口。俊爲托邏所獲,非軍敗也。”賊以刀背驅其髀,俊色不變,賊義而舍之。俊,中書舍人靈超子也。
三年正月,綸與東揚州刺史大連等入援至驃騎洲,進位司空。臺城陷,綸奔禹穴,東土皆附。臨城公大連懼將害己,乃圖之。綸覺乃去。至尋陽,尋陽公大心欲以州讓之,不受。
大寶元年,綸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讓州於綸,綸不受。乃上綸爲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綸於是置百官,改聽事爲正陽殿,內外齋省悉題署焉。而數有變怪,祭城隍神,將烹牛,有赤蛇繞牛口出。南浦施安幄帳,無何風起,飄沒於江。
於時元帝圍河東王譽於長沙既久,譽請救於綸,綸欲往救之,爲軍糧不繼遂止。乃與元帝書曰:“道之斯美,以和爲貴,況天時地利不及人和。豈可手足肱支,自相屠害。即日大敵猶強,天讎未雪。余爾昆弟,在外三人,如不匡救,安用臣子。如使逆寇未除,家禍仍構,料今訪古,未或弗亡。夫征戰之理,義在克勝。至於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功,敗則有喪,勞兵損義,虧失多矣。侯景之軍所以未窺江外者,政爲蕃屏盤固,宗鎮強密。若自相魚肉,是謂代景行師,景便不勞兵力,坐致成效,醜徒聞此,何快如之!”元帝復書,陳譽有罪不可解圍之狀。綸省書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於斯!”左右聞之,莫不掩泣。於是大修器甲,將討侯景。
元帝聞其盛,乃遣王僧辯帥舟師一萬以逼綸。綸將劉龍武等降僧辯,綸遂與子躓等十餘人輕舟走武昌。沙門法磬與綸有舊,藏之巖石之下。時綸長史韋質、司馬姜偉先在外,聞綸敗,馳往迎。元帝復遣將徐文盛追攻之。綸復收卒屯於齊昌郡,將引魏軍共攻南陽。侯景將任約襲綸,綸敗走。定州刺史田龍祖迎綸,綸懼爲所執,復歸齊昌。行收兵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孝者,綸之故吏,開城納之。綸乃修復城池,收集士卒,將攻竟陵。魏聞之,遣大將楊忠、儀同侯幾通攻破城,執綸,綸不爲屈。通乃臥大鼓,使綸坐上殺之,投於江岸,經日色不變,鳥獸莫敢近。時飛雪飄零,屍橫道路,周回數步,獨不沾灑。舊主帥安陸人郝破敵斂之於襄陽。葬之日,黃雪雰糅,唯冢壙所獨不下雪。楊忠知而悔焉,使乙太牢往祭殯焉。百姓憐之,爲立祠廟。嶽陽王察遣迎喪,葬於襄陽望楚山南,贈太宰,諡曰安。後元帝議追加諡,尚書左丞劉彀議,諡法“怠政交外曰攜”。從之。
綸任情卓越,輕財愛士,不競人利,府無儲積。聞有輒求,既得即散,士亦以此歸之。初鎮京口,大造器甲,既涉聲論,投之於江。及後出征,戎備頗闕,乃嘆曰:“吾昔造仗,本備非常,無事涉疑,遂使零散。今日討抄,卒無所資。”初,昭明之薨,簡文入居監撫,綸不謂德舉,而雲“時無豫章,故以次立”。及廬陵之沒,綸觖望滋甚,於是伏兵於莽,用伺車駕。而臺舍人張僧胤知之,其謀頗泄。又綸獻曲阿酒百器,上以賜寺人,飲之而斃。上乃不自安,頗加衛士,以警宮內。於是傳者諸相疑阻,而綸亦不懼。武帝竟不能有所廢黜,卒至宗室爭競,爲天下笑。
長子堅字長白,大同元年,以例封汝南侯。亦善草隸,性頗庸短,嘗與所親書,題雲“嗣王”。其人得書大駭,執以諫堅,堅曰:“前言戲耳。”人曰:“不願以此爲戲耳。”侯景圍城,堅屯太陽門,終日蒱飲,不撫軍政。吏士有功,未嘗申理,疫癘所加,亦不存恤,士鹹憤怨。太清三年,堅書佐董勛華、白曇朗等以堅私室醞釀,亟有烹宰,不相沾及,忿恨,夜遣賊登樓,城遂陷,堅遇害。弟確。
確字仲正,少驍勇,有文才,尤工楷隸,公家碑碣皆使書之。除秘書丞,武帝謂曰:“爲汝能文,所以特有此授。”大同二年,封爲正階侯,復徙封永安。常在第中習騎射,學兵法,時人以爲狂。左右或進諫,確曰:“聽吾爲國家破賊,使汝知之。”
鍾山之役,確所向披靡,群賊憚之。確每臨陣對敵,意甚詳贍,帶甲據鞍,自朝及夕,馳驟往返,不以爲勞,諸將服其壯勇。軍敗,賊使負炮,不之知也。確因隙自拔,得達朱方。
及後侯景乞盟,憚確及趙威方在外,慮爲後患,啓求召確入城。詔乃召確爲南中郎將、廣州刺史。確知此盟多貳,城必淪沒,欲先遣趙威方入,確因南奔。綸聞之,逼確使入。確猶不肯,綸流涕謂曰:“汝欲反邪!”時臺使周石珍在坐,確曰:“侯景雖雲欲去,而不解長圍,以意而推,其事可見。今召我入,未見益也。”石珍曰:“敕旨如此,侯豈得辭。”確執意猶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卿爲我斬之。當齎首赴闕。”伯超揮刃眄曰:“我識君耳,刀豈識君。”確流涕而出,遂入城。及景背盟復圍城,城陷,確排闥入啓。時武帝方寢,確曰:“城已陷矣。”帝曰:“猶可一戰不?”對曰:“人心不可。臣向格戰不禁,縋下僅得至此。”武帝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幸不累子孫。”乃使確爲慰勞文,謂曰:“爾速去謂汝父,無以二宮爲念。”
及出見景,景愛其膂力,恒令在左右。後從景仰見飛鳶,群賊爭射不中,確射之應弦即落。賊徒忿嫉,鹹勸除之。先是綸遣典簽唐法隆密導確,確謂使者曰:“侯景輕恌,可一夫力致。確不惜死,欲手刃之。卿還啓家王,願勿以一子爲念。”後與景獵鍾山,同逐禽,引弓將射景,弦斷不得發,賊覺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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