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剛鮑永郅惲列傳
申屠剛、鮑永、子昱、郅惲、子壽。
申屠剛字巨卿,扶風茂陵人也。七世祖嘉,文帝時為丞相。剛質性方直,常慕史、汲黯之為人。仕郡功曹。
平帝時,王莽專政,朝多猜忌,遂隔絕帝外家馮、衛二族,不得交宦,剛常疾之。及舉
臣聞王事失則神祇怨怨,奸邪亂正,故陰陽謬錯,此天所以譴告王者,欲令失道之君,曠然覺悟,懷邪之臣,懼然自刻者也。今朝廷不考功校德,而虛納毀譽,數下詔書,張設重法,抑斷誹謗,禁割論議,罪之重者,乃至腰斬。傷忠臣之情,挫直士之銳,殆乖建進善之旌,縣敢諫之鼓,辟四門之路,明四目之義也。
臣聞成王幼少,周公攝政,聽言不賢,均權市寵,
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於魯,以義寒恩,寵不加後,故配天郊祀,三十余世。霍光秉政,輔翼少主,修善進士,名為忠直,而尊崇其宗黨,摧抑外戚,結貴據權,至堅至固,終沒之後,受禍滅門。方今師傅皆以伊、周之位,據賢保之任,以此思化,則功何不至?不思其危,則禍何不到?損益之際,孔父攸嘆,持滿之戒,老氏所慎。蓋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今承衰亂之後,繼重敝之世,公家屈竭,賦斂重數,苛吏奪其時,貪夫侵其財,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盜賊群輩,且以萬數,軍行眾止,竊號自立,攻犯京師,燔燒縣邑,至乃訛言積弩入宮,宿衛驚懼。自漢興以來,誠未有也。國家微弱,奸謀不禁,六極之效,
書奏,莽令元後下詔曰:“剛聽言僻經妄說,違背大義。其罷歸田裏。”
後莽篡位,剛遂避地河西,轉入巴、蜀,往來二十許年。及隗囂據隴右,欲背漢而附公孫述。剛說之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聖德,舉義兵,
建武七年,詔書征剛。剛將歸,與囂書曰:“愚聞專己者孤,拒諫者塞,孤塞之政,亡國之風也。雖有明聖之姿,猶屈己從眾,故慮無遺策,舉無過事。夫聖人不以獨見為明,而以萬物為心。
光武嘗欲出遊,剛以隴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諫不見聽,遂以頭軔乘輿輪,帝遂為止。
時內外群官,多帝自選舉,加以法理嚴察,職事過苦,尚書近臣,乃至捶撲牽曳於前,群臣莫敢正言。剛每輒極諫,又數言皇太子宜時就東宮,簡任賢保,以成其德,帝並不納。以數切諫失旨,數年,出為平陰令。復征拜太中大夫,以病去官,卒於家。
鮑永字君長,上黨屯留人也。父宣,哀帝時任司隸校尉,為王莽所殺。永少有誌操,習歐陽《尚書》。事後母至孝,妻嘗於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
初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不其子孫。都尉路平承望風旨,規欲害永。太守茍諫擁護,召以為吏,常置府中,永因數為諫陳興復漢室,剪滅篡逆之策。諫每戒永曰:“君長幾事不密,禍倚人門。”永感其言。及諫卒,自送喪歸扶風,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趙興到,聞乃嘆曰:“我受漢茅土,不能立節,而鮑宣死之,豈可害其子也!”敕縣出升,復署永功曹。時,有矯稱侍中止傳舍者,興欲謁之。永疑其詐,諫不聽而出,興遂駕往,永乃拔佩刀截馬當匈,乃止,後數日,莽詔書果下捕矯稱者,永由是知名。舉秀才,不應。
更始二年征,再遷尚書仆射,行大將軍事,持節將兵,安集河東、並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輒行軍法。永至河東,因擊青犢,大破之,更始封為中陽侯。永雖為將率,而車服敝素,為道路所識。
時赤眉害更始,三輔道絕。光武即位,遣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征永詣行在所。永疑不從,乃收系大伯,遣使馳至長安。既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大伯等,封上將軍列侯印綬,悉罷兵,但幅巾與諸將及同心客百余人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眾所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眾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時攻懷未拔,帝謂永曰:“我攻懷三日而兵不下,關東畏服禦,可且將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永諫議大夫。至懷,乃說更始河內太守,於是開城而降。帝大喜,賜永洛陽商裏宅,固辭不受。
