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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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閹茂,一年。

隱皇帝下乾祐三年(庚戌,公元九五零年)

春,正月,丁未,加鳳翔節度使趙暉兼侍中。

密州刺史王萬敢請益兵以攻唐。詔以前沂州刺史郭瓊為東路行營都部署,帥禁軍及齊州兵赴之。

郭威請勒兵北臨契丹之境,詔止之。

丙寅,遣使詣河中、鳳翔收瘞戰死及餓殍遺骸,時有僧已聚二十萬矣。

唐主聞漢兵盡平三叛,始罷李金全北面行營招討使。

唐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多斂民財以賂權貴,權貴爭譽之。在壽州積年,恐被代,欲以警急自固,妄奏稱漢兵將大舉南伐。二月,唐主以東都留守燕王弘冀為潤、宣二州大都督,鎮潤州,寧國節度使周宗為東都留守。

朝廷欲移易籓鎮,因其請赴嘉慶節上壽,許之。

甲申,郭威行北邊還。福州人或詣建州告唐永安留後查文徽,雲吳越兵已棄城去,請文徽為帥。文徽信之,遣劍州刺史陳誨將水軍下閩江,文徽自以步騎繼之。會大雨,水漲,誨一夕行七百裏,至城下,敗福州兵,執其將馬先進等。庚寅,文徽至福州,吳越知威武軍吳程詐遣數百人出迎。誨曰:“閩人多詐,未可信也,宜立寨徐圖。”文徽曰:“疑則變生,不若乘機據其城。”因引兵徑進。誨整眾鳴鼓,止於江湄。文徽不為備,程勒兵出擊之,唐兵大敗。文徽墮馬,為福人所執,士卒死者萬人。誨全軍歸劍州。程送文徽於錢唐,吳越王弘亻叔獻於五廟而釋之。

丁亥,汝州奏防禦使劉審交卒。吏民詣闕上書,以審交有仁政,乞留葬汝州,得奉事其丘壟,詔許之。州人相與聚哭而葬之,以為立祠,歲時享之。太師馮道曰:“吾嘗為劉君僚佐,觀其為政,無以逾人,非能減其租賦,除其徭役也,但推公廉慈愛之心以行之耳。此亦眾人所能為,但他人不為而劉君獨為之,故汝人愛之如此。使天下二千石皆效其所為,何患得民不如劉君哉!”

甲午,吳越丞相、昭化節度使、同平章事杜建徽卒。

乙未,以前永興節度使越匡贊為左驍衛上將軍。

三月,丙午,嘉慶節,鄴都留守高行周、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昭義節度使常思、安遠節度使楊信、安國節度使薛懷讓、成德節度使武行德、彰德節度使郭瑾、保大留後王饒皆入朝。

甲寅,詔營寢廟於高祖長陵、世祖原陵,以時致祭。有司以費多,寢其事,以至國亡,二陵竟不沾一奠。

壬戌,徙高行周為天平節度使,符彥卿為平盧節度使。甲子,徙慕容彥超為泰寧節度使。

永安節度使折從阮舉族入朝。

夏,四月,戊辰朔,徙薛懷讓為匡國節度使。庚午,徙折從阮為武勝節度使。壬申,徙楊信為保大節度使,徒鎮國節度使劉詞為安國節度使,永清節度使王令溫為安遠節度使。李守貞之亂,王饒潛與之通。守貞平,眾謂饒必居散地。及入朝,厚結史弘肇,遷護國節度使,聞者駭之。

楊邠求解樞密使,帝遣中使諭止之。宣徽北院使吳虔裕在旁曰:“樞密重地,難以久居,當使後來者叠為之,相公辭之是也。”帝聞之,不悅,辛巳,以虔裕為鄭州防禦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橫行河北,諸籓鎮各自守,無扞禦之者,議以郭威鎮鄴都,使督諸將以備契丹。史弘肇欲威仍領樞密使,蘇逢吉以為故事無之,弘肇曰:“領樞密使則可以便宜從事,諸軍畏服,號令行矣。”帝卒從弘肇議。弘肇怨逢吉異議,逢吉曰:“以內制外,順也;今反以外制內,其可乎!”壬午,制以威為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樞密使如故。仍詔河北,兵甲錢谷,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明日,朝貴會飲於竇貞固之第,弘肇舉大觴屬威,厲聲曰:“昨日廷議,一何同異!今日為弟飲之。”逢吉與楊邠亦舉觴曰:“是國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厲聲曰:“安定國家,在長槍大劍,安用毛錐!”王章曰:“無毛錐,則財賦何從可出?”自是,將相始有隙。

