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臨江高蕃,少慧,儀容秀美,十四歲入邑庠。富室爭女之,生選擇良苛,屢梗父命。父仲鴻年六十,止此子,寵惜之,不忍少拂。
東村有樊翁者,授童蒙於市肆,攜家僦生屋。翁有女,小字江城,與生同甲,時皆八九歲,
逾歲擇吉迎女歸,夫妻
樊慚懼,浼交好者請於仲鴻,仲鴻不許。年余,生出遇嶽,嶽邀歸其家,謝罪不遑。妝女出見,夫婦相看,不覺惻楚。樊乃沽酒款婿,酬勸甚殷。日暮堅止留宿,掃別榻,使夫婦並寢。既曙辭歸,不敢以情告父母,掩飾彌縫。自此三五日,暫一寄嶽家宿,而父母不知也。樊一日自詣仲鴻。初不見,迫而後見之。樊膝行而請,高不承,諉諸其子。樊曰:“婿昨夜宿仆家,不聞有異言。”高驚問:“何時寄宿?”樊具以告。高赧謝曰:“我固不知。彼愛之,我獨何仇乎?”樊既去,高呼子而罵,生但俯首,不少出氣。言間,樊已送女至。高曰:“我不能為兒女任過,不如各立門戶,即煩主析爨之盟。”樊勸之,不聽。遂別院居之,遣一婢給役焉。
月余,頗相安,翁嫗竊慰。未幾女漸肆,生面上時有指爪痕,父母明知之,亦忍不置問。一日生不堪撻楚,奔避父所,芒芒然如鳥雀之被鹯毆者。翁媼方怪問,女已橫梃追入,竟即翁側捉而棰之。翁姑涕噪,略不顧贍,撻至數十,始悻悻以去。高逐子曰:“我惟避囂,故析爾。爾固樂此,又焉逃乎?”
生被逐,徙倚無所歸。母恐其折挫行死,今獨居而給之食。又召樊來,使教其女。樊入室,開諭萬端,女終不聽,反以惡言相苦。樊拂衣去,誓相絕。無何樊翁憤生病,與嫗相繼死。女恨之,亦不臨吊,惟日隔壁噪罵,故使翁姑聞。高悉置不知。
生自獨居,若離湯火,但覺淒寂。暗以金啖媒媼李氏,納妓齋中,往來皆以夜。久之,女微聞之,詣齋嫚罵。生力白其誣,矢以天日,女始歸。自此日伺生隙。李媼自齋中出,適相遇,急呼之;媼神色變異,女愈疑,謂媼曰:“明告所作,或可宥免;若有隱秘,撮毛盡矣!”媼戰而告曰:“半月來,惟勾欄李雲娘過此兩度耳。適公子言,曾於玉笥山見陶家婦,愛其雙翹,囑奴招致之。渠雖不貞,亦未便作夜度娘,成否故未必也。”女以其言誠,姑從寬恕。媼欲去,又強止之。日既昏,呵之曰:“可先往滅其燭,便言陶家至矣。”媼如其言。女即速入。生喜極,挽臂促坐,具道饑渴。女默不語,生暗中索其足,曰:“山上一覲仙容,介介獨戀是耳。”女終不語。生曰:“夙昔之願,今始得遂,何可覿面而不識也?”躬自促火一照,則江城也。大懼失色,墮燭於地,長跪觳觫,若兵在頸。女摘耳提歸,以針刺兩股殆遍,乃臥以下床,醒則罵之。生以此畏若虎狼,即偶假以顏色,枕席之上,亦震懾不能為人。女批頰而叱去之,益厭棄不以人齒。生日在蘭麝之鄉,如犴狴中人,仰獄吏之尊也。女有兩姊,俱適諸生。長姊平善,訥於口,常與女不相洽。二姊適葛氏,為人狡黠善辯,
妻驚問之,初以迕姨故,不敢遽告;再三研詰,始具陳之。女以帛束生首,忿然曰:“人家男子,何煩他撻楚耶!”更短袖裳,懷木杵,攜婢徑去。抵葛家,二姊笑語承迎,女不語,以杵擊之,仆;裂褲而痛楚焉。齒落唇缺,遺失溲便。女返,二姊羞憤,遣夫赴訴於高。生趨出,極意溫恤,葛私語曰:“仆此來,
同窗王子雅過之,宛轉留飲。飲間,以閨閣相謔,頻涉狎褻。女適窺客,伏聽盡悉,暗以巴豆投湯中而進之。未幾吐利不可堪,奄存氣息。女使婢問之曰:“再敢無禮否?”始悟病之所自來,呻吟而哀之,則綠豆湯已儲待矣,飲之乃止。從此同人相戒,不敢飲於其家。
王有酤肆,肆中多紅梅,設宴招其曹侶。生托文社,稟白而往。日暮,既酣,王生曰:“適有南昌名妓,流寓此間,可以呼來共飲。”眾大悅。惟生離席,興辭,群曳之曰:“閫中耳目雖長,亦聽睹不至於此。”因相矢緘口,生乃復坐。少間妓果出,年十七八,玉佩丁冬,雲鬟掠削。問其姓,雲:“謝氏,小字芳蘭。”
生從至家,伏受鞭撲。從此禁錮益嚴,吊慶皆絕。文宗下學,生以誤講降為青。一日與婢語,女疑與私,以酒壇囊婢首而撻之。已而縛生及婢,以繡剪剪腹間肉互補之,釋縛令其自束。月余,補處竟合為一雲。女每以白足踏餅塵土中,叱生摭食之。如是種種。母以憶子故,偶至其家,見子柴瘠,歸而痛哭欲死。夜夢一叟告之曰:“不須憂煩,此是前世因。江城原靜業和尚所養長生鼠,公子前生為士人,偶遊其地,誤斃之。今作惡報,不可以人力回也。每早起,虔心誦觀音咒一百遍,必當有效。”醒而述於仲鴻,異之,夫妻遵教。虔誦兩月余,女橫如故,益之狂縱。聞門外鉦鼓,輒握發出,憨然引眺,千人指視,
忽有老僧在門外宣佛果,
異史氏曰:“人生業果,飲啄必報,而惟果報之在房中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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