時,董憲裨將屯兵於魯,侵害百姓,乃拜永為魯郡太守。永到,擊討,大破之,降者數千人。唯別帥彭豐、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稱“將軍”,不脹下。頃之,孔子闕裏無故荊棘自除,從講堂至於裏門。永異之,謂府丞及魯令曰:“方今危急而闕裏自開,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助吾誅無道邪?”乃會人眾,修鄉射之禮,請豐等共會觀視,欲因此禽之。豐等亦欲圖永,乃持牛酒勞饗,而潛挾兵器。永覺之,手格殺豐等,禽破黨與。帝嘉其略,封為關內侯,遷楊州牧。時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傷之後,乃緩其銜轡,示誅強橫而鎮撫其余,百姓安之。會遭母憂,去官,悉以財產與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征為司隸校尉。帝叔父趙王良尊戚貴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由是朝廷肅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恢亦抗直
永行縣到霸陵,路經更始墓,引車入陌,從事諫止之。永曰:“親北面事人,寧有過墓不拜!雖以獲罪,司隸所不避也。”遂下拜,哭盡哀而去。西至扶風,椎牛上茍諫冢。帝聞之,意不平,問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行之宗,忠者義之主也。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釋。
後大司徒韓歆坐事,永固請之不得,以此忤帝意,出為東海相。坐度田事不實,被征,諸郡守多下獄。永至成臯,詔書逆拜為兗州牧,便道之官。視事三年,病卒。子昱。
論曰:鮑永守義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恥以其眾受寵,斯可以受大寵矣。若乃言之者雖誠,而聞之未譬,豈茍進之悅,易以情納,持正之忤,難以理求乎?誠能釋利以循道,居方以從義,君子之概也。
昱字文泉。少傳父學,客授於東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劇賊,太守戴涉聞昱鮑永子,有智略,乃就謁,請署守高都長,昱應之,遂討擊群賊,誅其渠帥,道路開通,由是知名。後為沘陽長,政化仁愛,境內清凈。
荊州刺史表上之,再遷,中元元年,拜司隸校尉,詔昱詣尚書,使封胡降檄。光武遣小黃門問昱有所怪不?對曰:“臣聞故事通官文書不著姓,又當司徒露布,怪使司隸下書而著姓也。”帝報曰:“吾故欲今天下知忠臣之子復為司隸也。”昱在職,奉法守正,有父風。永平五年,坐救火遲,免。
後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歲歲決壞,年費常三千余萬。昱乃上作方梁石洫,水常饒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
十七年,代王敏為司徒,賜錢帛什器帷帳,除子得為郎。建初元年,大旱,谷貴。肅宗召昱問曰:“旱既太甚。將何以消復災眚?”對曰:“臣聞聖人理國,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踐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異?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先帝詔言,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為虧,宜一切還諸徙家屬,蠲除禁錮,
四年,代牟融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余。
子德,修誌節,有名稱,累官為南陽太守。時歲多荒災,唯南陽豐穰。吏人愛悅,號為神父。時郡學久廢,德乃修起橫舍,備俎豆黻冕,行禮奏樂。又尊饗國老,宴會諸儒。百姓觀者,莫不勸服。在職九年,征拜大司農,卒於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義節行。初,德被病數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緩帶;及處喪,毀瘠三年,抱負乃行;服闋,遂潛於墓次,不關時務。舉孝廉,辟公府,連征不至,卒於家。
郅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年十二失母,居喪過禮。及長,理《韓詩》、《嚴氏春秋》,明天文歷數。
