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蔣玉函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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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黛玉隻因昨夜晴雯不開門一事,錯疑在寶玉身上。次日又可巧遇見餞花之期,正在一腔無明未曾發泄,又勾起傷春愁思,因把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傷己,哭了幾聲,便隨口念了幾句。不想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感嘆;次又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上,懷裏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
那黛玉正自傷感,忽聽山坡上也有悲聲,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癡病,難道還有一個癡的不成?”擡頭一看,見是寶玉,黛玉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剛說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長嘆一聲,自己抽身便走。
這裏寶玉悲慟了一回,見黛玉去了,便知黛玉看見他躲開了,自己也覺無味。抖抖土起來,下山尋歸舊路,往怡紅院來。可巧看見黛玉在前頭走,連忙趕上去,說道:“你且站著。我知道你不理我;我隻說一句話,從今以後撩開手。”黛玉回頭見是寶玉,待要不理他,聽他說隻說一句話,便道:“請說。”寶玉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呢?”黛玉聽說,回頭就走。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日,
那時黛玉耳內聽了這話,眼內見了這光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也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寶玉見這般形象,遂又說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隻任憑我怎麽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就有一二分錯處,你或是教導我,戒我下次,或罵我幾句,打我幾下,我都不灰心。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將昨晚的事都忘在
二人正說話,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王夫人見了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藥可好些?”黛玉道:“也不過這麽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癥,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兒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疏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兒大夫說了個丸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叫他吃什麽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八味地黃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隻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拍手笑道:“從來沒聽見有個什麽‘金剛丸’!若有了‘金剛丸’,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裏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補心丹。”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兒。如今我也糊塗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塗,都是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寶玉笑道:“我老子再不為這個捶我。”
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兒,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寶玉道:“這些藥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麽藥就這麽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兒也古怪,一時也說不清,隻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
鳳姐因在裏間屋裏看著人放桌子,聽如此說,便走來笑道:“寶兄弟不是撒謊,這倒是有的。前日薛大爺親自和我來尋珍珠,我問他做什麽,他說配藥。他還抱怨說:‘不配也罷了,如今那裏知道這麽費事!’我問:‘什麽藥?’他說是寶兄弟說的方子,說了多少藥,我也不記得。他又說:‘不是我就買幾顆珍珠了,隻是必要頭上戴過的,所以才來尋幾顆。要沒有散的花兒,就是頭上戴過的拆下來也使得。過後兒我揀好的再給穿了來。’我沒法兒,隻得把兩枝珠子花兒現拆了給他。還要一塊三尺長、上用的大紅紗,拿乳缽研了面子呢。”鳳姐說一句,寶玉念一句佛。鳳姐說完了,寶玉又道:“太太打量怎麽著?這不過也是將就罷咧。正經按方子,這珍珠寶石是要在古墳裏找,有那古時富貴人家兒裝裹的頭面拿了來才好。如今那裏為這個去刨墳掘墓?所以隻是活人帶過的也使得。”王夫人聽了道:“
寶玉因向黛玉道:“你聽見了沒有?難道二姐姐也跟著我撒謊不成?”臉望著黛玉說,卻拿眼睛瞟著寶釵。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聽聽,寶姐姐不替他圓謊,他隻問著我!”王夫人也道:“寶玉很會欺負你妹妹。”寶玉笑道:“太太不知道這個原故。寶姐姐先在家裏住著,薛大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況如今在裏頭住著呢?自然是越發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後,以為是我撒謊,就羞我。”
正說著,見賈母房裏的丫頭找寶玉和黛玉去吃飯。黛玉也不叫寶玉,便起身帶著那丫頭走。那丫頭說:“等著寶二爺一塊兒走啊。”黛玉道:“他不吃飯,不和咱們走,我先走了。”說著,便出去了。寶玉道:“我今兒還跟著太太吃罷。”王夫人道:“罷罷,我今兒吃齋,你正經吃你的去罷。”寶玉道:“我也跟著吃齋。”說著,便叫那丫頭:“去罷。”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寶釵等笑道:“你們隻管吃你們的,由他去罷。”寶釵因笑道:“你正經去罷。吃不吃,陪著林妹妹走一趟,他心裏正不自在呢。何苦來?”寶玉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
