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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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離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熏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旁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進西去都是死路。“唬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
“老菩薩,古人雲,
“轉不過去,轉不過去,隻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也。”八戒在旁邊賣嘴道:“媽媽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會飛哩。”行者
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去那城中看看,尋一條僻路,連夜去也。”三藏叮囑道:“徒弟啊,莫當小可,王法不容,你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孫自有道理。”
好大聖,話畢將身一縱,唿哨的跳在空中。怪哉:上面無繩扯,下頭沒棍撐,一般同父母,他便骨頭輕-立在雲端裏、往下觀看,隻見那城中喜氣沖融,祥光蕩漾。行者道:“好個去處,為何滅法?”看一會,漸漸天昏,又見那:十字街燈光燦爛,九重殿香藹鐘鳴。七點皎星照碧漢,八方客旅卸行蹤。六軍營,隱隱的畫角才吹;五鼓樓,點點的銅壺初滴。四邊宿霧昏昏,三市寒煙藹藹。兩兩夫妻歸繡幕,一輪明月上東方。他想著:“我要下去,到街坊打看路徑,這般個嘴臉撞見人,必定說是和尚,等我變一變了。”撚著訣,念動真言,
形細翼磽輕巧,滅燈撲燭投明。
噫,有這般不遂意的事!正思忖處,隻見那小二走向前,吩咐:“列位官人仔細些,我這裏君子小人不同,各人的衣物行李都要小心著。”你想那在外做買賣的人,那樣不仔細?又聽得店家吩咐,越發謹慎。他都爬起來道:“主人家說得有理,我們走路的人辛苦,隻怕睡著,急忙不醒,一時失所,奈何?你將這衣服,頭巾、搭聯都收進去,待天將明,交付與我們起身。”那王小二真個把些衣物之類,盡情都搬進他屋裏去了。行者性急,展開翅,就飛入裏面,丁在一個頭巾架上。又見王小二去門首摘了燈籠,放下吊搭,關了門窗,卻才進房,脫衣睡下。那王小二有個婆婆,帶了兩個孩子,哇哇聒噪,急忙不睡。那婆子又拿了一件破衣,補補納綱,也不見睡。行者暗想道:“若等這婆子睡下下手,卻不誤了師父?”又恐更深,城門閉了,他就忍不住,飛下去,望燈上一撲,真是舍身投火焰,焦額探殘生,那盞燈早已息了。他又
不好了!夜耗子成精也!”行者聞言,又弄手段,攔著門厲聲高叫道:“王小二,莫聽你婆子胡說,我不是夜耗子成精。
那大聖使個攝法,早已駕雲出去,復翻身,徑至路下坑坎邊前。三藏見星光月皎,探身凝望,見是行者,來至近前,即開口叫道:“徒弟,可過得滅法國麽?”行者上前放下衣物道:“師父,要過滅法國,和尚做不成。”八戒道:“哥,你勒-那個哩?不做和尚也容易,隻消半年不剃頭,就長出毛來也。”行者道:“那裏等得半年!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那呆子慌了道:“但你說話,通不察理。我們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做俗人,卻怎麽戴得頭巾?