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寇列傳
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時光武亦遊學京師,禹年雖幼,而見光武知非常人,遂相親附。數年歸家。
及漢兵起,更始立,豪傑多薦舉禹,禹不肯從。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光武見之甚歡,謂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閑語。禹進說曰:"更始雖都關西,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三輔假號,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誌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
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薊至信都,使禹發奔命,得數千人,令自將之,別攻拔樂陽。從至廣阿,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悅。時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禹每有所舉者,皆當其才,光武以為知人。使別將騎,與蓋延等擊銅馬於清陽。延等先至,戰不利,還保城,為賊所圍。禹遂進與戰,破之,生獲其大將。從光武追賊至蒲陽,連大克獲,北州略定。
及赤眉西入關,更始使定國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及諸將,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赤眉眾大集,王匡等莫能當。光武籌赤眉必破長安,欲乘並關中,而方自事山東,未知所寄,以禹沈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討之略。乃拜為前將軍持節,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於是以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馮愔為積弩將軍,樊崇為驍騎將軍,宗歆為車騎將軍,鄧尋為建威將軍,耿為赤眉將軍,左於為軍師將軍,引而西。
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關將入河東,河東都尉守關不開,禹攻十日,破之,獲輜重千余乘。進圍安邑,數月未能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攻禹,禹遣諸將逆擊於解南,大破之,斬參首。於是王匡、成丹、劉均等合軍十余萬,復共擊禹,禹軍不利,樊崇戰死。會日幕,戰罷,軍師韓歆及諸將見兵勢已摧,皆勸禹夜去,禹不聽。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眾。明旦,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廣。匡等皆棄軍亡走,禹率輕騎急追,獲劉均及河東太守楊寶、持節中郎將弭韁,皆斬之,收得節六,印綬五百,兵器
遂渡汾陰河,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左輔都尉公乘歙,引其眾十萬,與左馮翊兵共拒禹於衙,禹復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長安。是時三輔連覆敗,赤眉所過殘賊,百姓不知所歸。聞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眾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住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重發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帝嘉之,數賜書褒美。
諸將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
帝以關中未定,而禹久不進兵,下敕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人,遑遑
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為梁侯,食四縣。時,赤眉西走扶風,禹乃南至長安,軍昆明池,大饗士卒。率諸將齋戒,擇吉日,修禮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因循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禹引兵與延岑戰於藍田,不克,復就谷雲陽。漢中王劉嘉詣禹降。嘉相李寶倨慢無禮,禹斬之。寶弟收寶部曲擊禹,殺將軍耿。自馮愔反後,禹威稍損,又乏食,歸附者離散。而赤眉復還入長安,禹與戰,敗走,至高陵,軍士饑餓,皆食棗菜。帝乃征禹還,敕曰:"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折捶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禹慚於受任而功不遂,數以饑卒僥戰,輒不利。三年春,與車騎將軍鄧弘擊赤眉,遂為所敗,眾皆死散。事在《馮異傳》。獨與二十四騎還詣宜陽,謝上大司徒、梁侯印綬。有詔歸侯印綬。數月,拜右將軍。
