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湛
宋武帝起兵,以爲鎮軍諮議參軍。以從征功,封晉寧縣五等男。義熙十二年,爲尚書右仆射。武帝北伐,湛兼太尉,與兼司空尚書範泰奉九命禮物拜授武帝,帝沖讓。湛等隨軍至洛陽,住柏谷塢。泰議受使未畢,不拜晉帝諸陵,湛獨至五陵展敬,時人美之。
初,陳郡謝重,王胡之外孫也,於諸舅敬禮多闕,重子絢,湛之甥也,嘗於公坐慢湛,湛正色謂曰:“汝便是兩世無渭陽情。”絢有愧色。十四年,卒,贈左光祿大夫。文帝即位,以後父贈侍中,以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諡曰敬公。大明三年,孝武幸籍田,經湛墓,遣使致祭,增守墓五戶。
子淳,淳子植,並早卒。
湛弟豹字士蔚,好學博聞,善談雅俗。每商較古今,兼以誦詠,聽者忘疲。爲禦史中丞時,鄱陽縣侯孟懷玉上母檀拜國太夫人,有司奏許。豹以婦人從夫爵,懷玉父大司農綽見居列卿,妻不宜從子。奏免尚書右仆射劉柳等官,詔並贖論。後爲丹陽尹,太尉長史,義熙九年,卒官。以參伐蜀謀,追封南昌縣五等子。子淑。
淑字陽源,少有風氣。年數歲,伯父湛謂人曰:“此非凡兒。”至十餘歲,爲姑夫王弘所賞,博涉多通,不爲章句學。文采遒艷,從橫有才辯。彭城王義康命爲司徒祭酒。義康不好文學,雖外相禮接,意好甚疏。從母兄劉湛欲其附己,而淑不爲改意,由是大相乖失。淑乃賦詩曰:“種蘭忌當門,懷璧莫向楚。楚少別玉人,門非植蘭所。”尋以久疾免官。
元嘉二十六年,累遷尚書吏部郎。其秋大舉北侵,從容曰:“今當席卷趙、魏,檢玉岱宗,願上封禪書一篇。”文帝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當之。”出爲始興王浚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淑始到府,浚引見謂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也。”還爲禦史中丞。
時魏軍南伐至瓜步,文帝使百官議防禦之術,淑上議,其言甚誕。淑喜誇,每爲時人所嘲。始興王浚嘗送錢三萬餉淑,一宿復遣人追取,謂爲使人謬誤,欲以戲淑,淑與浚書曰:“聞之前誌曰,‘七年之中,一與一奪,義士猶或非之’。況密邇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竊恐二三諸候有以觀大國之政。”遷太子左衛率。
元兇將爲逆,其夜淑在直,呼淑及蕭斌等,流涕告以“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淑、斌並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斌懼曰:“謹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時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問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爲天地所不容,大禍亦旋至耳。”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罷。”劭因起,賜淑等褲褶,又就主衣取錦,裁三尺爲一段,又中裂之,分斌與淑及左右,使以縛褲褶。淑出還省,繞床至四更乃寢。劭將出,已與蕭斌同載,呼淑甚急,淑眠終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辭不上。劭命左右殺之於奉化門外槐樹下。劭即位,追贈太常。孝武即位,贈侍中、太尉,諡曰忠憲公。又詔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綽、蔔天與四家長給稟。淑文集傳於世。諸子並早卒。
兄洵,吳郡太守,諡曰貞。洵子顗。
