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歊
劉歊,字士光,訏族兄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聞慰,齊正員郎。世為二千石,皆有清名。歊幼有識慧,四歲喪父,與群兒同處,獨不戲弄。六歲誦《論語》、《毛詩》,意所不解,便能問難。十一,讀《莊子·逍遙篇》,曰:“此可解耳。”客因問之,隨問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異之。及長,博學有文才,不娶不仕,與族弟訏並隱居求誌,遨遊林澤,以山水書籍相娛而已。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違離,每隨兄霽、杳從宦。少時好施,務周人之急,人或遺之,亦不距也。久而嘆曰:“受人者必報,不則有愧於人。吾固無以報人,豈可常有愧乎?”
天監十七年,無何而著《革終論》。其辭曰:
死生之事,聖人罕言之矣。孔子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其言約,其旨妙,其事隱,其意深,未可以臆斷,難得而精核,聊肆狂瞽,請試言之。
夫形慮合而為生,魂質離而稱死;合則起動,離則休寂。當其動也,人皆知其神;及其寂也,物莫測其所趣。皆知則不言而義顯,莫測則逾辯而理微。是以勛、華曠而莫陳,姬、孔抑而不說,前達往賢,互生異見。季劄雲:“骨肉歸於土,魂氣無不之。”莊周雲:“生為徭役,死為休息。”尋此二說,如或相反。何者?氣無不之,神有也;死為休息,神無也。原憲雲:“夏後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人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考之記籍,驗之前誌,有無之辯,不可歷言。若稽諸內教,判乎釋部,則諸子之言可尋,三代之禮無越。何者?神為生本,形為生具。死者神離此具,而即非彼具也。雖死者不可復反,而精靈遞變,未嘗滅絕。當其離此之日,識用廓然,故夏後明器,示其弗反。即彼之時,魂靈知滅,故殷人祭器,顯其猶存。不存則合乎莊周,猶存則同乎季劄,各得一隅,無傷厥義。設其實也,則亦無,故周人有兼用之禮,尼父發遊魂之唱,不其然乎?若廢偏攜之論,探中途之旨,則不仁不智之譏,於是乎可息。
夫形也者,無知之質也;神也者,有知之性也。有知不獨存,依無知以自立,故形之於神,逆旅之館耳。及其死也,神去此而適彼也。神已去此,館何用存?速朽得理也。神已適彼,祭何所祭?祭則失理。而姬、孔之教不然者,其有以乎!蓋禮樂之興,出於澆薄,俎豆綴兆,生於俗弊。施靈筵,陳棺槨,設饋奠,建丘隴,蓋欲令孝子有追思之地耳,夫何補於已遷之神乎?故上古衣之以薪,棄之中野,可謂尊盧、赫胥、皇雄、炎帝蹈於失理哉?是以子羽沈川,漢伯方壙,文楚黃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忘教也。若從四子而遊,則平生之誌得矣。
然積習生常,難卒改革,一朝肆誌,儻不見從。今欲剪截煩厚,務存儉易;進不裸屍,退異常俗;不傷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孔子雲:“斂首足形,還葬而無槨。”斯亦貧者之禮也,余何陋焉?且張奐止用幅巾,王肅唯盥手足,範冉殮畢便葬,奚珍無設筵幾,文度故舟為槨,子廉牛車載柩,叔起誡絕墳隴,康成使無蔔吉。此數公者,尚或如之;況於吾人,而當華泰!今欲仿佛景行,以為軌則,儻合中庸之道,庶免徒費之譏。氣絕不須復魂,盥洗而斂。以一千錢市治棺、單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及余閣之祭,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謂惑矣。余以孔、釋為師,差無此惑。斂訖,載以露車,歸於舊山,隨得一地,地足為坎,坎足容棺,不須磚甓,不勞封樹,勿設祭饗,勿置幾筵,無用茅君之虛座,伯夷之杅水。其蒸嘗繼嗣,言象所絕,事止余身,無傷世教。家人長幼,內外姻戚,凡厥友朋,爰及寓所,鹹願成余之誌,幸勿奪之。
明年疾卒,時年三十二。
歊幼時嘗獨坐空室,有一老公至門,謂歊曰:“心力勇猛,能精死生;但不得久滯一方耳。”因彈指而去。高既長,精心學佛。有道人釋寶誌者,時人莫測也,遇歊於興皇寺,驚起曰:“隱居學道,清凈登佛。”如此三說。高未死之春,有人為其庭中栽柿,高謂兄子弇曰:“吾不見此實,爾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為知命。親故誄其行跡,謚曰貞節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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