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覬之

《南史》 > 卷三十五 > 顧覬之

顧覬之字偉仁,吳郡吳人也。高祖謙字公讓,晉平原內史陸機姊夫。祖崇,大司農。父黃老,司徒左西曹掾。

覬之爲謝晦衛軍參軍,晦愛其雅素,深相知待。歷位尚書都官郎。殷、劉隙著,覬之不欲與殷景仁久接,乃辭腳疾免歸。每夜常於床上行腳,家人竊異之而莫曉其意。及義康徙廢,朝廷多受禍。覬之竟免。

後爲山陰令。山陰劇邑三萬戶,前後官長晝夜不得休,事猶不舉。覬之禦繁以約,縣用無事。晝日垂簾,門階閑寂,自宋世爲山陰,務簡而事理,莫能尚也。

後爲尚書吏部郎。嘗於文帝坐論江東人物,言及顧榮,袁淑謂覬之曰:“卿南人怯懦,豈辦作賊。”覬之正色曰:“卿乃復以忠義笑人。”淑有愧色。孝建中,爲湘州刺史,以政績稱。

大明元年,征守度支尚書,轉吏部尚書。時沛郡相縣唐賜往比村彭家飲酒還,因得病,吐蠱二十餘物。賜妻張從賜臨終言,死後親刳腹,五藏悉糜碎。郡縣以張忍行刳剖,賜子副又不禁止。論妻傷夫,五歲刑,子不孝父母,子棄市。並非科例。三公郎劉勰議:“賜妻痛遵往言,兒識謝及理,考事原心,非在忍害,謂宜哀矜。”覬之議:“以妻子而行忍酷,不宜曲通小情,謂副爲不孝,張同不道。”詔如覬之議。

後爲吳郡太守,幸臣戴法興權傾人主,而覬之未嘗低意。左光祿大夫蔡興宗與覬之善,嫌其風節過峻。覬之曰:“辛毗有雲,孫、劉不過使吾不爲三公耳。”後卒於湘州刺史,諡曰簡子。覬之家門雍穆,爲州郡所重。子綽私財甚豐,鄉裏士庶多負責,覬之禁不能止。及後爲吳郡,誘出文券一大廚,悉令焚之。宣語遠近,皆不須還。綽懊嘆彌日。

覬之常執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應恭己守道,信天任運。而闇者不達,妄意僥幸,徒虧雅道,無關得喪。乃以其意,命弟子願作定命論。

願字子恭,父深之,散騎侍郎。願好學,有才辭,卒於太子舍人。覬之孫憲之。

憲之字士思,性尤清直。宋元徽中,爲建康令。時有盜牛者,與本主爭牛,各稱己物,二家辭證等,前後令莫能決。憲之至,覆其狀,乃令解牛任其所去,牛徑還本宅,盜者始伏其罪,時人號曰神明。至於權要請托,長吏貪殘,據法直繩,無所阿縱。性又清儉,強力爲政,甚得人和,故都下飲酒者醇旨輒號爲“顧建康”,謂其清且美焉。

仕齊爲衡陽內史。先是,郡境連歲疾疫,死者太半,棺槨尤貴,悉裹以葦席,棄之路傍。憲之下車,分告屬縣,求其親黨,悉令殯葬。其家人絕滅者,憲之出公祿使紀綱營護之。又土俗:山人有病輒雲先亡爲禍,皆開冢剖棺,水洗枯骨,名爲除祟。憲之曉喻,爲陳生死之別,事不相由,風俗遂改。時刺史王奐初至,唯衡陽獨無訟者,乃嘆曰:“顧衡陽之化至矣,若九郡率然,吾將何事。”

後爲東中郎長史,行會稽郡事。山陰人呂文度有寵於齊武帝,於余姚立邸,頗縱橫。憲之至郡,即日除之。文度後還葬,郡縣爭赴吊,憲之不與相聞,文度甚銜之,亦卒不能傷也。

時西陵戍主杜元懿以吳興歲儉,會稽年登,商旅往來倍歲。西陵牛埭稅,官格日三千五百,求加至一倍,計年長百萬。浦陽南北津及柳浦四埭,乞爲官領攝,一年格外長四百許萬。武帝以示會稽,使陳得失。憲之議曰:

