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顧諸葛步傳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瑯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裏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
夫為人君者,謂能駕禦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間不置蓋,一人為禦,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復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
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
後孫邵卒,百寮復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裏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註。權嘗問衛尉嚴畯:“寧念小時所暗書不?”畯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鹹以昭為知所誦。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誌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復,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後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門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吊,謚曰文侯。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願曰:“妝年尚少,何為自委於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平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謚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婿。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修敬於承,執子婿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懼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遊獵,迨幕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黨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诐,休素所忿,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顧雍字元嘆,吳郡吳人也。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跡。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嘗嘆曰:“顧君不言,
權嘗咨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
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奸罪發露,收系延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生死,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吊,謚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湣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候,以明著舊勛。”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蔔靜等皆亞焉。
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
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
初,錢唐丁谞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制服結绖。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谞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雲。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每省簿書,未嘗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逾邈,如此則
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
以為功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構會譚。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仁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
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址.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征。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阬,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懼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諸葛瑾字子瑜,瑯邪陽都人也。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婿曲阿弘咨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面。
與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彩,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舍而及他,徐復托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朱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耶?”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復,推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末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暫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復咨之於群後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
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於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咨訪。又別咨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禦將,自古少有。丕之於操,萬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祟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強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寧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禦雄才虎將以制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善守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
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衛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修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強也。
而今舍去,欲以為高,隻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幾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沓,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闿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制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遂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旋征討,皆平之。
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
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臯陶作士,呂侯贖刑,張、於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於上,為國速怨,夫一人籲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
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
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浚,憂深責重,誌在竭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
十(一)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征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吏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
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所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
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願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
評曰:張昭受遺輔佐,功勛克舉,忠謇方直,動不為己。而以嚴見憚,以高見外,既不處宰相,又不登師保,從容閭巷,養老而已,以此明權之不及策也。顧雍依杖素業,而將之智局,故能究極榮位。諸葛瑾、步騭並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張承,顧邵虛心長者,好尚人物,周昭之論,稱之甚美,故詳錄焉。譚獻納在公,有忠貞之節。休、承修誌,鹹庶為善。愛惡相攻,流播南裔,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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