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命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壽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壽八百;顏淵之才不出眾人之下,而壽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諸侯之下,而困於陳、蔡;殷紂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劄無爵於吳,田恒專有齊國。夷、齊餓於首陽,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壽彼而夭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無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則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謂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
宮子謂西門子曰:“朕與子並世也,而人子達;並族也,而人子敬;並貌也,而人子愛;並言也,而人子庸;並行也,而人子誠;並仕也,而人子貴;並農也,而人子富;並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則裋褐,食則粢糲,居則蓬室,出則徒行。子衣則文錦,食則粱肉,居則連欐,出則結駟。在家熙然有棄朕之心,在朝諤然有敖朕之色。請謁不及相,遨遊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過朕邪?”
西門子曰:“予無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顏厚矣。”
北宮子無以應,自失而歸。
中途遇
曰:“汝奚辱北宮子之深乎?固且言之。”
西門子曰:“北宮子言世族、年貌、言行與予並,而賤貴、貧富與予異。予語之曰:‘予無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將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顏厚矣。’”
西門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復言。”
北宮子既歸,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溫;進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
管夷吾、鮑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處於齊。管夷吾事公子糾,鮑叔牙事公子小白。
齊公族多寵,嫡庶並行。國人懼亂。管仲與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鮑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孫無知作亂,齊無君,二公子爭入。管夷吾與小白戰於莒,道射中小白帶鉤。
小白既立,脅魯殺子糾,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
鮑叔牙謂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國。”
桓公曰:“我仇也,願殺之。”
鮑叔牙曰:“吾聞賢君無私怨,且人能為其主,亦必能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
魯歸之齊,鮑叔牙郊迎,釋其囚。桓公禮之,而位於高、國之上,鮑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國政,號曰仲父。桓公遂霸。
管仲嘗嘆曰:“吾少窮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大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
此世稱管、鮑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
然實無善交,實無用能也。實無善交實無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鮑叔非能舉賢,不得不舉;小白非能用仇,不得不用。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諱。雲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
夷吾曰:“公誰欲歟?”
小白曰:“鮑叔牙可。”
曰:“不可。其為人也,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理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
小白曰:“然則孰可?”
對曰:“勿已,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人,以財分人謂之賢人。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然則管夷吾非薄鮑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終;薄之於終,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來,弗由我也。
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當子產執政,作《竹刑》。鄭國用之,數難子產之治。子產屈之,子產執而戮之,俄而誅之。然則子產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鄧析非能屈子產,不得不屈;子產非能誅鄧析,不得不誅也。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
楊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病,七日大漸。其子環而泣之,請醫。季梁謂楊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為我歌以曉之?”楊朱歌曰:“天其弗識,人胡能覺?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醫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曉,終謁三醫。一曰矯氏,二曰俞氏,三曰盧氏,診其所疾。矯氏謂季梁曰:“汝寒溫不節,
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生亦非賤之所能夭,身亦非輕之所能薄。故貴之或不生,賤之或不死;愛之或不厚,輕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
鬻熊語文王曰:“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語關尹曰:“天之所惡,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楊布問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壽夭父子也,貴賤父子也,名譽父子也,愛憎父子也。吾惑之。”
楊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嘗識之,將以告若。
墨杘、單至、啴咺、憋懯四人相與遊於世,胥如誌也;窮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人相與遊於世,胥如誌也;窮年而不相語術,自以巧之微也。狡犽、情露、瀽極、淩誶四人相與遊於世,胥如誌也;窮年不相曉悟,自以為才之得也。眠娗、諈諉、勇敢、怯疑四人相與遊於世,胥如誌也;窮年不相謫發,自以行無戾也。多偶、自專、乘權、隻立四人相與遊於世,胥如誌也;窮年不相顧眄,自以時之適也。此眾態也。其貌不一,而鹹之於道,命所歸也。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敗者,俏敗者也,初非敗也。故迷生於俏,俏之際昧然。於俏而不昧然,則不駭外禍,不喜內福;隨時動,隨時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於彼我無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掩目塞耳,背阪面隍亦不墜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貧窮自時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貧窮者,不知時者也。當死不懼,在窮不戚,知命安時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虛實,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虛實,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與不量,料與不料,度與不度,奚以異?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則全而亡喪。亦非知全,亦非知喪,自全也,自亡也,自喪也。
齊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
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吾君方將被蓑笠而立乎
魏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天下無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常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與向無子同,臣奚憂焉?”
農赴時,商趣利,工追術,仕逐勢,勢使然也。然農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敗,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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