顗字國章,初爲豫州主簿,累遷晉陵太守,襲南昌縣五等子。大明末,拜侍中,領前軍將軍。時新安王子鸞以母嬖有盛寵,太子在東宮多過,上微有廢太子立子鸞之意,從容言之。顗盛稱太子好學,有日新之美。帝怒,振衣而入,顗亦厲色而出。左丞徐爰言於帝,請宥之,帝意解。後帝又以沈慶之才用不多,言論頗相嗤毀,顗又陳慶之忠勤有幹略,堪當重任。由是前廢帝深感顗,慶之亦懷其德。
景和元年誅群公,欲引進顗,任以朝政,遷爲吏部尚書,封新淦縣子。俄而意趣乖異,寵待頓衰,始令顗與沈慶之、徐爰參知選事;尋復反以爲罪,使有司糾奏,坐白衣領職。從幸湖熟,往反數日不被命,顗慮禍求出,乃除建安王休仁安西長史。休仁不行,即以顗爲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顗舅蔡興宗謂曰:“襄陽星惡,豈可冒邪?”顗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日之行,本願生出彪口。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如其有征,當修德以禳之。”於是狼狽上路,恒慮見追。後至尋陽,曰:“今知免矣。”與鄧琬款狎過常,每清閑必盡日窮夜。顗與琬人地本殊,衆知其有異誌矣。
及至襄陽,使劉胡繕修兵械,會明帝定大事,進顗號右將軍。遣荊州典簽邵宰乘驛還江陵,道由襄陽。顗反意已定,而糧仗未足,欲且奉表於明帝。顗子秘書丞戩曰:“一奉表疏,便爲彼臣,以臣伐君,於義不可。”顗從之。顗詐雲被太皇太後令,使其起兵。便建牙馳檄,奉勸晉安王子勛即大位,與琬書使勿解甲。子勛即位,進顗號安北將軍,加尚書左仆射。顗本無將略,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陣,唯賦詩談義而已,不能撫接諸將。劉胡每論事,酬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
胡以南運未至,軍士匱乏,就顗換襄陽之資。顗答曰:“都下兩宅未成,方應經理,不可損徹。”又信往來之言,言都下米貴,鬥至數百,以爲不勞攻伐,行自離散,於是擁甲以待之。明帝使顗舊門生徐碩奉手詔譬顗曰:“卿未經爲臣,今追蹤竇融,猶未晚也。”及劉胡叛走不告顗,顗至夜方知,大怒,罵曰:“今年爲小子所誤。”呼取飛燕,謂其衆曰:“我當自出追之。”因又遁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及其所領數千,步取青林,欲向尋陽。夜止山間宿,殺馬勞將士。顗顧伯珍曰:“我舉八州以謀王室,未一戰而散,豈非天邪。非不能死,豈欲草間求活,望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求間言,乃斬顗首詣錢溪馬軍主襄陽俞湛之降。湛之因斬伯珍並送首以爲己功。明帝忿顗違叛,流屍於江,弟子彖收瘞於石頭後岡。後廢帝即位,方得改葬。
顗子戩、昂。戩爲黃門侍郎,戍盆城。尋陽敗,伏誅。
粲字景倩,洵弟子也。父濯,揚州秀才,早卒。粲幼孤,祖哀之,名之曰湣孫。伯叔並當世榮顯,而湣孫饑寒不足。母瑯邪王氏,太尉長史誕之女也。躬事績紡,以供朝夕。
湣孫少好學,有清才,隨伯父洵爲吳郡,擁弊衣讀書,足不踰戶。其從兄顗出遊,要湣孫,湣孫輒稱疾不動。叔父淑雅重之,語子弟曰:“我門不乏賢,湣孫必當復爲三公。”或有欲與顗婚,顗父洵曰:“顗不堪,政可與湣孫婚耳。”湣孫在坐,流涕起出。早以操行見知,宋孝武即位,稍遷尚書吏部郎,太子右衛率,侍中。孝建元年,文帝諱日,群臣並於中興寺八關齋,中食竟,湣孫別與黃門郎張淹更進魚肉食。尚書令何尚之奉法素謹,密以白孝武,孝武使禦史中丞王謙之糾奏,並免官。
大明元年,復爲侍中,領射聲校尉,封興平縣子。三年,坐納山陰人丁承文貨,舉爲會稽郡孝廉,免官。五年,爲左衛將軍,加給事中。七年,轉吏部尚書,左衛如故。其年,皇太子冠,上臨宴東宮,與顔師伯、柳元景、沈慶之等並摴蒱,湣孫勸師伯酒,師伯不飲,湣孫因相裁辱曰:“不能與佞人周旋。”師伯見寵於上,上常嫌湣孫以寒素陵之,因此發怒曰:“袁濯兒不逢朕,員外郎未可得也,而敢以寒士遇物!”將手刃之,命引下席。湣孫色不變,沈、柳並起謝,久之得釋。出爲海陵太守。廢帝即位,湣孫在郡,夢日墮其胸上,因驚。尋被征管機密,歷吏部尚書,侍中,驍衛將軍。湣孫峻於儀範,廢帝裸之迫使走,湣孫雅步如常,顧而言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明帝泰始元年,爲司徒左長史、南東海太守。