延岑自敗於東陽,遂與秦豐合。四年春,復寇順陽間。遣禹護復漢將軍鄧曄、輔漢將軍於匡,擊破岑於鄧;追至武當,復破之。岑奔漢中,余黨悉降。
十三年,天下平定,諸功臣皆增戶邑,定封禹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於四縣。帝以禹功高,封弟寬為明親侯。其後左右將軍官罷,以特進奉朝請。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遠名勢。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為後世法。資用國邑,不修產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復行司徒事。從東巡狩,封岱宗。
顯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為太傅,進見東向,甚見尊寵。居歲余,寢疾。帝數自臨問,以子男二人為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謚曰元侯。
帝分禹封為三國:長子震為高密侯,襲為昌安侯,珍為夷安侯。
禹少子鴻,好籌策。永平中,以為小侯。引入與議邊事,帝以為能,拜將兵長史,率五營士屯雁門。肅宗時,為度遼將軍。永元中,與大將軍竇憲俱出擊匈奴,有功,征行車騎將軍。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獄死。
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顯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陰皇後巫蠱事發,乾從兄奉以後舅被誅,乾從坐,國除。元興元年,和帝復封乾本國,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褒嗣。褒尚安帝妹舞陰長公主,桓帝時為少府。褒卒,長子某嗣。少子昌襲母爵為舞陰侯,拜黃門侍郎。
昌安侯襲嗣子藩,亦尚顯宗女平臯長公主,和帝時為侍中。
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襲封,無後,永初六年,紹封康為夷安侯。時諸紹封者皆食故國半租,康以皇太後戚屬,獨三分食二,以侍祠侯為越騎校尉。康以太後久臨朝政,宗門盛滿,數上書長樂宮諫爭,宜崇公室,自損私權,言甚切至。太後不從。康心懷畏懼,永寧元年,遂謝病不朝。太後使內侍者問之。時宮人出入,多能有所毀譽,其中耆宿皆稱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聞,詬之曰:"汝我家出,亦敢爾耶?"婢怨恚,還說康詐疾而言不遜。太後大怒,遂免康官,遣歸國,絕屬籍。及從兄騭誅,安帝征康為侍中。順帝立,為太仆,有方正稱,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進。陽嘉三年卒,謚曰義侯。
論曰:"夫變通之世,君臣相擇,斯最作事謀始之幾也。鄧公嬴糧徒步,觸紛亂而赴光武,可謂識所從會矣。於是中分麾下之軍,以臨山西之隙,至使關河響動,懷赴如歸。功雖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損栒邑,兵散宜陽,褫龍章於終朝,就侯服以卒歲,榮悴交而下無二色,進退用而上無猜情,使君臣之美,後世莫窺其間,不亦君子之致為乎!
訓字平叔,禹第六子也。少有大誌,不好文學,禹常非之。顯宗即位,初以為郎中。訓樂施下士,士大夫多歸之。
永平中,理虖沱、石臼河,從都慮至羊腸倉,欲令通漕。太原吏人苦役,連年無成,轉運所經三百八十九隘,前後沒溺死者
建初三年,拜訓謁者,使監領其事。訓考量隱括,知大功難立,具以上言。肅宗從之,遂罷其役,更用驢輦,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千人。會上谷太守任興欲誅赤沙烏桓,烏桓怨恨謀反,詔訓將黎陽營兵屯狐奴,以防其變。訓撫接邊民,為幽部所歸。
六年,遷護烏桓校尉,黎陽故人多攜將老幼,樂隨訓徙邊。鮮卑聞其威恩,皆不敢南近塞下。八年,舞陰公主子梁扈有罪,訓坐私與扈通書,征免歸閭裏。
元和三年,盧水胡反畔,以訓為竭者,乘傳到武威,拜張掖太守。
章和二年,護羌校尉張紆繡誅燒當種羌迷吾等,由是諸羌大怒,謀欲報怨,朝廷憂之。公卿舉訓代紆為校尉。諸羌激忿,遂相與解仇結婚,交質盟詛,眾四萬余人,期冰合渡河攻訓。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內,勝兵者二三千騎,緣勇健富強,每與羌戰,常以少制多。雖