癸未,罷永安軍。

壬辰,以左監門衛將軍郭榮為貴州刺史、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本姓柴,父守禮,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時養以為子。

五月,己亥,以府州蕃漢馬步都指揮使折德扆為本州團練使。德扆,從阮之子也。

庚子,郭威辭行,言於帝曰:“太後從先帝久,多歷天下事,陛下富於春秋,有事宜稟其教而行之。親近忠直,放遠讒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徇國,願陛下推心任之,必無敗失。至於疆場之事,臣願竭其愚駑,庶不負驅策。”帝斂容謝之。威至鄴都,以河北困弊,戒邊將謹守疆場,嚴守備,無得出侵掠,契丹入寇,則堅壁清野以待之。

辛醜,敕:“防禦、團練使,自非軍期,無得專奏事,皆先申觀察使斟酌以聞。”

丙午,以皇弟山南西道節度使承勛為開封尹,加兼中書令,實未出閣。

平盧節度使劉銖,貪虐恣橫,朝廷欲征之,恐其拒命,因沂、密用兵於唐,遣前沂州刺史郭瓊將兵屯青州。銖不自安,置酒召瓊,伏兵幕下,欲害之。瓊知其謀,悉屏左右,從容如會,了無懼色,銖不敢發。瓊因諭以禍福,銖感服,詔至即行。庚戌,銖入朝。辛亥,以瓊為穎州團練使。

癸醜,王章置酒會諸朝貴,酒酣,為手勢令,史弘肇不閑其事,客省使閻晉卿坐次弘肇,屢教之。蘇逢吉戲之曰:“旁有姓閻人,何憂罰爵!”弘肇妻閻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譏之,大怒,以醜語詬逢吉,逢吉不應。弘肇欲毆之,逢吉起去。弘肇索劍欲追之,楊邠泣止之曰:“蘇公宰相,公若殺之,置天子何地,願孰思之!”弘肇即上馬去,邠與之聯鑣,送至其第而還。於是將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欲求出鎮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煩史公一處分,吾齏粉矣!”王章亦忽忽不樂,欲求外官,楊、史固止之。

閏月,宮中數有怪。癸巳,大風雨,發屋拔木,吹鄭門扉起,十餘步而落。震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餘。帝召司天監趙延乂,問以禳祈之術,對曰:“臣之業在天文時日,禳祈非所習也。然王者欲弭災異,莫如修德。”延乂歸,帝遣中使問:“如何為修德?”延乂對:“請讀《貞觀政要》而法之。”

六月,河決鄭州。

馬希萼既敗歸,乃以書誘辰、漵州及梅山蠻,欲與共擊湖南。蠻素聞長沙帑藏之富,大喜,爭出兵赴之,遂攻益陽。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陳璠拒之,戰於淹溪,璠敗死。

秋,七月,唐歸馬先進等於吳越以易查文徽。

馬希萼又遣群蠻攻迪田,八月,戊戌,破之,殺其鎮將張延嗣。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黃處超救之,處超敗死。潭人震恐,復遣牙內指揮使崔洪璉將兵七千屯玉潭。

庚子,蜀主立其弟仕毅為夔王,仁贄為雅王,仁裕為彭王,仁操為嘉王。己酉,立子玄喆為秦王,玄玨為褒王。

晉李太後在建州,臥病,無醫藥,惟與晉主仰天號泣,戟手罵杜重威、李守貞曰:“吾死不置汝!”戊午,卒。周顯德中,有自契丹來者雲:“晉主及馮後尚無恙,其從者亡歸及物故則過半矣。”

馬希萼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九月,辛巳,詔以湖南已有進奏務,不許。亦賜楚王希廣詔,勸以敦睦。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廣,怒,遣使稱籓於唐,乞師攻楚。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稅賜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助希萼。冬,十月,丙午,希廣遣使上表告急,言:“荊南、嶺南、江南連謀,欲分湖南之地,乞發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荊南援朗州之路。”