就是邊兒勒住,也沒收頂繩處。”三藏喝道:“不要打花,且幹正事!端的何如?”行者道:“師父,他這城池我已看了。雖是國王無道殺僧,卻倒是個真天子,城頭上有祥光喜氣。城中的街道,我也認得,這裏的鄉談,我也省得,會說。卻才在飯店內借了這幾件衣服頭巾,我們且扮作俗人,進城去借了宿,至四更天就起來,教店家安排了齋吃;捱到五更時候,挨城門而去,奔大路西行,就有人撞見扯住,也好折辨,隻說是上邦欽差的,滅法王不敢阻滯,放我們來的。”沙僧道:“師兄處的最當,且依他行。”真個長老無奈,脫了褊衫,去了僧帽,穿了俗人的衣服,戴了頭巾。沙僧也換了,八戒的頭大,戴不得巾兒,被行者取了些針線,把頭巾扯開,兩頂縫做一頂,與他搭在頭上,揀件寬大的衣服,與他穿了,然後自家也換上一套道:“列位,這一去,把師父徒弟四個字兒且收起。”八戒道:“除了此四字,怎的稱呼?”行者道:“都要做弟兄稱呼:師父叫做唐大官兒,你叫做朱三官兒,沙僧叫做沙四官兒,我叫做孫二官兒。但到店中,你們切休言語,隻讓我一個開口答話。等他問甚麽買賣,隻說是販馬的客人。把這白馬做個樣子,說我們是十弟兄,我四個先來賃店房賣馬。那店家必然款待我們,我們受用了,臨行時,等我拾塊瓦查兒,變塊銀子謝他,卻就走路。”長老無奈,隻得曲從。
四眾忙忙的牽馬挑擔,跑過那邊。此處是個太平境界,入更時分,尚未關門,徑直進去,行到王小二店門首,隻聽得裏邊叫哩。有的說:“我不見了頭巾!”有的說:“我不見了衣服!”行者隻推不知,引著他們,往斜對門一家安歇。那家子還未收燈籠,即近門叫道:“店家,可有閑房兒我們安歇?”那裏邊有個婦人答應道:“有,有,有,請官人們上樓。”說不了,就有一個漢子來牽馬。行者把馬兒遞與牽進去,他引著師父,從燈影兒後面,徑上樓門。那樓上有方便的桌椅,推開窗格,映月光齊齊坐下。
隻見有人點上燈來,行者攔門,一口吹息道:“這般月亮不用燈。”那人才下去,又一個丫環拿四碗清茶。行者接住,樓下又走上一個婦人來,約有五十七八歲的模樣,一直上樓,站著旁邊問道:“列位客官,那裏來的?有甚寶貨?”行者道:“我們是北方來的,有幾匹粗馬販賣。”那婦人道:“販馬的客人尚還小。”
行者道:“這一位是唐大官,這一位是朱三官,這一位是沙四官,我學生是孫二官。”婦人笑道:“異姓。”行者道:“正是異姓同居。我們共有十個弟兄,我四個先來賃店房打火;還有六個在城外借歇,領著一群馬,因天晚不好進城。待我們賃了房子,明早都進來,隻等賣了馬才回。”那婦人道:“一群有多少馬?”
行者道:“大小有百十匹兒,都象我這個馬的身子,卻隻是毛片不一。”婦人笑道:“孫二官人誠然是個客綱客紀。早是來到舍下,第二個人家也不敢留你。我舍下院落寬闊,槽劄齊備,草料又有,憑你幾百匹馬都養得下。卻一件:我舍下在此開店多年,也有個賤名。先夫姓趙,不幸去世久矣,我喚做趙寡婦店。我店裏三樣兒待客。如今
“下樣者:沒人伏侍,鍋裏有方便的飯,憑他怎麽吃:吃飽了,拿個草兒,打個地鋪,方便處睡覺,天光時,憑賜幾文飯錢,決不爭競。”八戒聽說道:“造化,造化!老朱的買賣到了!等我看著鍋吃飽了飯,竈門前睡他娘!”行者道:“兄弟,說那裏話!你我在江湖上,那裏不賺幾兩銀子!把上樣的安排將來。”那婦人
“宰雞宰鵝,煮腌下飯。”又叫:“殺豬殺羊,今日用不了,明日也可用。看好酒,拿白米做飯,白面捍餅。”三藏在樓上聽見道:
“孫二官,怎好?他去宰雞鵝,殺豬羊,倘送將來,我們都是長齋,那個敢吃?”行者道:“我有主張。”去那樓門邊跌跌腳道:
“趙媽媽,你上來。”那媽媽上來道:“二官人有甚吩咐?”行者道:“今日且莫殺生,我們今日齋戒。”寡婦驚訝道:“官人們是長齋,是月齋?”行者道:“俱不是,我們喚做庚申齋。今朝乃是庚申日當齋,隻過三更後,就是辛酉,便開齋了,你明日殺生罷。如今且去安排些素的來,定照上樣價錢奉上。”那婦人越發歡喜,跑下去教:“莫宰!莫宰!取些木耳、閩筍、豆腐、面筋,園裏拔些青菜,做粉湯,發面蒸卷子,再煮白米飯,燒香茶。”咦!