羌胡俗恥病死,每病臨困,輒以刃自刺。訓聞有困疾者,輒拘持縛束,不與兵刃,使醫藥療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悅。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迷唐伯父號吾乃將其母及種人八百戶,自塞外來降。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於寫谷,斬首虜六百余人,得馬、牛、羊萬余頭。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頗巖谷,眾悉破散。其春,復欲歸故地就田業,訓乃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尚將之,縫革為船,置於箄上以度河,掩擊迷唐廬落大豪,多所斬獲。復追逐奔北,會尚等夜為羌所攻,於是義從羌胡並力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余級,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萬余頭,一種殆盡。迷唐遂收其余部,遠徙廬落,西行千余裏,諸附落小種皆背畔之。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歸死,余皆款塞納質。於是綏接歸附,威信大行。遂罷屯兵,各令歸郡。惟置弛刑徒二千余人,分以屯田,為貧人耕種,修理城郭塢壁而已。
永元二年,大將軍竇憲將兵鎮武威,憲以訓曉羌胡方略,上求俱行。訓初厚於馬氏,不為諸竇所親,及憲誅,故不離其禍。
訓雖寬中容眾,而於閨門甚嚴,兄弟莫不敬憚,諸子進見,未嘗賜席接以溫色。四年冬,病卒官,時年五十三。吏人羌胡愛惜,旦夕臨者日數千人。戎俗,父母死,恥悲泣,皆騎馬歌呼。至聞訓卒,莫不吼號,或以刀自割,又刺殺其犬、馬、牛、羊,曰:"鄧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烏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吏執不聽,以狀白校尉徐傿。傿嘆息曰:"此義也。"乃釋之。遂家家為訓立祠,每有疾病,輒此請禱求福。
元興元年,和帝以訓皇後之父,使謁者持節至訓墓,賜策追封,謚曰平壽敬侯。中宮自臨,百官大會。
訓五子:騭、京、悝、弘、閶。
騭字昭伯,少辟大將軍竇憲府。及女弟為貴人,騭兄弟皆除郎中。及貴人立,是為和熹皇後。騭三遷
殤帝崩,太後與步騭等定策立安帝,悝遷城門校尉,弘
永初元年,封騭上蔡侯、悝葉侯、弘西平侯、閶西華侯,食邑各萬戶。騭以定策功,增邑三千戶。騭等辭讓不獲,遂逃避使者,間關詣闕,上疏自陳曰:"臣兄弟汙濊,無分可采,過以外戚,遭值明時,托日月之末光,被雲雨之渥澤,並統列位,光昭當世。不能宣贊風美,補助清化,誠慚誠懼,無以處心。陛下躬天然之姿,體仁聖之德,遭國不造,仍離大憂,開日月之明,運獨斷之慮,援立皇統,奉承大宗。聖策定於神心,休烈垂於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萬一,而猥推嘉美,並享大封,伏聞詔書,驚惶慚怖。追觀前世傾覆之誡,退自惟念,
其夏,涼部畔羌援蕩西州,朝廷憂之。於是詔騭將左右羽林、北軍五校士及諸部兵擊之,車賀幸平樂觀餞送。騭西屯漢陽,使征西校尉任尚、從事中郎司馬鈞與羌戰,大敗。時以轉輸疲弊,百姓苦役。冬,征騭班師。朝廷以太後故,遣五官中郎將迎拜騭為大將軍。軍到河南,使大鴻臚親迎,中常侍賫牛、酒郊勞,王、主以下候望於道。既至,大會群臣,賜束帛乘馬,寵靈顯赫,光震都鄙。
時,遭元二之災,人士荒饑,死者相望,盜賊群起,四夷侵畔。騭等崇節儉,罷力役,推進天下賢士何熙、礻殳諷、羊浸、李郃、陶敦等,列於朝廷;辟楊震、朱寵、陳禪,置之幕府,故天下復安。
四年,母新野君寢病,騭兄弟並上書求還侍養。太後以閶最少,孝行尤著,特聽之,賜安車駟馬。及新野君薨,騭等復乞身行服,章連上,太後許之。騭等既還裏第,並居冢次。閶至孝骨立,有聞當時。及服闋,詔喻騭還輔朝政,更授前封。騭等叩頭固讓,乃止,於是並奉朝請,位次在三公下,特進、侯上。其有大議,乃詣朝堂,與公卿參謀。
元初二年,弘卒。太後服齊衰,帝絲麻,並宿幸其第。弘少治《歐陽尚書》,授帝禁中,諸儒多歸附之。初疾病,遺言悉以常服,不得用錦衣玉匣。有司奏贈弘驃騎將軍,位特進,封西平侯。太後追思弘意,不加贈位衣服,但賜錢千萬,布萬匹,騭等復辭不受。詔大鴻臚持節,即弘殯封子廣德為西平侯。將葬,有司復奏發五營輕車騎士,禮儀如霍光故事,太後皆不聽,但白蓋雙騎,門生挽送。後以帝師之重,分西平之都鄉封廣德弟甫德為都鄉侯。四年,又封京子黃門侍郎珍為陽安侯,邑三千五百戶。
五年,悝、閶相繼並卒,皆遺言薄葬,不受爵贈,太後並從之。乃封悝子廣宗為葉侯,閶子忠為西華侯。
自祖父禹教訓子孫,皆遵法度,深戒竇氏,檢敕宗族,闔門靜居。騭子侍中鳳,嘗與尚書郎張龕書,屬郎中馬融宜在臺閣。又中郎將任尚嘗遺鳳馬,後尚坐斷盜軍糧,檻車征詣廷尉,鳳懼事泄,先自首於騭。騭畏太後,遂髡妻及鳳以謝,天下稱之。
建光元年,太後崩,未及大斂,帝復申前命,封騭為上蔡侯,位特進。帝少號聰敏,及長多不德,而乳母王聖見太後久不歸政,慮有廢置,常與中黃門李閏侯伺左右。及太後崩,宮人先有受罰者,懷怨恚,因誣告悝、私、閶先從尚書鄧訪取廢帝故事,謀立平原王得。帝聞,追怒,令有司奏悝等
大司農朱寵痛騭無罪遇禍,乃肉輿櫬,上疏追訟騭曰:"伏惟和熹皇後聖善之德,為漢文母。兄弟忠孝,同心憂國,宗廟有主,王室是賴。
寵字仲威,京兆人,初辟騭府,稍遷潁川太守,治理有聲。及拜太尉,封安鄉侯,甚加優禮。
廣德早卒。甫德更召征為開封令。學傳父業。喪母,遂不仕。閶妻耿氏有節操,痛鄧氏誅廢,子忠早卒,乃養河南尹豹子,嗣後閶後。耿氏教之書學,遂以通博稱。永壽中,與伏無忌、延篤著書東觀,官至屯騎校尉。