湣孫清整有風操,自遇甚高,嘗著妙德先生傳以續嵇康高士傳後以自況曰:“有妙德先生,陳國人也。氣誌深虛,姿神清映,性孝履順,棲沖業簡,有舜之遺風。先生幼夙多疾,性疏懶,無所營尚;然九流百氏之言,雕龍談天之藝,皆泛識其大歸,而不以成名。家貧嘗仕,非其好也。混其聲跡,晦其心用,席門常掩,三徑裁通。雖揚子寂漠,嚴叟沈冥,不是過也。修道遂誌,終無得而稱焉。”又嘗謂周旋人曰:“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並狂,反謂國主之不狂爲狂,於是聚謀共執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必具,國主不任其苦,於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衆乃歡然。我既不狂,難以獨立,比亦欲試飲此水矣。”
幼慕荀奉倩爲人,孝武時求改名粲,不許,至明帝立,乃請改爲粲,字景倩。其外孫王筠又雲:“明帝多忌諱,反語袁湣爲‘殞門’,帝意惡之,乃令改焉。”二年,遷領軍將軍,仗士三十人入六門。其年,徙中書令,領太子詹事。三年,轉尚書仆射,尋領吏部。五年,加中書令,又領丹陽尹。
粲負才尚氣,愛好虛遠,雖位任隆重,不以事務經懷。獨步園林,詩酒自適。家居負郭,每杖策逍遙,當其意得,悠然忘反。郡南一家頗有竹石,粲率爾步往,亦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嘯詠自得。主人出,語笑款然。俄而車騎羽儀並至門,方知是袁尹。又嘗步屧白楊郊野間,道遇一士大夫,便呼與酣飲,明日此人謂被知顧,到門求進。粲曰:“昨飲酒無偶,聊相要耳。”竟不與相見。嘗作五言詩,言“訪跡雖中宇,循寄乃滄洲”。蓋其誌也。
七年,爲尚書令。初,粲忤於孝武,其母候乘輿出,負磚叩頭流血,磚碎傷目。自此後,粲與人語,有誤道眇目者,輒涕泣彌日。嘗疾,母憂念,晝寢,夢見父容色如平生,與母語曰:“湣孫無憂,將爲國家器,不患沈沒。但恐富貴,終當傾滅耳。”母未嘗言及。粲貴重,恒懼傾滅,乃以告之,粲故自挹損。明帝臨崩,粲與褚彥回、劉勉並受顧命,加班劍二十人,給鼓吹一部。後廢帝即位,加兵五百人。元徽元年,丁母憂,葬竟,攝令親職,加衛將軍,不受。性至孝,居喪毀甚,祖日及祥,詔衛軍斷客。
二年,桂陽王休範爲逆,粲扶曳入殿,詔加兵自隨,府置佐吏。時兵難危急,賊已至南掖門,諸將意沮,鹹莫能奮。粲慷慨謂諸將帥曰:“寇賊已逼,而衆情離阻,孤子受先帝顧托,本以死報,今日當與褚護軍同死社稷。”因命左右被馬,辭色哀壯。於是陳顯達等感激出戰,賊即平殄。事寧,授中書監,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領司徒。以揚州解爲府,固不肯移。三年,徙尚書令,衛軍、開府如故,並固辭,服終乃受命。加侍中,進爵爲侯,又不受。
時粲與齊高帝、褚彥回、劉彥節遞日入直,平決萬機。粲閑默寡言,不肯當事,主書每往諮決,或高詠對之。時立一意,則衆莫能改。素寡往來,門無雜賓,閑居高臥,一無所接。談客文士,所見不過一兩人。順帝即位,遷中書監,司徙、侍中如故。齊高帝既居東府,故使粲鎮石頭。粲素靜退,每有朝命,逼切不得已,然後方就。及詔移石頭,即便順旨。有周旋人解望氣,謂粲曰:“石頭氣甚兇,往必有禍。”粲不答。又給油絡通幰車,仗士五十人入殿。
