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之

《南史》 > 卷六十一 > 陳慶之

陳慶之字子雲,義興國山人也。幼隨從梁武帝。帝性好碁,每從夜至旦不輟,等輩皆寐,唯慶之不寢,聞呼即至,甚見親賞。從平建鄴,稍爲主書,散財聚士,恒思立效。除奉朝請。

普通中,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於彭城求入內附,以慶之爲武威將軍,與胡龍牙、成景雋率諸軍應接。還除宣猛將軍、文德主帥,仍率軍送豫章王綜入鎮徐州。魏遣安豐王元延明、臨淮王元彧率衆十萬來拒。延明先遣其別將丘大千觀兵近境,慶之擊破之。後豫章王棄軍奔魏,慶之乃斬關夜退,軍士獲全。

普通七年,安西將軍元樹出征壽春,除慶之假節、總知軍事。魏豫州刺史李憲遣其子長鈞別築兩城相拒,慶之攻拔之,憲力屈遂降,慶之入據其城。轉東宮直合。

大通元年,隸領軍曹仲宗伐渦陽,魏遣常山王元昭等來援,前軍至駝澗,去渦陽四十裏。韋放曰:“賊鋒必是輕銳,戰捷不足爲功;如不利,沮我軍勢,不如勿擊。”慶之曰:“魏人遠來,皆已疲倦,須挫其氣,必無不敗之理。”於是與麾下五百騎奔擊,破其前軍,魏人震恐。慶之還共諸將連營西進,據渦陽城,與魏相持,自春至冬,各數十百戰。師老氣衰,魏之援兵復欲築壘於軍後。仲宗等恐腹背受敵,謀退。慶之杖節軍門,曰:“須虜圍合,然後與戰;若欲班師,慶之別有密敕。”仲宗壯其計,乃從之。魏人掎角作十三城,慶之陷其四壘。九城兵甲猶盛,乃陳其俘馘,鼓噪攻之,遂奔潰,斬獲略盡,渦水咽流。詔以渦陽之地置西徐州。衆軍乘勝前頓城父。武帝嘉焉,手詔慰勉之。

大通初,魏北海王元顥來降,武帝以慶之爲假節、飆勇將軍,送顥還北。顥於渙水即魏帝號,授慶之前軍大都督。自銍縣進,遂至睢陽。魏將丘大千有衆七萬,分築九壘以拒。慶之自旦至申,攻陷其三,大千乃降。

時魏濟陰王元暉業率羽林庶子二萬人來救梁、宋,進屯考城。慶之攻陷其城,禽暉業,仍趣大梁。顥進慶之徐州刺史、武都郡王,仍率衆而西。

魏左仆射楊昱等率禦仗羽林宗子庶子衆七萬據滎陽拒顥,兵強城固,魏將元天穆大軍復將至,先遣其驃騎將軍爾朱兆、騎將魯安等援楊昱,又遣右仆射爾朱世隆、西荊州刺史王羆據虎牢。時滎陽未拔,士衆皆恐。慶之乃解鞍秣馬,宣喻衆曰:“我等才有七千,賊衆四十余萬。今日之事,義不圖存,須平其城壘。”一鼓悉使登城,壯士東陽宋景休、義興魚天湣踰堞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陣外合,慶之率精兵三千大破之。魯安於陣乞降,天穆、兆單騎獲免。進赴虎牢,爾朱世隆棄城走。魏孝莊出居河北。其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率百僚備法駕迎顥入洛陽宮,禦前殿,改元大赦。顥以慶之爲車騎大將軍。

魏上黨王元天穆又攻拔大梁,分遣王老生、費穆據虎牢,刁宣、刁雙入梁、宋,慶之隨方掩襲,並降,天穆與十餘騎北度河。慶之麾下悉著白袍,所向披靡。先是洛中謠曰:“名軍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自發銍縣至洛陽,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無前。

初,魏莊帝單騎度河,宮衛嬪侍無改於常。顥既得誌,荒於酒色,不復視事,與安豐、臨淮計將背梁,以時事未安,且資慶之力用。慶之心知之,乃說顥曰:“今遠來至此,未伏尚多,宜啓天子,更請精兵;並勒諸州有南人沒此者,悉須部送。”

顥欲從之,元延明說顥曰:“慶之兵不出數千,已自難制,今更增其衆,寧肯爲用?魏之宗社,於斯而滅。”顥由是疑慶之,乃密啓武帝停軍。洛下南人不出一萬,魏人十倍。軍副馬佛念言於慶之曰:“勛高不賞,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將軍豈得無慮?今將軍威震中原,聲動河塞,屠顥據洛,則千載一時。”慶之不從。顥前以慶之爲徐州刺史,因求之鎮,顥心憚之,遂不遣。

魏將爾朱榮、爾朱世隆、元天穆、爾朱兆等衆號百萬,挾魏帝來攻顥。顥據洛陽六十五日,凡所得城一時歸魏,慶之度河守北中郎城。三日十一戰,傷殺甚衆。榮將退還,時有善天文人劉靈助謂榮曰:“不出十日,河南大定。”榮乃爲伐濟自硤石,與顥戰於河橋。顥大敗,走至臨潁被禽,洛陽復入魏。慶之馬步數千結陣東反,榮親自來追,軍人死散。慶之乃落須發爲沙門,間行至豫州,州人程道雍等潛送出汝陰。至都,仍以功除右衛將軍,封永興侯。