禹曾孫香之女為桓帝後,帝又紹封度遼將軍遵子萬世為南鄉侯,拜河南尹。及後廢,萬世下獄死,其余宗親皆復歸故郡。
鄧氏自中興後,累世寵貴,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將、大夫、郎、謁者
論曰:漢世外戚,自東、西京十有余族,非徒豪橫盈極,自取災故,必於貽釁後主,以至顛敗者,其數有可言焉。何則?恩非己結,而權已先之;情疏禮重,而枉性圖之;來寵方授,地既害之;隙開勢謝,讒亦勝之。悲哉!騭、悝兄弟,季遠時柄,忠勞王室,而終莫之免,斯樂生所以泣而辭燕也!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為著姓。恂初為郡功曹,太守耿況甚重之。
王莽敗,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恂從耿況迎使者於界上,況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恂勒兵入見使者,就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建節銜命,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沮向化之心,生離畔之隙,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為使人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未安,不緊則隻更生亂。為使君計,莫若復之以安百姓。"使者不應,恂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詔之,況受而歸。
及王郎起,遣將徇上谷,急況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共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恂還,至昌平,襲擊邯鄲使者,殺之,奪其軍,遂與況子弇等俱南及光武於廣阿。拜恂為偏將軍,號承義侯,從破群賊。數與鄧禹謀議,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歡。
光武南定河內,而更始大司馬朱鮪等盛兵據洛陽,及並州未定,光武難其守,問於鄧禹曰:"諸將誰可使守河內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四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禦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於是復北征燕、代。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伐淇園之竹,為矢百余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
朱鮪聞光武北而河內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彊將兵三萬余人,度鞏河攻溫。檄書至,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偏將軍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陣動,恂因奔擊,大破之,追至洛陽,遂斬賈彊。茂兵自投河死者數千,生獲萬余人。恂與馮異過河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時,光武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軍賀,因上尊號,於是即位。
時,軍食急乏,恂以輦車驪駕轉輸,前後不絕,尚書升鬥以稟百官。帝數策書勞問,恂同門生茂陵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郡侯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發聞,此讒人側目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今君所將,皆宗族昆弟也,無乃當以前人為鏡戒。"恂然其言,稱疾不視事。帝將攻洛陽,先至河內,恂求從軍。帝曰:"河內未可離也。"數固請,不聽,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將突騎,願為軍鋒。帝善之,皆以為偏將軍。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書者免。是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眾萬余,與密人賈期連兵為寇。恂免數月,復拜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斬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