時齊高帝方革命,粲自以身受顧托,不欲事二姓,密有異圖。劉彥節宋氏宗室,前湘州刺史王蘊太後兄子,素好武事,並慮不見容於齊高帝,皆與粲結,諸將帥黃回、任候伯、孫曇瓘、王宜興、彭文之、蔔伯興等並與粲合。升明元年,荊州刺史沈攸之舉兵反,齊高帝自詣粲,粲稱疾不見。粲宗人袁達以爲不宜示異同。粲曰:“彼若劫我入臺,便無辭以拒,一如此,不復得出矣。”時齊高帝入屯朝堂,彥節從父弟領軍將軍韞入直門下省,蔔伯興爲直合,黃回諸將皆率軍出新亭。粲克日謀矯太後令,使韞、伯興率宿衛兵攻齊高帝於朝堂,回率軍來應,彥節、候伯等並赴石頭。事泄。先是,齊高帝遣將薛深、蘇烈、王天生等領兵戍石頭,雲以助粲,實禦之也。又令腹心王敬則爲直合,與伯興共總禁兵。王蘊聞彥節已奔,嘆曰:“今年事敗矣。”乃狼狽率部曲向石頭,薛深等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乃便散走。齊高帝以報敬則,敬則誅韞並伯興,又遣軍主戴僧靜向石頭助薛深自倉門入。時粲與彥節等列兵登東門,僧靜分兵攻府西門,彥節與兒踰城出。粲還坐,列燭自照,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此耳。”僧靜挺身暗往,奮刀直前欲斬之。子最覺有異,大叫抱父乞先死,兵士人人莫不隕涕。粲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仍求筆作啓雲:“臣義奉大宋,策名兩畢,今便歸魂墳壟,永就山丘。”僧靜乃並斬之。
初,粲大明中與蕭惠開、周朗同車行,逢大珩開駐車,惠開自照鏡曰:“無年可仕。”朗執鏡良久曰:“視死如歸。”粲最後曰:“當至三公而不終。”至是如言。
最字文高,時年十七,既父子俱殞,左右分散,任候伯等其夜並自新亭赴石頭,其後皆誅。
粲小兒數歲,乳母將投粲門生狄靈慶。靈慶曰:“吾聞出郎君者有厚賞,今袁氏已滅,汝匿之尚誰爲乎?”遂抱以首。乳母號泣呼天曰:“公昔於汝有恩,故冒難歸汝,奈何欲殺郎君以求小利。若天地鬼神有知,我見汝滅門。”此兒死後,靈慶常見兒騎大寧毛狗戲如平常,經年餘,鬥場忽見一狗走入其家,遇靈慶於庭噬殺之,少時妻子皆沒。此狗即袁郎所常騎者也。
齊永明元年,武帝詔曰:“袁粲、劉彥節並與先朝同獎宋室,沈攸之於景和之世特有乃心,雖末節不終,而始誠可錄。歲月彌往,宜沾優隆。”於是並命改葬。
粲省事莫嗣祖,粲常所委信,與劉彥節等宣密謀。至是齊高帝問曰:“汝知袁粲謀逆,何不啓?”嗣祖曰:“小人無識,曲蒙袁公厚恩,實不仰負,今日就死分甘。官若賜性命,亦不忍背粲而獨生也。”戴僧靜勸殺之。帝曰:“彼各爲其主。”遂赦焉,用爲省事。歷朝所賞。梁豫章王直新出合,中旨用嗣祖爲師。
彖字偉才,顗弟覬之子也。覬好學美才,早有清譽,仕宋位武陵內史。彖少有風氣,善屬文及談玄,舉秀才,歷諸王府參軍,不就。覬臨終與兄顗書曰:“史公才識可喜,足懋先基矣。”史公,彖小字也。及顗見誅,宋明帝投屍江中,不許斂葬。彖與舊奴一人,微服求屍,四十餘日乃得,密瘞石頭後岡,身自負土。懷其文集,未嘗離身。明帝崩後,乃改葬顗。從叔司徒粲、祖舅征西將軍蔡興宗並器之。
仕宋爲齊高帝太傅相國主簿,秘書丞。仕齊爲中書郎,兼太子中庶子。又以中書郎兼禦史中丞。坐彈謝超宗簡奏依違,免官。後拜廬陵王諮議。時南郡江陵縣人茍蔣之弟胡之婦爲曾口寺沙門所淫,夜入茍家,蔣之殺沙門,爲官司所檢,蔣之列家門穢行,欲告則恥,欲忍則不可,實己所殺,胡之列又如此,兄弟爭死。江陵令宗躬啓州,荊州刺史廬江王求博議。彖曰:“夫迅寒急節,乃見松筠之操,危機迥構,方識貞孤之風。竊以蔣之、胡之殺人,原心非暴,辯讞之日,友於讓生,事憐左右,義哀行路。昔文舉引謗,獲漏疏網,蔣之心跡,同符古人,若陷以深刑,實傷爲善。”由是蔣之兄弟免死。
累遷太子中庶子,出爲冠軍將軍,監吳興郡事。彖性剛固以微言忤武帝,又薄王晏爲人,晏請交不答。武帝在便殿用金柄刀子翦瓜,晏在側曰:“外聞有金刀之言,恐不宜用此物。”帝窮問所以,晏曰:“袁彖爲臣說之。”上銜怒良久。彖到郡,坐過用祿錢,免官付東冶。彖妹爲竟陵王子良妃,子良世子昭胄時年八歲,見武帝而形容慘悴,帝問其故,昭胄流涕曰:“臣舅負罪,今在尚方,臣母悲泣不食已積日,臣所以不寧。”帝曰:“特爲兒赦之。”既而帝遊孫陵,望東冶,曰:“冶中有一好貴囚。”數日,與朝臣幸冶,履行庫藏,因宴飲,賜囚徒酒肉,敕見彖與語,明日釋之。後爲侍中。彖充腴異衆,每從射雉郊野,數人推扶,乃能徒步。幼而母卒,養於伯母王氏,事之如親,閨門孝義。隆昌元年卒,諡靖子。