王莽時,寇賊群發,惲乃仰占玄象,嘆謂友人曰:“方今鎮、歲、熒惑並在漢分翼、軫之域,去而復來,漢必再受命,福歸有德。如有順天發策者,必成大功。”時左隊大夫逯B228素好士,惲說之曰:“當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亡。昔伊尹自鬻輔商,立功全人。惲竊不遜,敢希伊尹之蹤,應天人之變。明府儻不疑逆,俾成天德。”B228奇之,使署為吏。惲不謁,曰:“昔文王拔呂尚於渭濱,高宗禮傅說於巖築,桓公取管仲於射鉤,故能立弘烈,就元勛。未聞師相仲父,而可為吏位也。非窺天者不可與圖遠。君不授驥以重任,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遂不受署。
西至長安,乃上書王莽曰:
臣聞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運機衡,垂日月,含元包一,甄陶品類,顯表紀世,圖錄豫設。漢歷久長,孔為赤制,不使愚惑,殘人亂時。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
莽大怒,即收系詔獄,劾以大逆。猶以惲據經讖,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惲,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覺所言。惲乃瞋目詈曰:“所陳皆天文聖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須冬,會赦得出,乃與同郡鄭敬南遁蒼梧。
建武三年,又至廬江,因遇積弩將軍傅俊東徇揚州。俊素聞惲名,乃禮請之,上為將兵長史,授以軍政。惲乃誓眾曰:“無
七年,俊還京師,而上論之。惲恥以軍功取位,遂辭歸鄉裏。縣令卑身崇禮,請以為門下掾。惲友人董子張者,父先為鄉人所害。及子張病,將終,惲往候之。子張垂歿,視惲,歔欷不能言。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復也。子在,吾憂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憂也。”子張但目擊而已。惲即起,將客遮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見而氣絕。惲因而詣縣,以狀自首。令應之遲,惲曰:“為友報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以生,非臣節也。”趨出就獄。令跣而追惲,不及,遂自至獄,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子不從我出,敢以死明心。”惲得此乃出,因病去。
久之,太守歐陽歙請為功曹。汝南舊俗,十月饗會,百裏內縣皆賫牛酒到府宴飲。時臨饗禮訖,歙教曰:“西部督郵繇延,天資忠貞,稟性公方,摧破奸兇,不嚴而理。今與眾儒共論延功,顯之於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養德。”主簿讀教,戶曹引延受賜。惲於下坐愀然前曰:“司正舉觥,以君之罪,告謝於天。案延資性貪邪,
鄭敬素與惲厚,見其言許歙,乃相招去,曰:“子廷爭繇延,君猶不納。延今雖去,其勢必還。直心無諱,誠三代之道。然道不同者
惲遂客居江夏教授,郡舉孝廉,為上東城門候。帝嘗出獵,車駕夜還,惲拒關不開。帝令從者見面於門間。惲曰:“火明遼遠”。遂不受詔。帝乃回從東中門入。明日,惲上書諫曰:“昔文王不敢槃於遊田,以萬人惟憂。而陛下遠獵山林,
惲再遷長沙太守。先是,長沙有孝子古初,遭父喪未葬,鄰人失火,初匍匐柩上,以身扞火,火為之滅。惲甄異之,以為首舉。後坐事左轉芒長,又免歸,避地教授,著書八篇。以病卒。子壽。
壽字伯孝,善文章,以廉能稱,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時,冀部屬郡多封諸王。賓客放縱,類不檢節,壽案察之,無所容貸。乃使部從事專住王國,又徙督郵舍王宮外,動靜失得,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於是籓國畏懼,並為遵節。視事三年,冀土肅清。三遷尚書令。朝廷每有疑議,常獨進見。肅宗奇其智策,擢為京兆尹。郡多強豪,奸暴不禁。三輔素聞壽在冀州,皆懷震竦,各相檢敕,莫敢幹犯。壽雖威嚴,而推誠下吏,皆願效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復征為尚書仆射。
是時,大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威傾天下。憲嘗使門生賫書詣壽,有所請托,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是時,憲征匈奴,海內供其役費,百憲及其弟篤、景並起第宅,驕奢非法,百姓苦之。壽以府臧空虛,軍旅未休,遂因朝會譏刺憲等,厲音正色,
贊曰:鮑永沈吟,晚乃歸正。誌達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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