丁未,以吳越王弘亻叔為諸道兵馬元帥。

楚王希廣以朗州與山蠻入寇,諸將屢敗,憂形於色。劉彥瑫言於希廣曰:“朗州兵不滿萬,馬不滿千,都府精兵十萬,何憂不勝!願假臣兵萬餘人,戰艦百五十艘,徑入朗州縛取希萼,以解大王之憂。”王悅,以彥瑫為戰棹都指揮使、朗州行營都統。彥瑫入朗州境,父老爭以牛酒犒軍,曰:“百姓不願從亂,望都府之兵久矣!”彥瑫厚賞之。戰艦過,則運竹木以斷其後。是日,馬希萼遣朗兵及蠻兵六千、戰艦百艘逆戰於湄州。彥瑫乘風縱火以焚其艦,頃之,風回,反自焚。彥瑫還走,江路已斷,士卒戰及溺死者數千人。希廣聞之,涕泣不知所為。希廣平日罕頒賜,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悅於士卒。或告天策左司馬希崇流言惑眾,反狀已明,請殺之。希廣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見先王於地下!”

馬軍指揮使張暉將兵自他道擊朗州,至龍陽,聞彥瑫敗,退屯益陽。希萼又遣指揮使硃進忠等將兵三千急攻益陽,張暉紿其眾曰:“我以麾下出賊後,汝輩留城中待我,相與合勢擊之。”既出,遂自竹頭市遁歸長沙。朗兵知城中無主,急擊之,士卒九千餘人皆死。

吳越王弘亻叔歸查文徽於唐,文徽得喑疾,以工部尚書致仕。

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蜀太師、中書令宋忠武王趙廷隱卒。

楚王希廣遣其僚屬孟駢說馬希萼曰:“公忘父兄之仇,北面事唐,何異袁譚求救於曹公邪!”希萼將斬之,駢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駢若愛死,安肯此來!駢之言非私於潭人,實為公謀也。”乃釋之,使還報曰:“大義絕矣,非地下不相見也!”硃進忠請希萼自將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贊守朗州,悉發境內之兵趣長沙,自稱順天王。

詔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王殷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殷,瀛州人也。

朝廷議發兵,以安遠節度使王令溫為都部署,以救潭州,會內難作,不果。

帝自即位以來,樞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楊邠總機政,樞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歸德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史弘肇典宿衛,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財賦。邠頗公忠,退朝,門無私謁,雖不卻四方饋遺,有餘輒獻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遺。是時承契丹蕩覆之餘,公私困竭,章捃摭遺利,吝於出納,以實府庫。屬三叛連衡,宿兵累年而供饋不乏。及事平,賜予之外,尚有餘積,以是國家粗安。章聚斂刻急。舊制,田稅每斛更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輸二鬥,謂之“省耗”;舊錢出入皆以八十為陌,章臺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之“省陌”;有犯鹽、麹、酒麹之禁,錙銖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喜文臣,嘗曰:“此輩授之握算,不知縱橫,何益於用!”俸祿皆以不堪資軍者給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後親戚亦幹預朝政,邠等屢裁抑之。太後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怒而斬之。武德使李業,太後之弟也,高祖使掌內帑,帝即位,尤蒙寵任。會宣徽使闕,業意欲之,帝及太後亦諷執政;邠、弘肇以為內使遷補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內客省使閻晉卿次當為宣徽使,久而不補。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寵於帝,久不遷官,共怨執政。文進,並州人也。劉銖罷青州歸,久奉朝請,未除官,常戟手於執政。帝初除三年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詣弘肇謝,弘肇怒曰:“士卒守邊苦戰,猶未有以賜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奪以還官。帝欲立所幸耿夫人為後,邠以為太速。夫人卒,帝欲以後禮葬之,邠復以為不可。帝年益壯,厭為大臣所制。邠、弘肇嘗議事於帝前,帝曰:“審圖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帝積不能平,左右因乘間譖之於帝雲:“邠等專恣,終當為亂。”帝信之。嘗夜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達旦不寐。司空、同平章事蘇逢吉既與弘肇有隙,知李業等怨弘肇,屢以言激之。帝遂與業、文進、匡贊、允明謀誅邠等,議既定,入白太後。太後曰:“茲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議之。”業時在旁,曰:“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懦怯誤人。”太後復以為言,帝忿曰:“國家之事,非閨門所知!”拂衣而出。乙亥,業等以其謀告閻晉卿,晉卿恐事不成,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辭不見。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數十自廣政殿出,殺邠、弘肇、章於東廡下。文進亟召宰相、朝臣班於崇元殿,宣雲:“邠等謀反,已伏誅,與卿等同慶!”又召諸軍將校至萬歲殿庭,帝親諭之,且曰:“邠等以稚子視朕,朕今始得為汝主,汝輩免橫憂矣!”皆拜謝而退。又召前節度使、刺史等升殿諭之,分遣使者帥騎收捕邠等親戚、黨與、傔從,盡殺之。