那些當廚的庖丁,都是每日家做慣的手段,霎時間就安排停當,擺在樓上。又有現成的獅仙糖果,四眾任情受用。又問:
“可吃素酒?”行者道:“止唐大官不用,我們也吃幾杯。”寡婦又取了一壺暖酒,他三個方才斟上,忽聽得乒乓板響,行者道:
“媽媽,底下倒了甚麽家火了?”寡婦道:“不是,是我小莊上幾個客子送租米來晚了,教他在底下睡。因客官到,沒人使用,教他們擡轎子去院中請小娘兒陪你們,想是轎杠撞得樓板響。”
行者道:“早是說哩,快不要去請。一則齋戒日期,二則兄弟們未到。索性明日進來,一家請個表子,在府上耍耍時,待賣了馬起身。”寡婦道:“好人!好人!又不失了和氣,又養了精神。”教:
“擡進轎子來,不要請去。”四眾吃了酒飯,收了家火,都散訖。
三藏在行者耳根邊悄悄的道:“那裏睡?”行者道:“就在樓上睡。”三藏道:“不穩便。我們都
“父親在日曾做了一張大櫃。那櫃有四尺寬,七尺長,三尺高下,裏面可睡六七個人。教他們往櫃裏睡去罷。”婦人道:“不知可好,等我問他一聲。孫官人,舍下蝸居,更無黑處,止有一張大櫃,不透風,又不透亮,往櫃裏睡去如何?”行者道:“好!好!
好!”即著幾個客子把櫃擡出,打開蓋兒,請他們下樓。行者引著師父,沙僧拿擔,順燈影後徑到櫃邊。八戒不管好歹就先-進櫃去,沙僧把行李遞入,攙著唐僧進去,沙僧也到裏邊。行者道:“我的馬在那裏?”旁有伏侍的道:“馬在後屋拴著吃草料哩。”行者道:“牽來,把糟擡來,緊挨著櫃兒拴住。”方才進去,叫:“趙媽媽,蓋上蓋兒,插上鎖釘,鎖上鎖子,還替我們看看,那裏透亮,使些紙兒糊糊,明日早些兒來開。”寡婦道:“忒小心了!”遂此各各關門去睡不題。
卻說他四個到了櫃裏,可憐啊!一則乍戴個頭巾,二來天氣炎熱,又悶住了氣,略不透風,他都摘了頭巾,脫了衣服,又沒把扇子,隻將僧帽撲撲扇扇。你挨著我,我擠著你,直到有二更時分,卻都睡著,惟行者有心闖禍,偏他睡不著,伸過手將八戒腿上一撚。那呆子縮了腳,口裏哼哼的道:“睡了罷!
那賊得了手,不往西去,倒擡向城東,殺了守門的軍,打開城門出去。當時就驚動
登山每與青雲合,嘯月渾如白雪勻。真是蛟龍離海島,人間喜有玉麒麟。總兵官把自家馬兒不騎,就騎上這個白馬,帥軍兵進城,把櫃子擡在總府,同兵馬寫個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啟奏,請旨定奪。官軍散訖不題。
卻說唐長老在櫃裏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害殺我也!
若在外邊,被人拿住,送與滅法國王,還好折辨;如今鎖在櫃裏,被賊劫去,又被官軍奪來,明日見了國王,現現成成的開刀請殺,卻不湊了他一萬之數?”行者道:“外面有人!打開櫃,拿出來不是捆著,便是吊著。且忍耐些兒,免了捆吊。明日見那昏君,老孫自有對答,管你一毫兒也不傷,且放心睡睡。”挨到三更時分,行者弄個手段,順出棒來,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三尖頭的鉆兒,挨櫃腳兩三鉆,鉆了一個眼子。收了鉆,
卻說那皇宮內院宮娥彩女,天不亮起來梳洗,一個個都沒了頭發。穿宮的大小太監,也都沒了頭發,一擁齊來,到於寢宮外,奏樂驚寢,個個噙淚,不敢傳言。少時,那三宮皇後醒來,也沒了頭發,忙移燈到龍床下看處,錦被窩中,睡著一個和尚,皇後忍不住言語出來,驚醒國王。那國王急睜睛,見皇後的頭光,他連忙爬起來道:“梓童,你如何這等?”皇後道:“主公亦如此也。”那皇帝摸摸頭,唬得三屍呻咋,七魄飛空,道:“朕當怎的來耶!”正慌忙處,隻見那六院嬪妃,宮娥彩女,大小太監,皆光著頭跪下道:“主公,我們做了和尚耶!”國王見了,眼中流淚道:“想是寡人殺害和尚。”即傳旨吩咐:“汝等不得說出落發之事,恐文武群臣,褒貶國家不正,且都上殿設朝。”
卻說那五府六部,合衙門大小官員,天不明都要去朝王拜闕。原來這半夜一個個也沒了頭發,各人都寫表啟奏此事。隻聽那:靜鞭三響朝皇帝,表奏當今剃發因。畢竟不知那總兵官奪下櫃裏賊贓如何,與唐僧四眾的性命如何,且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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