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念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術,尤明內典。仕魏位潁川太守,與子僧辯據郡歸梁,封南城縣侯。歷安成、武陽、宣城內史,皆著政績。後爲青、冀二州刺史。神念性剛正,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祠,時青州東北有石鹿山臨海,先有神廟祅巫,欺惑百姓,遠近祈禱,糜費極多。及神念至,便令毀撤,風俗遂改。後征爲右衛將軍,卒於官,諡曰壯。及元帝初,追贈侍中、中書令,改諡忠公。
神念少善騎射,及老不衰。嘗於武帝前手執二刀楯,左右交度,馭馬往來,冠絕群伍。
時復有楊華者,能作驚軍騎,亦一時妙捷,帝深賞之。華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爲魏名將。華少有勇力,容貌瑰偉,魏胡太後逼幸之。華懼禍,及大眼死,擁部曲,載父屍,改名華,來降。胡太後追思不已,爲作楊白花歌辭,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蹄歌之,聲甚淒斷。華後位太子左衛率,卒於侯景軍中。
神念長子遵業,位太仆卿。次子僧辯。
僧辯字君才,學涉該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辭辯捷,器宇肅然,雖射不穿劄,而有陵雲之氣。元帝爲江州刺史,僧辯隨府爲中兵參軍。時有安成望族劉敬躬者,田間得白蛆化爲金龜,將銷之,龜生光照室,敬躬以爲神而禱之。所請多驗,無賴者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報,遂謀作亂,遠近回應。元帝命中直兵參軍曹子郢討之,使僧辯襲安成。子郢既破其軍,敬躬走安成,僧辯禽之。又討平安州反蠻,由是以勇略稱。
元帝除荊州,僧辯爲貞毅府諮議參軍,代柳仲禮爲竟陵太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辯總督舟師一萬赴援。及至,臺城陷沒,侯景悉收其軍實而厚加綏撫,遣歸竟陵。於是倍道兼行,西就元帝。元帝承制,以爲領軍將軍。及荊、湘疑貳,元帝令僧辯及鮑泉討之。時僧辯以竟陵間部下皆勁勇,猶未盡來,意欲待集然後上頓。與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問僧辯,僧辯以情對。元帝性忌,以爲遷延不去,大怒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唯死耳。”僧辯對曰:“今日就戮甘心,但恨不見老母。”帝自斫之,中其髀,流血至地,悶絕,久之方蘇。即送廷尉,並收其子侄並系之。其母脫簪珥待罪,帝意解,賜以良藥,故不死。會嶽陽軍襲江陵,人情搔擾。元帝遣就獄出僧辯以爲城內都督。俄而嶽陽奔退,而鮑泉力不能克長沙,帝命僧辯代之。僧辯仍部分將帥,並力攻圍,遂平湘土。還復領軍將軍。
侯景浮江西寇,軍次夏首。僧辯爲大都督,軍次巴陵。景既陷郢城,將進寇荊州,於是緣江屯戍望風請服。僧辯並沈公私船於水,分命衆軍乘城固守,偃旗臥鼓,安若無人。翌日,賊衆濟江,輕騎至城下,謂城中曰:“語王領軍,何不早降?“僧辯使答曰:“大軍但向荊州,此城自當非礙。僧辯百口在人掌握,豈得便降。”景軍肉薄苦攻,城內同時鼓噪,矢石雨下,賊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將軍胡僧佑率兵援僧辯。是日,賊復攻城不克,又爲火艦燒柵,風不便,自焚而退。有流星墮其營中,賊徒大駭,相顧失色。賊帥任約又爲陸法和所禽,景乃燒營夜遁,旋軍夏首。
元帝以僧辯爲征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長寧縣公,命即率巴陵諸軍沿流討景。攻拔魯山,仍攻郢,即入羅城。又有大星如車輪墜賊營,去地十丈變成火,一時碎散。有龍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鸚鵡洲水中。景聞之,倍道歸建鄴。賊帥宋子仙等困蹙,求輸郢城,身還就景。僧辯僞許之。子仙謂爲信然,浮舟將發,僧辯命杜龕鼓噪掩至,大破之,禽子仙、丁和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釘和舌臠殺之。
郢州既平,僧辯進師尋陽。軍人多夢周何二廟神雲:“吾已助天子討賊。”自稱征討大將軍,並乘朱航。俄而反曰:“已殺景。”同夢者數十百焉。