彖宗人廓之,字思度,宏之曾孫也。父景雋,宋世爲淮南太守,以非罪見誅。廓之終身不聽音樂,布衣蔬食,足不出門,示不臣於宋,時人以比晉之王裒。顔延之見其幼時,嘆曰:“有子如袁廓足矣。”齊國建,方出仕,稍至殿中郎,王儉、柳世隆傾心待之。爲太子洗馬。於時何間亦稱才子,爲文惠太子作楊畔歌,辭甚側麗,太子甚悅。廓之諫曰:“夫楊畔者,既非典雅,而聲甚哀思,殿下當降意簫韶,奈何聽亡國之響。”太子改容謝之。
昂字千裏,雍州刺史顗之子也,顗敗,藏於沙門。沙門將以出關,關吏疑非常人,沙門杖而語之,遂免。或雲:顗敗時,昂年五歲,乳媼攜抱匿於廬山,州郡於野求之,於乳媼匿所見一彪,因去,遂免。會赦得出,猶徙晉安。在南唯勤學,至元徽中聽還,時年十五。初顗敗傳首建鄴,藏於武庫,以漆題顗名以爲誌,至是始還之。昂號慟嘔血,絕而復蘇,以淚洗所題漆字皆滅,人以爲孝感。葬訖,更制服廬於墓次,從兄彖常撫視抑譬之。
昂容質修偉,冠絕人倫,以父亡不以理,終身不聽音樂。後與彖同見從叔司徒粲,粲謂彖曰:“昂幼孤而能至此,故知名器自有所在。”仕齊爲王儉鎮軍府功曹史。儉後爲丹陽尹,於後堂獨引見昂,指北堂謂曰:“卿必居此。”累遷黃門郎。
昂本名千裏,齊永明中,武帝謂曰:“昂昂千裏之駒,在卿有之。今改卿名爲昂,即字千裏。”後爲衛軍武陵王長史。丁母憂,哀毀過禮,服未除而從兄彖卒。昂幼孤,爲彖所養,乃制期服。人有怪而問之,昂致書以喻之曰:
竊聞禮由恩斷,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緦,明之典籍。孤子夙以不天,幼傾幹蔭,資敬未奉,過庭莫承,藐藐沖年,未達朱紫。從兄提養訓教,示以義方,每假其談價,虛其聲譽,得及人次,實亦有由。兼開拓房宇,處以華曠,同財共有,恣其取足,爾來三十餘年。憐愛之至,言無異色,姊妹孤侄,成就一時。篤念之深,在終彌固,此恩此愛,畢壤不追。既情若同生,而服爲諸從,言心即事,實未忍安。昔馬棱與從弟毅同居,毅亡,棱爲心服三年。由也之不除喪,亦緣情而致制。雖識不及古,誠懷感慕。常願千秋之後,從服期齊;不圖門衰禍集,一旦草土,殘息復罹今酷。尋惟慟絕,彌劇彌深。今以餘喘,欲遂素誌,庶寄其罔慕之痛,少伸無已之情。雖禮無明據,乃事有先例,率迷而至,必欲行之。臨紙哽咽,言不識次。
後爲禦史中丞。時尚書令王晏弟詡爲廣州,多納賕貨,昂依事劾奏,不憚權家,當時號爲正直。
初,昂爲洗馬,明帝爲領軍,欽昂風素,頻降駕焉。及踐阼,奏事多留與語,謂曰:“我昔以卿有美名,親經相詣。”昂答曰:“陛下在田之日,遂蒙三顧草廬。”帝甚悅。尋出爲豫章內史,丁所生母憂去職。以喪還,江路風潮暴駭,昂乃縛衣著柩,誓同沈溺。及風止,餘船皆沒,唯昂船獲全,鹹謂精誠所致。葬訖,起爲吳興太守。
永元末,梁武帝起兵,州郡望風皆降,昂獨拒境。帝手書喻之曰:
夫禍福無門,興亡有數,天之所棄,人孰能匡。機來不再,圖之宜早。頃藉聽道路,承欲狼顧一隅,既未喻雅懷,聊申往意。獨夫狂悖,振古未聞,窮兇極虐,歲月滋甚。天未絕齊,聖明啓運,億兆有賴,百姓來蘇。吾荷任前驅,掃除京邑,屠潰之期,當不雲遠。兼熒惑出端門,太白入氐室,天文表於上,人事符於下,不謀同契,實在茲辰。且範岫、申胄久薦誠款,各率所守,仍爲掎角;而足下欲以區區之郡,禦堂堂之師,根本既傾,枝葉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爲忠,家門屠滅,非所謂孝。忠孝俱盡,將欲何依,去就之宜,幸加詳擇。昂答曰:
都史至辱誨,承藉以衆論,謂仆有勤王之舉,兼蒙誚責,獨無送款。循復嚴旨,若臨萬仞。三吳內地,非用兵之所,況以偏隅一郡,何能爲役?近奉敕,以此境多虞,見使安慰。自承麾旆屆止,莫不膝袒軍門,唯仆一人敢後至者,正以自揆庸素,文武無施,直是陳國賤男子耳。雖欲獻心,不增大軍之勇,置其愚默,寧沮衆帥之威。幸藉將軍含弘之大,可得從容以禮。竊以一飧微施,尚復投殞;況食人之祿,而頓忘一旦,非唯物議不可,亦恐明公鄙之。