弘肇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業賫密詔詣澶州及鄴都,令鎮寧節度使李洪義殺殷,又令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真定曹威殺郭威及監軍、宣徽使王峻。洪義,太後之弟也。又急詔征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平盧節度使符彥卿、永興節度使郭從義、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匡國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入朝。以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同事,內侍省使閻晉卿權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洪建,業之兄也。

時中外人情憂駭,蘇逢吉雖惡弘肇,而不預李業等謀,聞變驚愕,私謂人曰:“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見問,不至於此。”業等命劉銖誅郭威、王峻之家,銖極其慘毒,嬰孺無免者。命李洪建誅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視,仍飲食之。

丁醜,使者至澶州,李洪義畏懦,慮王殷已知其事,不敢發,乃引孟業見殷。殷囚業,遣副使陳光穗以密詔示郭威。威召樞密吏魏仁浦,示以詔書曰:“奈何?”仁浦曰:“公,國之大臣,功名素著,加之握強兵,據重鎮,一旦為群小所構,禍出非意,此非辭說所能解。時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將,告以楊邠等冤死及有密詔之狀,且曰:“吾與諸公,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心獨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沖,此必左右群小所為,若使此輩得誌,國家其得安乎!崇威願從公入朝自訴,蕩滌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為單使所殺,受千載惡名。”翰林天文趙修已謂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順眾心,擁兵而南,此天啟也。”郭威乃留其養子榮鎮鄴都,命郭崇威將騎兵前驅,戊寅,自將大軍繼之。

慕容彥超方食,得詔,舍匕箸入朝。帝悉以軍事委之。己卯,吳虔裕入朝。

帝聞郭威舉兵南向,議發兵拒之。前開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屬皆在京師,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鋒,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慕容彥超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帝乃遣益及閻晉卿、吳虔裕、前保大節度使張彥超將禁軍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義納之。王殷迎謁慟哭,以所部兵從郭威涉河。帝遣內養鸗脫覘郭威,威獲之,以表置鸗脫衣領中,使歸白帝曰:“臣昨得詔書,延頸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殺臣,雲此皆陛下左右貪權無厭者譖臣耳,逼臣南行,詣闕請罪。臣求死不獲,力不能制。臣數日當至闕庭。陛下若以臣為有罪,安敢逃刑!若實有譖臣者,願執付軍前以快眾心,臣敢不撫諭諸軍,退歸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陽人,其妻晉高祖女永寧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庫物以勞將士,且諭之曰:“聞侯令公已督諸軍自南來,今遇之,交戰則非入朝之義,不戰則為其所屬。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詔,吾死不恨!”皆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所以萬人爭奮。如報私仇,侯益輩何能為乎!”王峻徇於眾曰:“我得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旬日剽掠。”眾皆踴躍。

辛巳,鸗脫至大梁。前此帝議自往澶州,聞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懼之色,私謂竇貞固曰:“屬者亦太草草。”李業等請傾府庫以賜諸軍,蘇禹珪以為未可,業拜禹珪於帝前,曰:“相公且為天子勿惜府庫!”乃賜禁軍人二十緡,下軍半之,將士在北者給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誘之。

壬午,郭威軍至封丘,人情忷懼。太後泣曰:“不用李濤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彥超恃其驍勇,言於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當為陛下生致其魁!”退,見聶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是亦劇賊,未易輕也!”帝復遣左神武統軍袁{山義}、前威勝節度使劉重進等帥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岡。{山義},象先之子也。彥超以大軍屯七裏店。