一時吃過飯,寶玉一則怕賈母惦記,二則也想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的是什麽?吃飯吃茶也是這麽忙碌碌的。”寶釵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罷。叫他在這裏胡鬧什麽呢?”寶玉吃了茶便出來,一直往西院來。可巧走到鳳姐兒院前,隻見鳳姐兒在門前站著,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看著十來個小廝們挪花盆呢。見寶玉來了,笑道:“你來的好,進來,進來,替我寫幾個字兒。”寶玉隻得跟了進來。到了房裏,鳳姐命人取過筆硯紙來,向寶玉道:“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各色上用紗一百匹,金項圈四個。”寶玉道:“這算什麽?又不是帳,又不是禮物,怎麽個寫法兒?”鳳姐兒道:“你隻管寫上,橫豎我自己明白就罷了。”寶玉聽說,隻得寫了。鳳姐一面收起來,一面笑道:“還有句話告訴你,不知依不依?你屋裏有個丫頭叫小紅的,我要叫了來使喚,明兒我再替你挑一個,可使得麽?”寶玉道:“我屋裏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歡誰,隻管叫了來,何必問我?”鳳姐笑道:“既這麽著,我就叫人帶他去了。”寶玉道:“隻管帶去罷。”說著要走。鳳姐道:“你回來,我還有一句話呢。”寶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話等回來罷。”
說著,便至賈母這邊。隻見都已吃完了飯了。賈母因問道:“跟著你娘吃了什麽好的了?”寶玉笑道:“也沒什麽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飯。”因問:“林姑娘在那裏?”賈母道:“裏頭屋裏呢。”寶玉進來,隻見地下一個丫頭吹熨鬥,炕上兩個丫頭打粉線,黛玉彎著腰拿剪子裁什麽呢。寶玉走進來,笑道:“哦!這是做什麽呢?才吃了飯,這麽控著頭,一會子又頭疼了。”黛玉並不理,隻管裁他的。有一個丫頭說道:“那塊綢子角兒還不好呢,再熨熨罷。”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說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寶玉聽了,自是納悶。隻見寶釵、探春等也來了,和賈母說了一回話,寶釵也進來問:“妹妹做什麽呢?”因見林黛玉裁剪,笑道:“越發能幹了,連裁鉸都會了。”黛玉笑道:“這也不過是撒謊哄人罷了。”寶釵笑道:“我告訴你個笑話兒,才剛為那個藥,我說了個不知道,寶兄弟心裏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過會子就好了。”寶玉向寶釵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沒人,你抹骨牌去罷。”寶釵聽說,便笑道:“我是為抹骨牌才來麽?”說著便走了。黛玉道:“你倒是去罷,這裏有老虎,看吃了你!”說著又裁。寶玉見他不理,隻得還陪笑說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遲。”黛玉總不理。寶玉便問丫頭們:“這是誰叫他裁的?”黛玉見問丫頭們,便說道:“憑他誰叫我裁,也不管二爺的事。”寶玉方欲說話,隻見有人進來,回說“外頭有人請呢”。寶玉聽了,忙撤身出來。黛玉向外頭說道:“
寶玉來到外面,隻見焙茗說:“馮大爺家請。”寶玉聽了,知道是昨日的話,便說:“要衣裳去。”就自己往書房裏來。焙茗一直到了二門前等人,隻見出來了一個老婆子,焙茗上去說道:“寶二爺在書房裏等出門的衣裳,你老人家進去帶個信兒。”那婆子啐道:“呸!放你娘的屁!寶玉如今在園裏住著,跟他的人都在園裏,你又跑了這裏來帶信兒了!”焙茗聽了笑道:“罵的是,我也糊塗了!”說著,一徑往東邊二門前來。可巧門上小廝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將原故說了,有個小廝跑了進去,半日才抱了一個包袱出來,遞給焙茗。回到書房裏,寶玉換上,叫人備馬,隻帶著焙茗、鋤藥、雙瑞、壽兒四個小廝去了。
一徑到了馮紫英門口,有人報與馮紫英,出來迎接進去。隻見薛蟠早已在那裏久候了,還有許多唱曲兒的小廝們,並唱小旦的蔣玉函,錦香院的妓女雲兒。大家都見過了,然後吃茶。寶玉擎茶笑道:“前兒說的‘幸與不幸’之事,我晝夜懸想,今日一聞呼喚即至。”馮紫英笑道:“你們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實。前日不過是我的設辭,誠心請你們喝一杯酒,恐怕推托,才說下這句話。誰知都信了真了。”說畢,大家一笑。然後擺上酒來,依次坐定。馮紫英先叫唱曲兒的小廝過來遞酒,然後叫雲兒也過來敬三鐘。那薛蟠三杯落肚,不覺忘了情,拉著雲兒的手笑道:“你把那體己新鮮曲兒唱個我聽,我喝一壇子,好不好?”雲兒聽說,隻得拿起琵琶來,唱道:
兩個冤家,都難丟下,想著你來又惦記著他。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拿住了
寶玉笑道:“聽我說罷:這麽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一個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給人斟酒。”馮紫英蔣玉函等都道:“有理,有理。”寶玉拿起海來,一氣飲盡,說道:“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個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個字的原故。說完了,喝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薛蟠不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玩我呢!”雲兒也站起來,推他坐下,笑道:“怕什麽?這還虧你天天喝酒呢,難道連我也不及?我回來還說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那裏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亂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眾人都拍手道:“妙!”薛蟠聽說無法,隻得坐了。
聽寶玉說道:“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眾人聽了,都說道:“好!”薛蟠獨揚著臉,搖頭說:“不好,該罰。”眾人問:“如何該罰?”薛蟠道:“他說的我全不懂,怎麽不該罰?”雲兒便擰他一把,笑道:“你悄悄兒的想你的罷。回來說不出來,又該罰了。”於是拿琵琶聽寶玉唱道: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唱完,大家齊聲喝彩,獨薛蟠說:“沒板兒。”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
下該馮紫英,說道:“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說畢,端起酒來,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
下該雲兒,雲兒便說道:“女兒悲,將來終身倚靠誰?”薛蟠笑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麽?”眾人都道:“別混他,別混他!”雲兒又道:“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薛蟠道:“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囑咐他,不叫他打你呢。”眾人都道:“再多說的,罰酒十杯!”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雲兒又說:“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裏。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說完,便唱道:
豆蔻花開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鉆。鉆了半日鉆不進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麽鉆?唱畢,飲了門杯,說道:“‘