建康城平,昂舉哀慟哭。時帝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撫東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門,世有忠節,天下須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宣旨,昂亦不請降,開門徹備而已。及至,帝亦不問其過。
天監二年,以爲後軍臨川王參軍事。昂啓謝曰:
恩隆絕望之辰,慶集冥心之日,焰灰非喻,荑枯未擬。摳衣聚足,顛狽不勝。臣遍歷三墳,備詳六典,巡校賞罰之科,洞檢生死之律,莫不嚴五辟於明君之朝,峻三章於聖主之日。是以塗山始會,致防風之誅,酆邑方構,有崇侯之伐。未有緩憲於斮戮之人,賒刑於耐罪之族,出萬死入一生如臣者也。推恩及罪,在臣實大,披心瀝血,敢乞言之。
臣東國賤人,學行何取,既殊鳴雁直木,固無結綬彈冠,徒藉羽儀,易農就仕。往年濫職,守秩東隅,仰屬龔行,風驅電掩,當其時也,負鼎圖者日至,執玉帛者相望;獨在愚臣,頓昏大義,徇鴻毛之輕,忘同德之重。但三吳險薄,五湖交通,屢起田儋之變,每懼殷通之禍,空慕君魚保境,遂失師涓抱器。後至者斬,臣甘斯戮,明刑徇衆,誰曰不然。幸因約法之弘,承解網之宥,猶當降等薪粲,遂乃頓釋鉗赭。斂骨吹魂,還編黔庶,濯疵蕩穢,入楚遊陳,天波既洗,雲油遽沐。古人有言:非死之難,處死之難。臣之所荷,曠古不書,臣之所死,未知何地。武帝答曰:“朕遺射鈎,卿無自外。”
尋爲侍中,遷吏部尚書。帝謂曰:“齊明帝用卿爲黑頭尚書,我用卿爲白頭尚書,良以多愧。”對曰:“臣生四十七年於茲矣,四十以前,臣之自有,七年以後,陛下所養。七歲尚書,未爲晚達。”帝曰:“士固不妄有名。”
十五年,爲尚書左仆射,尋爲尚書令。時仆射徐勉勢傾天下,在昂處宴,賓主甚歡。勉求昂出內人傳杯,昂良久不出,勉苦求之。昂不獲已,命出五六人,始至齋合,昂謂勉曰:“我無少年,老嫗並是兒母,非王妃母,便是主大家,今令問訊卿。”勉聞大驚求止,方知昂爲貴。
昂在朝謇諤,世號宗臣。昭明太子薨,立晉安王綱爲皇太子,昂獨表言宜立昭明長息歡爲皇太孫。雖不見用,擅聲朝野。自是告老乞骸骨,不幹時務。
昂雅有人鑒,遊處不雜,入其門者號登龍門。大通中,位司空,大同六年,薨,時年八十。詔即日舉哀。初,昂臨終遺疏不受贈諡,敕諸子不得言上行狀及立銘誌,凡有所須,悉皆停省。因復曰:“吾釋褐從仕,不期富貴,但官序不失等倫,衣食粗知榮辱,以此闔棺,無慚鄉裏。往忝吳興,屬在昏明之際,既闇於前覺,無誠於聖朝,不識天命,甘貽顯戮,幸遇殊恩,得全門戶。自念負罪私門,階榮望絕,保存性命,以爲幸甚,不謂叨竊寵靈,一至於此。常欲竭誠酬報,申吾乃心,所以朝廷每興師北伐,吾輒啓求行。誓之丹款,實非矯言。既庸懦無施,皆不蒙許,雖欲罄命,其議莫從。今日瞑目,畢恨泉壤,聖朝遵古,如吾名品,或有追遠之恩,脫有贈官,慎勿祗奉。”諸子累表陳奏,詔不許,諡曰穆正公。有集二十卷。
初,昂之歸梁,有馬仙琕者亦以義烈稱。
仙琕字靈馥,扶風郿人。父伯鸞,宋冠軍司馬。仙琕少以果敢聞,父憂毀瘠過禮,負土成墳,手植松柏。仕齊位豫州刺史。
梁武起兵,使其故人姚仲賓說之,仙琕先爲設酒,乃斬於軍門以徇。帝又遣其族叔懷遠說之,仙琕曰:“大義滅親。”又命斬之。懷遠號泣,軍中爲請乃免。
武帝至新林,仙琕猶於江西日抄運漕。建康城平,仙琕舉哀謂衆曰:“我受人任寄,義不容降,今衆寡不侔,勢必屠滅。公等雖無二心,其如親老何。我爲忠臣,君爲孝子,各盡其道,不亦可乎。”於是悉遣城內兵出降,余壯士數十,閉門獨守。俄而兵入,圍之數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滿,兵不敢近。日晚乃投弓曰:“諸君但來見取,我義不降。”乃檻送建康,至石頭而脫之。帝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使天下見二義士。”帝勞之曰:“射鈎斬驅,昔人弗忌,卿勿以戮使斷運茍自嫌絕也。”謝曰:“小人如失主犬,後主飼之,便復爲用。”帝笑而美之。俄而母卒,帝知其貧,賻給甚厚。仙琕號泣謂弟仲艾曰:“蒙大造之恩,未獲上報,今復荷殊澤,當與爾以心力自效耳。”