癸未,南、北軍遇於劉子陂。帝欲自出勞軍,太後曰:“郭威吾家故舊,非死亡切身,何以至此!但按兵守城,飛詔諭之,觀其誌趣,必有辭理,則君臣之禮尚全,慎勿輕出。”帝不從。時扈從軍甚盛,太後遣使戒聶文進曰:“大須在意!”對曰:“有臣在,雖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兩軍不戰,帝還宮。慕容彥超大言曰:“陛下來日宮中無事,幸再出觀臣破賊。臣不必與之戰,但叱散使歸營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後力止之,不可。既陳,郭威戒其眾曰:“吾來誅群小,非敢敵天子也,慎勿先動。”久之,慕容彥超引輕騎直前奮擊,郭崇威與前博州刺史李榮帥騎兵拒之。彥超馬倒,幾獲之。彥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奪氣,稍稍降於北軍。侯益、吳虔裕、張彥超、袁{山義}、劉重進皆潛往見郭威,威各遣還營,又謂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親,宜以牙兵往衛乘輿,且附奏陛下,願乘間早幸臣營。”延渥未至禦營,亂兵雲擾,不敢進而還。比暮,南軍多歸於北。慕容彥超與麾下十餘騎奔還兗州。是夕,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裏寨,餘皆逃潰。乙酉旦,郭威望見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馬免胄往從之,至則帝已去矣。帝策馬將還宮,至玄化門,劉銖在門上,問帝左右:“兵馬何在?”因射左右。帝回轡,西北至趙村,追兵已至,帝下馬入民家,為亂兵所弒。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皆自殺。聶文進挺身走,軍士追趕斬之。李業奔陜州,後匡贊奔兗州。郭威聞帝遇弒,號慟曰:“老夫之罪也!”威至玄化門,劉銖雨射城外。威自迎春門入,歸私第,遣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將兵守明德門。諸軍大掠,通夕煙火四發。軍士入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之第,執再榮,盡掠其財,既而進曰:“某等昔嘗趨走麾下,一旦無禮至此,何面目復見公!”遂刎其首而去。

吏部侍郎張允,家貲以萬計,而性吝,雖妻亦不之委,常自系眾鑰於衣下,行如環佩。是夕,匿於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壞而墜,軍士掠其衣,遂以凍卒。

初,作坊使賈延徽有寵於帝,與魏仁浦為鄰,欲並仁浦所居以自廣,屢譖仁浦於帝,幾至不測。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亂而報怨,吾所不為也!”郭威聞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衛大將軍棗強趙鳳曰:“郭侍中舉兵,欲誅君側之惡以安國家耳;而鼠輩敢爾,乃賊也,豈侍中意邪!”執弓矢,踞胡床,坐於巷首,掠者至,輒射殺之,裏中皆賴以全。

丙戌,獲劉銖、李洪建,囚之。銖謂其妻曰:“我死,汝且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為,雅當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於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諸將分部禁止掠者,不從則斬之。至晡,乃定。

竇貞固、蘇禹珪自七裏寨逃歸,郭威使人訪求得之,尋復其位。貞固為相,值楊、史弄權,李業等作亂,但以凝重處其間,自全而已。郭威命有司遷隱帝梓宮於西宮。或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威不許,曰:“倉猝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罪已大矣,況敢貶君乎!”太師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見,猶拜之,道受拜如平時,徐曰:“侍中此行不易!”丁亥,郭威帥百官詣明德門起居太後,且奏稱:“軍國事殷,請早立嗣君。”太後誥稱:“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赟,開封尹勛,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議擇所宜。”赟,崇之子也,高祖愛之,養視如子。郭威、王峻入見太後於萬歲宮,請以勛為嗣。太後曰:“勛久贏疾不能起。”威出諭諸將,諸將請見之,太後令左右以臥榻舉之示諸將,諸將乃信之。於是郭威與峻議立赟。己醜,郭威帥百官表請以赟承大統。太後誥所司,擇日,備法駕迎赟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詣徐州奉迎。郭威之討三叛也,每見朝廷詔書,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問使者:“誰為此詔?”使者以翰林學士範質對。威曰:“宰相器也。”入城,訪求得之,甚喜。時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後誥令,迎新君儀註。蒼黃之中,討論撰定,皆得其宜。

初,隱帝遣供奉官押班陽曲張永德賜昭義節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婿也,會楊邠等誅,密詔思殺永德。思素聞郭威多奇異,囚永德以觀變,及威克大梁,思乃釋永德而謝之。庚寅,郭威帥百官上言:“比皇帝到闕,動涉浹旬,請太後臨朝聽政。”