元帝加僧辯侍中、尚書令、征東大將軍。僧辯頻表勸進,並蒙優答。於是發江州直指建鄴,乃先命南兗州刺史侯瑱襲南陵、鵲頭等戍,並克之。
先是,陳武帝率衆五萬出自南江,前軍五千行至盆口。陳武名蓋僧辯,僧辯憚之。既至盆口,與僧辯會於白茅洲爲盟。於是升壇歃血,共讀盟文,辭氣慷慨,皆淚下沾衿。及發鵲頭,中江而風浪,師人鹹懼。僧辯再拜告天曰:“僧辯忠臣,奉辭伐罪,社稷中興,當使風息;若鼎命中淪,請從此逝。”言訖風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魚躍水飛空引導,賊望官軍上有五色雲,雙龍挾艦,行甚迅疾。
景自出戰於石頭城北,僧辯等大破之。盧暉略聞景戰敗,以石頭城降。僧辯引軍入據之。景走朱方,僧辯命衆將入據臺城。其夜軍人失火燒太極殿及東西堂。僧辯雖有滅賊之功,而馭下無法,軍人鹵掠,驅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石頭至於東城,被執縛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緣淮號叫,翻思景焉。
僧辯命侯瑱、裴之橫東追景,僞行臺趙伯超自吳松江降侯瑱,瑱送至僧辯,僧辯謂曰:“卿荷國重恩,遂復同逆,今日之事,將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辯顧坐客曰:“朝廷昔唯知有趙伯超,豈識王僧辯乎。社稷既傾,爲我所復,人之興廢,亦復何常。”賓客皆前稱嘆功德,僧辯戄然,乃謬答曰:“此乃聖上威德,群帥用命,老夫雖濫居戎首,何力之有焉。”於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鎮衛將軍、司徒,加班劍二十人,改封永寧郡公,侍中、尚書令如故。
先是,天監中沙門釋寶誌爲讖雲:“太歲龍,將無理。蕭經霜,草應死。餘人散,十八子。”時言蕭氏當滅,李氏代興。及湘州賊陸納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貴,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稱助討納。既而朝廷未達其心,詔征僧辯就宜豐侯循南征,爲都督東上諸軍事。以陳武帝爲都督西下諸軍事。先是,陳武讓都督於僧辯,僧辯不受,故元帝分爲東西都督而俱南討焉。尋而洪雅降納,納以爲應符,於是共議拜洪雅爲大將軍,尊事爲主。洪雅乘平肩大輿,傘蓋、鼓吹,羽儀悉備,翼從入長沙城。時納等據車輪,夾岸爲城,士卒皆百戰之餘,器甲精嚴,徒黨勇銳,蒙沖鬥艦,亙水陵山。時天日清明,初無雲霧,軍發之際,忽然風雨,時人謂爲泣軍,百姓竊言知其敗也。三月庚寅,有兩龍自城西江中騰躍升天,五色分明,遙映江水。百姓鹹仰面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竊相謂曰:“地龍已去,國其亡乎。”初,納造大艦,一名曰三王艦者,邵陵王、河東王、桂陽嗣王三人並爲元帝所害,故立其像於艦,祭乙太牢,加其節蓋羽儀鼓吹,每戰輒祭之以求福。又造二艦,一曰青龍艦,一曰白虎艦,皆衣以牛皮,並高十五丈,選其中尤勇健者乘之。僧辯憚之,稍作連城以逼焉。賊不敢交鋒,並懷懈怠。僧辯因其無備,親執旗鼓以誡進止,群賊大敗,歸保長沙。僧辯乃命築壘圍之,而自出臨視。賊知不設備,其黨吳藏、李賢明等蒙楯直進,僧辯尚據胡床不爲之動,指麾勇敢,遂斬賢明,賊乃退歸。初,陵納作逆,以王琳爲辭,雲“若放琳則自服”。時衆軍未之許,而武陵王紀擁衆上流,內外駭懼。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平。因被詔會衆軍西討。尋而武陵敗績。
是時,齊遣郭元建謀襲建鄴,又遣其大將東方老等繼之。陳武帝聞之,馳報江陵。元帝即詔僧辯急下赴援。僧辯次姑孰,即留鎮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築壘於東關以拒北軍,征吳郡太守張彪、吳興太守裴之橫會瑱而大敗之。僧辯振旅歸建鄴。承聖三年二月,詔以僧辯爲太尉、車騎大將軍。頃之丁母憂。母姓魏氏,性甚安和,善於綏接,家門內外莫不懷之。初,僧辯下獄,母流淚徒行,將入謝罪,元帝不與相見。時貞惠世子有寵,母詣合自陳無訓,涕泗嗚咽,衆並矜之。及僧辯罪免,母深相責厲,辭色俱嚴。雖克復舊都,功蓋宇宙,母恒自謙損,不以富貴驕物,朝野稱之,謂爲明哲婦人。及亡,甚見湣悼,且以僧辯勛重,故喪禮加焉。命侍中、謁者監護喪事,諡曰貞敬太夫人。靈柩將歸建康,又遣謁者至舟渚吊祭。