天監四年,師侵魏,仙琕每戰,恒冠三軍,與諸將論議,口未嘗言功。人問其故,仙琕曰:“大丈夫爲時所知,當進不求名,退不逃罪,乃平生願也,何功可論?”爲南義陽太守,累破山蠻,郡境清謐。以功封浛洭縣伯。遷司州刺史,進號貞威將軍。
魏豫州人白早生使以懸瓠來降,武帝使仙琕赴之,又遣直合將軍武會超、馬廣率衆爲援。仙琕進頓楚王城,遣副將齊茍兒助守懸瓠。魏中山王英攻懸瓠,執齊茍兒,進禽馬廣送洛陽,仙琕不能救。會超等亦相次退散,魏軍進據三關,仙琕坐征還爲雲騎將軍。
十年,朐山人殺瑯邪太守劉晰,以城降魏,詔假仙琕節討之。魏徐州刺史盧昶以衆十余萬赴焉,仙琕累戰破走之。進爵爲侯,遷豫州刺史,加都督。
仙琕自爲將及居州郡,能與士卒同勞逸,身衣不過布帛,所居無幃幕衾屏,行則飲食與冢養最下者同。其在邊境,常單身潛入敵境,伺知壁壘村落險要處所,攻戰多克捷,士卒亦甘心爲用,帝雅愛仗之。卒於州,贈左衛將軍,諡曰剛。初,仙琕幼名仙婢,及長以婢名不典,乃以玉代女雲。子巖夫嗣。
昂子君正字世忠,少聰敏。年數歲,父疾,晝夜不眠,專侍左右。家人勸令暫臥,答曰:“官既未差,眠亦不安。”歷位太子庶子。
君正美風儀,善自居處,以貴公子早得時譽。爲豫章內史。性不信巫邪,有師萬世榮稱道術,爲一郡巫長。君正在郡小疾,主簿熊嶽薦之。師雲:“須疾者衣爲信命。”君正以所著襦與之,事竟取襦,雲“神將送與北鬥君”。君正使檢諸身,於衣裏獲之,以爲亂政,即刑於市而焚神,一郡無敢行巫。
遷吳郡太守。侯景亂,率數百人隨邵陵王綸赴援,及臺城陷,還郡。君正當官蒞事有名稱,而蓄聚財産,服玩靡麗。賊遣張太墨攻之,新城戍主戴僧易勸令拒守,己以戍兵自外擊之,君正不能決。吳人陸映公等懼不濟,賊種族其家,勸之迎賊。君正性怯懦,乃送米及牛酒郊迎賊,賊掠奪其財物子女,因是感疾卒。子樞。
樞字踐言,美容儀,性沈靜,好學,手不釋卷。家本顯貴,貲産充積,而樞獨處率素,傍無交往,非公事未嘗出遊,榮利之懷淡如也。
侯景之亂,樞往吳郡省父疾,丁父憂。時四方擾亂,人求茍免,樞居喪以至孝聞。王僧辯平侯景,鎮建鄴,衣冠爭往造請,樞杜門靜居,不求聞達。
紹泰中,歷吏部尚書、吳興郡太守。陳永定中,征爲侍中,掌選。遷都官尚書,掌選如故。
樞博學,明悉舊章。初,陳武帝長女永嗣公主,先適陳留太守錢蕆,生子岊,主及岊並卒於梁時。武帝受命,唯主追封。
至是將葬,尚書請議加蕆駙馬都尉,並贈岊官。樞議曰:
昔王姬下嫁,必適諸侯。同姓爲主,聞於公羊之說;車服不系,顯於詩人之篇。漢氏初興,列侯尚主,自斯以後,降嬪素族。駙馬都尉,置由漢武,或以假諸功臣,或以加於戚屬。是以魏曹植表駙馬、奉車取爲一號。齊職儀曰:“凡尚公主,必拜駙馬都尉,魏、晉以來,因爲瞻準。”蓋以王姬之重,庶姓之輕,若不加其等級,寧可合巹而酳。所以假駙馬之位,乃崇於皇女也。今公主早薨,伉儷已絕,既無禮數致疑,何須駙馬之授。案杜預尚晉宣帝第二女,晉武踐阼而主已亡,泰始中追贈公主,元凱無復駙馬之號。梁文帝女新安穆公主早薨,天監初,王氏無追拜之事。遠近二例,足以校明,無勞此授。今宜追贈亭侯。時議以爲當。
天嘉三年,爲吏部尚書,領丹陽尹。以葬父拜表自解,詔令葬訖停宅視郡事,服闋還職。時仆射到仲舉雖參掌選事,銓衡汲引,並出於樞,舉薦多會上旨。謹慎周密,清白自居,文武職司,鮮有遊其門者。廢帝即位,遷尚書左仆射,卒,諡曰簡懿。有集十卷行於世。弟憲。
憲字德章,幼聰敏好學,有雅量。梁武帝修建庠序,別開五館,其一館在憲宅西,憲常招引諸生與之談論,新義出人意表,同輩鹹嗟服焉。
大同八年,武帝撰孔子正言章句,詔下國學宣制旨義。憲時年十四,被召爲正言生,祭酒到溉目送之,愛其神采。國子博士周弘正謂憲父君正曰:“賢子今茲欲策試不?”君正曰:“未敢令試。”居數日,君正遣門客岑文豪與憲候弘正。會弘正將升講坐,弟子異集,乃延憲入室,授以麈尾,令憲豎義。時謝岐、何妥在坐,弘正謂曰:“二賢雖窮奧賾,得無憚此後生邪?”何、謝乃遞起義端,深極理致,憲與往復數番,酬對閑敏。弘正謂妥曰:“恣卿所問,勿以童幼期之。”時觀者重遝,憲神色自若,辯論有餘,弘正亦起數難,終不能屈。因告文豪曰:“卿還諮袁吳郡,此郎已堪見代博士矣。”時生徒對策,多行賄賂,文豪請具束修。君正曰:“我豈能用錢爲兒買第邪?”學司銜之。及憲試,爭起劇難,憲隨問抗答,剖析如流。到溉顧憲曰:“袁君正其有後矣。”及君正將之吳郡,溉祖道於征虜亭,謂君正曰:“昨策生,蕭敏孫、徐孝克非不解義,至於風神器局,去賢子遠矣。”尋舉高第,以貴公子選尚南沙公主,即梁簡文帝女也。