先是,馬希萼遣蠻兵圍玉潭,硃進忠引兵會之。崔洪璉兵敗,奔還長沙。希萼引兵繼進,攻嶽州,刺史王赟拒之,五日不克。希萼使人謂赟曰:“公非馬氏之臣乎?不事我,欲事異國乎?為人臣而懷貳心,豈不辱其先人?”赟曰:“亡父為先王將,六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赟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遺體臣淮南,誠辱先人耳!大王茍能釋憾罷兵,兄弟雍睦如初,赟敢不盡死以事大王兄弟,豈有二心乎?”希萼慚,引兵去。辛卯,至湘陰,焚掠而過。至長沙,軍於湘西,步兵及蠻兵軍於嶽麓,硃進忠自玉潭引兵會之。

馬希廣遣劉彥瑫召水軍指揮使許可瓊帥戰艦五百艘屯城北津,屬於南津,以馬希崇為監軍。又遣馬軍指揮使李彥溫將騎兵屯駝口,扼湘陰路,步軍指揮使韓禮將二千人屯楊柳橋,扼柵路。可瓊,德勛之子也。

壬辰,太後始臨朝,以王峻為樞密使,袁{山義}為宣徽南院使,王殷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李谷權判三司。

劉銖、李洪建及其黨皆梟首於市,而赦其家。郭威謂公卿曰:“劉銖屠吾家,吾復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極乎!”由是數家獲免。王殷屢為洪建請免死,郭威不許。後匡贊至兗州,慕容彥超執而獻之。李業至陜州,其兄保義節度使洪信不敢匿於家。業懷金將奔晉陽,至絳州,盜殺之而取其金。

蜀施州刺史田行臯奔荊南。高保融曰:“彼貳於蜀,安肯盡忠於我!”執之,歸於蜀,伏誅。

鎮州、刑州奏:“契丹主將數萬騎入寇,攻內丘,五日不克,死傷其眾。有戍兵五百叛應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饒陽。”太後敕郭威將大軍擊之,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發大梁。

丁酉,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範質為樞密副使。

初,蠻酋彭師暠降於楚,楚人惡其獷直。楚王希廣獨憐之,以為強弩指揮使,領辰州刺史,師暠常欲為希廣死。及硃進忠與蠻兵合七千餘人至長沙,營於江西,師暠登城望之,言於希廣曰:“朗人驟勝而驕,雜以蠻兵,攻之易破也。願假臣步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嶽麓之後,至水西,令許可瓊以戰艦渡江,腹背合擊,必破之。前軍敗,則其大軍自不敢輕進矣。”希廣將從之。時馬希萼已遣間使以厚利啖許可瓊,許分湖南而治,可瓊有貳心,乃謂希廣曰:“師暠與梅山諸蠻皆族類,安可信也!可瓊世為楚將,必不負大王,希萼竟何能為!”希廣乃止。希萼尋以戰艦四百餘艘泊江西。希廣命諸將皆受可瓊節度,日賜可瓊銀五百兩,希廣屢造其營計事。可瓊常閉壘,不使士卒知朗軍進退。希廣嘆曰:“真將軍也,吾何憂哉!”可瓊或夜乘單舸詐稱巡江,與希萼會水西,約為內應。一旦,彭師暠見可瓊,瞋目叱之,拂衣入見希廣曰:“可瓊將叛國,人皆知之,請速除之,無貽後患。”希廣曰:“可瓊,許侍中之子,豈有是邪!”師暠退,嘆曰:“王仁而不斷,敗亡可翹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兩軍久不得戰。希廣信巫覡及僧語,塑鬼於江上,舉手以卻朗兵,又作大像於高樓,手指水西,怒目視之,命眾僧日夜誦經,希廣自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軍指揮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蠻兵三千陳於楊柳橋,敬真望韓禮營旌旗紛錯,曰:“彼眾已懼,擊之易破也。”朗人雷暉衣潭卒之服潛入禮寨,手劍擊禮,不中,軍中驚擾。敬真等乘其亂擊之,禮軍大潰,禮被創走,至家而卒。於是朗兵水陸急攻長沙,步軍指揮使吳宏、小門使楊滌相謂曰:“以死報國,此其時矣!”各引兵出戰。宏出清泰門,戰不利。滌出長樂,戰自辰至午,朗兵小卻。許可瓊、劉彥瑫按兵不救。滌士卒饑疲,退就食。彭師暠戰於城東北隅。蠻兵自城東縱火,城上人招許可瓊軍使救城,可瓊舉全軍降希萼,長沙遂陷。朗兵及蠻兵大掠三日,殺吏民,焚廬舍,自武穆王以來所營宮室,皆為灰燼,所積寶貨,皆入蠻落。李彥溫望見城中火起,自駝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據城拒戰。彥溫攻清泰門,不克,與劉彥瑫各將千餘人奉文昭王及希廣諸子趣袁州,遂奔唐。張暉降於希萼。左司馬希崇帥將吏詣希萼勸進。吳宏戰,血滿袖,見希萼曰:“不幸為許可瓊所誤,今日死,不愧先王矣!”彭師暠投槊於地,大呼請死。希萼嘆曰:“鐵石人也!”皆不殺。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視事,閉城,分捕希廣及掌書記李弘臯、弟弘節、都軍判官唐昭胤及鄧懿文、楊滌等,皆獲之。希萼謂希廣曰:“承父兄之業,豈無長幼乎?”希廣曰:“將吏見推,朝廷見命耳。”希萼皆囚之。丙午,希萼命內外巡檢侍衛指揮使劉賓禁止焚掠。丁未,希萼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等軍節度使、楚王。以希崇為節度副使、判官府事,湖南要職,悉以朗人為之。臠食李弘臯、弘節、唐昭胤、楊滌,斬鄧懿文於市。戊申,希萼謂將吏曰:“希廣懦夫,為左右所制耳,吾欲生之,可乎?”諸將皆不對。硃進忠嘗為希廣所答,對曰:“大王三年血戰,始得長沙,一國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戊申,賜希廣死。希廣臨刑,猶誦佛書,彭師暠葬之於瀏陽門外。