尋始立牛埭,非茍通僦以納稅也,當以風濤迅險,人力不捷,濟急以利物耳。既公私是樂,故輸直無怨。京師航渡,即其例也。而後之監領,各務己功,或禁遏別道,互生理外,凡如此類,不經埭煩牛者上詳。被報蒙停格外十條,從來喧訴,始得暫弭。案吳興頻歲失稔,今茲尤饉,去乏從豐,良田饑棘,舊格新減,尚未議登,格外加倍,將以何術?皇慈恤隱,振廩蠲調,而元懿幸災榷利,重增困瘼,人而不仁,古今共疾。且比見加格置市者,前後相屬,非唯新加無贏,並皆舊格有闕,愚恐元懿今啓,亦當不殊。若事不副言,懼貽譴詰,便百方侵苦,爲公賈怨,其所欲舉腹心,亦當獸而冠耳。書雲:“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言盜公爲損蓋微,斂人所害乃大也。然掌斯任者應簡廉平,則無害於人。愚又以便宜者,蓋謂便於公宜於人也。竊見頃之言便宜者,非能於人力之外,用天分地者也,率皆即日不宜於人,方來未便於公,名與實反,有乖政體。凡如此等,誠宜深察。

山陰一縣課戶二萬,其人貲不滿三千者,殆將居半,刻又刻之,猶且三分餘一。凡有貲者多是士人復除,其貧極者悉皆露戶役人,三五屬官,蓋惟分定,百端輸調,又則常然。比衆局檢校,首尾尋續,橫相質累者亦復不少。一人被攝,十人相追,一緒裁萌,千孽互起。蠶事弛而農業廢,賤取庸而貴舉責,應公贍私,日不暇給,欲無爲非,其可得乎。死且不憚,矧伊刑罰,身且不愛,何況妻子。是以前檢未窮,後巧復滋,網辟徒峻,猶不能悛。竊尋人之多僞,實由宋季軍旅繁興,役賦殷重,不堪勤劇,奇巧所優,積習生常,遂迷忘反。四海之大,庶黎之衆,心用參差,難卒澄之。化宜以漸,不可疾責。誠存不擾,藏疾納洿。務詳寬簡,則稍自歸淳。又被簡符,前後累千,符旨既嚴,不敢闇信。縣簡送郡,郡簡呈使,殊形詭狀,千變萬源。聞者忽不經懷,見者實足傷駭。兼親屬裏伍,流離道路,時轉窮涸,事方未已,其士人婦女彌難厝衷。不簡則疑其有巧,欲簡復未知所安。愚謂此條宜委縣保,舉其綱領,略其毛目,乃當有漏,不出貯中,庶嬰疾沈痼者重荷生造之恩也。

又永興、諸暨離唐宇寇擾,公私殘燼,彌復特甚,儻逢水旱,實不易思。俗諺雲:“會稽打鼓送恤,吳興步擔令史。”會稽舊稱沃壤,今猶若此,吳興本是塉土,事在可知。因循餘弊,誠宜改張。武帝並從之,由是深以方直見知。

遷南中郎巴陵王長史、南兗南豫二州事。典簽諮事,未嘗接以顔色,動遵法制。時司徒竟陵王於宣城、臨成、定陵三縣界立屯,封山澤數百裏,禁人樵采。憲之固陳不可,言甚切直。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即命罷屯禁。

遷給事黃門,兼尚書吏部郎中。宋時其祖覬之嘗爲吏部,於庭列植嘉樹,謂人曰:“吾爲憲之植耳。”至是憲之果爲此職。永元中爲豫章內史,在任清簡,務存寬惠。有貞婦萬晞者,少孀居無子,事舅姑尤孝,父母欲奪而嫁之,誓死不許。憲之賜以束帛,表其節義。

梁武帝平建鄴,爲揚州牧,征憲之爲別駕從事史,比至而已受禪。憲之風疾漸篤,因求還吳,就加太中大夫。憲之雖累經宰郡,資無儋石,及歸,環堵不免饑寒。

天監八年,卒於家。臨終爲制敕其子曰:“夫出生入死,理均晝夜。生既不知所從,死亦安識所往。延陵雲:‘精氣上歸於天,骨肉下歸於地,魂氣則無所不之。’良有以也。雖復茫昧難征,要若非妄。百年之期,迅若馳隙,吾今預爲終制,瞑目之後,念並遵行,勿違吾誌也。莊周、淡臺,達生者也;王孫、士安,矯俗者也。吾進不及達,退無所矯。常謂中都之制,允理愜情,衣周於身,示不違禮,棺周於衣,足以蔽臭。入棺之物,一無所須,載以輴車,覆以粗布,爲使人勿惡也。漢明帝天子之尊,猶祭以杅水脯糗,範史雲列士之高,亦奠以寒水乾飯。況吾卑庸之人,其可不節衷也。喪易寧戚,自是親親之情,禮奢寧儉,差可得由吾意。不須常施靈筵,可止設香燈,使致哀者有憑耳。朔望祥忌,可權安小床,暫施幾席,唯下素饌,勿用牲牢。蒸嘗之祠,貴賤罔替,備物難辦,多致疏怠。祠先自有舊典,不可有闕,自吾已下,止用蔬食時果,勿同於上世,示令子孫四時不忘其親耳。孔子雲‘雖菜羹瓜祭必齋如’者,本貴誠敬,豈求備物哉。”所著詩賦銘贊並衡陽郡記數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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