大同元年,釋褐秘書郎,遷太子舍人。侯景寇逆,憲東之吳郡。尋丁父憂,哀毀過禮。陳武帝作相,除司徒戶曹,初謁,遂抗禮長揖。中書令王勱謂憲曰:“卿何矯衆,不拜錄公?”憲曰:“於理不應致拜。”衛尉趙知禮曰:“袁生舉止詳中,故有陳、汝之風。”
陳受命,授中書侍郎,兼散騎常侍,與黃門郎王瑜使齊,數年不遣,天嘉初乃還。
太建三年,累遷禦史中丞,羽林監。時豫章王叔英不奉法度,逼取人馬,憲依事劾奏,免叔英。自是朝野嚴憚。
憲詳練朝章,尤明聽斷,至有獄情未盡而有司具法者,即伺閑爲帝言之,所申理甚衆。嘗陪宴承香合,賓退後,宣帝留憲與衛尉樊俊徙席山亭,談宴終日。帝謂俊曰:“袁家故爲有人。”其見重如此。
自侍中遷吳郡太守,以父任固辭,改授南康內史。遷吏部尚書。憲以久居清顯,累表自求解任,帝曰:“諸人在職,屢有謗書,卿處事已多,可謂清白,別相甄錄,且勿致辭。”
遷右仆射,參掌選事。先是憲長兄樞爲左仆射,至是憲爲右仆射,臺省目樞爲大仆射,憲爲小仆射,朝廷榮之。
及宣帝不豫,憲與吏部尚書毛喜俱受顧命。始興王叔陵之肆逆也,憲指麾部分,預有力焉。後主被創病篤,執憲手曰:“我兒尚幼,後事委卿。”憲曰:“群情喁喁,冀聖躬康復,後事之委,未敢奉詔。”
以功封建安縣伯,領太子中庶子。尋除侍中、太子詹事。及太子加元服,行釋奠禮,憲表請解職,不許,尋給扶二人。皇太子頗不率典訓,憲手表陳諫十條,皆援引古今,言辭切直。太子雖外示容納,心無悛改。後主欲立寵姬張貴妃子始安王爲嗣,嘗從容言之,吏部尚書蔡征順旨稱贊,憲厲色折之曰:“皇太子國家儲副,億兆宅心,卿是何人,輕言廢立。”然是夏竟廢太子爲吳興王。後主知憲有規諫之事,嘆曰:“袁德章實骨鯁臣。”即日詔爲尚書仆射。
禎明三年,隋軍來伐,隋將賀若弼進燒宮城北掖門,兵衛皆散走,朝士各藏,唯憲侍左右。後主謂曰:“我從來待卿不先餘人,今日見卿,可謂歲寒知松柏後雕也。非唯由我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後主將避匿,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安之?臣願陛下依梁武見侯景故事以待之。”不從,因下榻馳去。憲從出後堂景陽殿,後主投井中,憲拜哭而出。
及至長安,隋文帝嘉其雅操,下詔以爲江表稱首,授開府儀同三司、昌州刺史。開皇十四年,授晉王廣府長史。十八年,卒,時年七十,贈大將軍、安成郡公,諡曰簡。
長子承家,仕隋至秘書丞、國子司業。君正弟敬。
敬字子恭,純素有風格。幼便篤學,老而無倦。仕梁位太子中舍人。魏克江陵,流寓嶺表。陳武帝受禪,敬在廣州依歐陽頠。頠卒,其子紇據州,將有異誌,敬累諫不從。
宣帝即位,遣章昭達討紇,紇將敗,恨不納敬言。朝廷義之,征爲太子中庶子。歷左戶、都官二尚書,太常卿,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加特進。至德三年,卒,諡靖德子。子元友嗣。敬弟泌。
泌字文洋,清正有幹局,容體魁岸,誌行修謹。仕梁歷諸王府佐。
侯景之亂,泌兄君正爲吳郡太守,梁簡文帝在東宮,板泌爲東宮領直,令往吳中,召募士卒。及景圍臺城,泌率所領赴援。城陷,依鄱陽嗣王範。範卒,泌降景。景平,王僧辯表泌爲富春太守,兼丹陽尹。貞陽侯明僭位,以爲侍中,使於齊。
陳武帝受禪,泌自齊從梁永嘉王莊往王琳所。及莊稱尊號,以泌爲侍中、丞相長史。琳敗,衆皆散,唯泌輕舟送達於北境,屬莊於禦史中丞劉仲威,然後拜辭歸陳請罪,文帝深義之。
累遷通直散騎常侍,兼侍中,聘周。及宣帝入輔,以泌爲司徒左長史,卒於官。臨終戒其子芳華曰:“吾於朝廷素無功績,瞑目之後,斂手足旋葬,無得受贈諡。”其子述泌遺意,朝廷不許,贈金紫光祿大夫,諡曰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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