武寧節度使赟留右都押牙鞏延美、元從都教練使楊溫守徐州,與馮道等西來,在道仗衛,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赟遣使慰勞。諸將受命之際,相顧不拜,私相謂曰:“我輩屠陷京城,其罪大矣,若劉氏復立,我輩尚有種乎!”己酉,威聞之,即引兵行,趣澶州。辛亥,遣蘇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楚王希萼以子光贊為武平留後,以何敬真為朗州牙內都指揮使,將兵戍之。希萼召拓跋恒,欲用之,恒稱疾不起。

壬子,郭威渡河,館於澶州。癸醜旦,將發,將士數千人忽大噪。威命閉門,將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後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後為母。丙辰,至韋城,下書撫諭大梁士民,以昨離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懷疑。戊午,威至七裏店,竇貞固帥百官出迎拜謁,因勸進。威營於臯門村。

武寧節度使赟已至宋州,王峻、王殷聞澶州軍變,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將七百騎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馬鐸將兵詣許州巡檢。崇威忽至宋州,陳於府門外,赟大驚,闔門登樓詰之。對曰:“澶州軍變,郭公慮陛下未察,故遣崇威來宿衛,無他也。”赟召崇威,崇威不敢進。馮道出與崇威語,崇威乃登樓,赟執崇威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諭之。少頃,崇威出,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帥部兵為赟宿衛,徐州判官董裔說赟曰:“觀崇威視瞻舉措,必有異謀。道路皆言郭威已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禍其至哉!請急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使夜以兵動崇威,奪其兵。明日,掠睢陽金帛,募士卒,北走晉陽。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赟猶豫未決。是夕,崇威密誘令超,令超帥眾歸之。赟大懼。

郭威遺赟書,雲為諸軍所迫,召馮道先歸,留趙上交、王度奉侍。道辭行,赟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崇威奪吾衛兵,事危矣,公何以為計?”道默然。客將賈貞數目道,欲殺之。赟曰:“汝輩勿草草,此無預馮公事。”崇威遷赟於外館,殺其腹心董裔、賈貞等數人。

己未,太後誥,廢赟為湘陰公。

馬鐸引兵入許州,劉信惶惑自殺。

庚申,太後誥,以侍中監國。百官籓鎮相繼上表勸進。壬戌夜,監國營有步兵將校醉,揚言向者澶州騎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監國斬之。

南漢主以宮人盧瓊仙、黃瓊芝為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宗室勛舊,誅戮殆盡,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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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纪四》简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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