執金吾賈復在汝南,部將殺人於潁川,恂捕得系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於市。復以為恥,嘆。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今為其所陷,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乃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之,而使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征恂。恂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恂歸潁川。三年,遣使者即拜為汝南太守,又使驃騎將軍杜茂將兵助恂討盜賊。盜賊清靜,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者,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使人,受納余降。
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帝使待詔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中郎將來歙承制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屬大司馬吳漢,共圍囂於冀。及漢軍退,峻亡歸故營,復助囂拒隴阺。及囂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建威大將軍耿弇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一歲不拔。十年,帝入關,將自征之,恂時從駕,諫曰:"長安道裏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進軍及汧,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舉,今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恂
十二年卒,謚曰威侯。子損嗣。恂同產弟及兄子、姊子以軍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終其身,不傳於後。
初所與謀閔業者,恂數為帝言其忠,賜爵關內侯,官至遼西太守。
十三年,復封損庶兄壽為洨侯。後徙封損扶柳侯。損卒,子釐嗣,徙封商鄉侯。釐卒,子襲嗣。
恂女孫為大將軍鄧騭夫人,由是寇氏得誌於永初間。
恂曾孫榮。
論曰:傳稱"喜怒以類者鮮矣"。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難者,其惟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齊,
榮少知名,桓帝時為侍中。性矜潔自貴,於人少所與,以此見害於權寵。而從兄子尚帝妹益陽長公主,帝又聘其從孫女於後宮,左右益惡之。延熹中,遂陷以罪辟,與宗族免歸故郡。吏承望風旨,持之浸急,榮恐不免,奔闕自訟。未至,刺史張敬追劾榮以擅去邊,有詔捕之。榮逃竄數年,會赦令,不得除,積窮困,乃自亡命中上書曰:
臣聞天地之於萬物也好生,帝王之於萬人也慈愛。陛下統天理物,為萬國覆,作人父母,先慈愛,後威武,先寬容,後刑辟,自生齒以上,鹹蒙德澤。而臣兄弟獨以無辜為專權之臣所見批扺,青蠅之人所共構會。以臣婚姻王室,謂臣將撫其背,奪其位,退其身,受其執。於是遂作飛章以被於臣,欲使墜萬仞之坑,踐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發投杼之怒。尚書背繩墨,案空劾,不復質確其過,置於嚴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隸校尉馮羨佞邪承旨,廢於王命,驅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還郡,
刺史張敬,好為諂諛,張設機網,復令陛下興雷電之怒。司隸校尉應奉、河南尹何豹、洛陽令袁騰
臣遇罰以來,三赦再贖,無驗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則見掃滅,行則為亡虜,茍生則為窮人,極死則為冤鬼,天廣而無以自覆,地厚而無以自載,蹈陸土而有沈淪之憂,遠巖墻而有鎮壓之患。精誠足以感於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
國君不可仇匹夫,仇之則一國盡懼。臣奔走以來,三離寒暑,
悲夫,久生亦復何卿!蓋忠臣殺身以解君怒,孝子殞命以寧親怨,故大舜不避塗廩浚井之難,甲生不辭姬氏讒邪之謗。臣敢忘斯議,不自斃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責。願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門頗有遺類,以崇陛下寬饒之惠。先死陳情,臨章涕泣,
帝省章愈怒,遂誅榮。寇氏由是衰廢。
贊曰:元侯淵謨,乃作司徒。明啟帝略,肇定秦都。勛成智隱,靜其如愚。子翼守溫,蕭公是埒。系兵轉食,以集鴻烈。誅文屈賈,有剛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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