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馮紫英笑道:“悲什麽?快說。”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便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方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做忘八,怎麽不傷心呢?”眾人笑的彎著腰說道:“你說的是!快說底下的罷。”薛蟠瞪了瞪眼,又說道:“女兒愁——”說了這句,又不言語了。眾人道:“怎麽愁?”薛蟠道:“繡房鉆出個大馬猴。”眾人哈哈笑道:“該罰,該罰!先還可恕,這句更不通了。”說著,便要斟酒。寶玉道:“押韻就好。”薛蟠道:“令官都準了,你們鬧什麽!”眾人聽說方罷了。雲兒笑道:“下兩句越發難說了,我替你說罷。”薛蟠道:“胡說!當真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罷:女兒喜,
於是蔣玉函說道:“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巧。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唱畢,飲了門杯,笑道:“這詩詞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見了一副對子,隻記得這句,可巧席上還有這件東西。”說畢,便幹了酒,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眾人都倒依了完令,薛蟠又跳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並沒有寶貝,你怎麽說起寶貝來了?”蔣玉函忙說道:“何曾有寶貝?”薛蟠道:“你還賴呢!你再說。”蔣玉函隻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這‘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麽?你們不信隻問他!”說畢,指著寶玉。寶玉沒好意思起來,說:“薛大哥,你該罰多少?”薛蟠道:“該罰,該罰!”說著,拿起酒來,
少刻,寶玉出席解手,蔣玉函隨著出來,二人站在廊檐下,蔣玉函又賠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攥著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裏去。還有一句話問你,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兒的,他如今名馳天下,可惜我獨無緣一見。”蔣玉函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
寶玉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上的墜兒沒了,便問他:“往那裏去了?”寶玉道:“馬上丟了。”襲人也不理論。及睡時,見他腰裏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便猜著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了,把我的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心裏後悔,口裏說不出來,隻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你又幹這些事了,也不該拿我的東西給那些混帳人哪。也難為你心裏沒個算計兒!”還要說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天明方醒,隻見寶玉笑道:“夜裏失了盜也不知道,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隻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裏了,便知是寶玉夜裏換的,忙一頓就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隻得委婉解勸了一回。襲人無法,暫且系上。過後寶玉出去,終久解下來,扔在個空箱子裏了,自己又換了一條系著。
寶玉並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麽事情?”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小紅去了。他原要等你來著,我想什麽要緊,我就做了主,打發他去了。”寶玉道:“很是。我已經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說著,命小丫頭來,將昨日的所賜之物取出來,卻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寶玉見了,
寶玉聽了,笑道:“這是怎麽個原故,怎麽林姑娘的倒不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兒拿出來,都是一分一分的寫著簽子,怎麽會錯了呢。你的是在老太太屋裏,我去拿了來了的。老太太說了:明兒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寶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說著,便叫了紫鵑來:“拿了這個到你們姑娘那裏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麽留下什麽。”紫鵑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姑娘說了,昨兒也得了,二爺留著罷。”寶玉聽說,便命人收了。
剛洗了臉出來,要往賈母那裏請安去,隻見黛玉頂頭來了,寶玉趕上去笑道:“我的東西叫你揀,你怎麽不揀?”黛玉昨日所惱寶玉的心事,早又丟開,隻顧今日的事了,因說道:“我沒這麽大福氣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麽‘金’哪‘玉’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人兒罷了!”寶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來,不覺心裏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麽金什麽玉,我心裏要有這個想頭,
寶釵分明看見,隻裝沒看見,低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裏,坐了一回,然後到了賈母這邊,隻見寶玉也在這裏呢。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昨日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和寶玉一樣,心裏越發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黛玉纏綿住了,
寶釵原生的肌膚豐澤,一時褪不下來,寶玉在傍邊看著雪白的胳膊,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若長在林姑娘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沒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隻見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又呆了。寶釵褪下串子來給他,他也忘了接。寶釵見他呆呆的,自己倒
要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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