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將襲江陵,元帝征僧辯於建鄴,爲大都督、荊州刺史。未至,而荊州已滅。及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辯預援立功,承制進驃騎大將軍、中書監、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與陳武帝參謀討伐。
時齊文宣又納貞陽侯明以爲梁嗣,與僧辯書,並貞陽亦頻與僧辯書,論還國繼統之事。僧辯不納。及貞陽與齊上黨王高渙至東關,散騎常侍裴之橫軍敗,僧辯遂謀納貞陽,仍書定君臣之禮。因遣第七子顯、顯所生劉並弟子珍往充質,遣左戶尚書周弘正至歷陽迎明。又遣吏部尚書王通送啓,因求以敬帝爲皇太子。明報書許之。僧辯遣使送質於鄴,貞陽求度衛士三千。僧辯慮其爲變,止受散卒千人而已,並遣龍舟法駕往迎。貞陽濟江之日,僧辯擁烜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會於江寧浦。明踐位,授僧辯大司馬,領太子太傅、揚州牧,餘如故。
陳武帝時爲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舉兵襲之。僧辯常處石頭城,是日視事,軍人已踰城北而入,南門又白有兵來。僧辯與子頠遽走出合,計無所出,乃據南門樓拜請求哀。陳武縱火焚之,方共頠下就執。陳武謂曰:“我有何辜,公欲與齊師賜討。”又曰:“何意全無防備。”僧辯曰:“委公北門,何謂無備?”是夜,及子頠俱被絞殺。
初,僧辯平建鄴,遣陳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結廉、藺之分。且爲第三子頠許娶陳武章後所生女,未昏而僧辯母亡,然情好甚密,其長子顗屢諫不聽。至是,會江淮人報雲“齊兵大舉至壽春”,僧辯謂齊軍必出江表,因遣記室參軍江旰以事報陳武,仍使整舟艦器械。陳武宿有圖僧辯誌,乃聞命,留旰城中,銜枚而進。知謀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謂江旰徵兵扞北。安都舟艦將趣石頭,陳武控馬未進。安都大懼,乃追陳武罵曰:“今日作賊,事勢已成,生死須決,在後欲何所望?若敗俱死,後期得免斫頭邪?”陳武曰:“安都嗔我。”乃敢進,遂克之,時壽春竟無齊軍,又非陳武之譎,殆天授也。顗承聖初位侍中,魏克江陵,隨王琳入齊,爲竟陵郡守。齊遣王琳鎮壽春,將圖江左。及陳平淮南殺琳,顗聞之,乃出郡城南登高冢上,號哭一慟而絕。
顗弟頒,少有誌節,恒隨梁元帝。及荊州覆滅,入於魏。僧辯既亡,弟僧智得就任約。敗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
僧智弟僧愔位譙州刺史,征蕭勃,及聞兄死,引軍還。時吳州刺史羊亮隸在僧愔下,與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見禽。僧愔以名義責瑱,瑱乃委罪於將羊鯤斬之。僧愔復得奔齊,與徐嗣徽等挾齊軍攻陳。軍敗,竄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嘆曰:“讎恥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誠有感,當得道路,誓不受辱人手。”拔刀將自刎,聞空中催令急去,僧愔異之,勉力馳進,行一裏許,顧向處已有陳人。踰越江山,僅得歸齊。
徐嗣徽,高平人,父雲伯自青部南歸,位終新蔡太守。侯景之亂,嗣徽歸荊州,元帝以爲羅州刺史,及弟嗣宗、嗣産並有武用。嗣徽從征巴丘,以功爲太子右衛率、監南荊州。徐州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産先在建鄴,嗣宗自荊州滅亡中逃得至都。從弟嗣先即僧辯之甥,復爲比丘慧暹藏,得脫俱還。及僧辯見害,兄弟抽刀裂眥,誌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與僧辯故舊,圖陳武帝。帝遣江旰說之,嗣徽執旰送鄴乞師焉。齊文宣帝授爲儀同,命將應赴。及石頭敗退,復請兵於齊,與任約、王曄、席臯同心度江。及戰敗,嗣徽墮馬,嗣宗援兄見害。嗣産爲陳武軍所禽,辭色不撓而死。任約、王曄得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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