出爲北兗州刺史、都督緣淮諸軍事。會有祅賊沙門僧強自稱爲帝,土豪蔡伯寵起兵應之,攻陷北徐州。詔慶之討焉。慶之斬伯寵、僧強,傳其首。

中大通二年,除南北司二州刺史,加都督。慶之至鎮,遂圍縣瓠,破魏潁州刺史婁起、揚州刺史是雲寶於溱水。又破行臺孫騰、豫州刺史堯雄、梁州刺史司馬恭於楚城。罷義陽鎮兵,停水陸轉運,江湘諸州並得休息。開田六千頃,二年之後,倉廩充實。又表省南司州,復安陸郡,置上明郡。

大同二年,魏遣將侯景攻下楚州,執刺史桓和。景仍進軍淮上,慶之破之。時大寒雪,景棄輜重走。是歲豫州饑,慶之開倉振給,多所全濟。州人李升等八百人表求樹碑頌德,詔許焉。五年卒,諡曰武。

慶之性祗慎,每奉詔敕,必洗沐拜受。儉素不衣紈綺,不好絲竹。射不穿劄,馬非所便,而善撫軍士,能得其死力。長子昭嗣。

梁世寒門達者唯慶之與俞藥,藥初爲武帝左右,帝謂曰:“俞氏無先賢,世人雲‘俞錢’,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藥曰:“當令姓自於臣。”歷位雲旗將軍,安州刺史。

慶之第五子昕字君章,七歲能騎射。十二隨父入洛,遇疾還都,詣鴻臚卿朱異。異訪北間事,昕聚土畫城,指麾分別,異甚奇之。

慶之在縣瓠,魏驍將堯雄子寶樂特爲敢勇,求單騎校戰,昕躍馬直趣寶樂,雄即潰散。後爲臨川太守。

太清二年,侯景圍歷陽,敕召昕還。昕啓雲:“采石急須重鎮,王質水軍輕弱,恐虜必濟。”乃板昕爲雲騎將軍代質,未及下渚,景已度江,爲景所禽。令收集部曲將用之,昕誓而不許。景使其儀同範桃棒嚴禁之,昕因說桃棒令率所領歸降,襲殺王偉、宋子仙。桃棒許之。遂立盟射城中,遣昕夜縋而入。武帝大喜,敕即受降。簡文遲疑,累日不決。外事泄,昕弗之知,猶依期而下。景邀得之,逼昕令更射書城中,雲“桃棒且輕將數十人先入”。景欲裹甲隨之。昕不從,遂見害。

少弟暄,學不師受,文才俊逸。尤嗜酒,無節操,遍歷王公門,沈湎喧譊,過差非度。其兄子秀常憂之,致書於暄友人何胥,冀以諷諫。暄聞之,與秀書曰:

旦見汝書與孝典,陳吾飲酒過差。吾有此好五十餘年,昔吳國張長公亦稱耽嗜,吾見張時,伊已六十,自言引滿大勝少年時。吾今所進亦多於往日。老而彌篤,唯吾與張季舒耳。吾方與此子交歡於地下,汝欲夭吾所誌邪?昔阮鹹、阮籍同遊竹林,宣子不聞斯言。王湛能玄言巧騎,武子呼爲癡叔。何陳留之風不嗣,太原之氣巋然,翻成可怪!

吾既寂漠當世,朽病殘年,産不異於顔原,名未動於卿相,若不日飲醇酒,復欲安歸?汝以飲酒爲非,吾以不飲酒爲過。昔周伯仁度江唯三日醒,吾不以爲少;鄭康成一飲三百杯,吾不以爲多。然洪醉之後,有得有失。成冢養之誌,是其得也;使次公之狂,是其失也。吾常譬酒之猶水,亦可以濟舟,亦可以覆舟。故江諮議有言:“酒猶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備。酒可千日而不飲,不可一飲而不醉。”美哉江公,可與共論酒矣。汝驚吾墯馬侍中之門,陷池武陵之第,遍布朝野,自言焦悚。“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吾生平所願,身沒之後,題吾墓雲“陳故酒徒陳君之神道”。若斯誌意,豈避南征之不復,賈誼之慟哭者哉。何水曹眼不識杯鐺,吾口不離瓢杓,汝寧與何同日而醒,與吾同日而醉乎?政言其醒可及,其醉不可及也。速營糟丘,吾將老焉。爾無多言,非爾所及。

暄以落魄不爲中正所品,久不得調。陳天康中,徐陵爲吏部尚書,精簡人物,縉紳之士皆向慕焉。暄以玉帽簪插髻,紅絲布裹頭,袍拂踝,靴至膝,不陳爵裏,直上陵坐。陵不之識,命吏持下。暄徐步而出,舉止自若,竟無怍容。作書謗陵,陵甚病之。

後主之在東宮,引爲學士。及即位,遷通直散騎常侍,與義陽王叔達、尚書孔範、度支尚書袁權、侍中王瑳、金紫光祿大夫陳褒、禦史中丞沈瓘、散騎常侍王儀等恒入禁中陪侍遊宴,謂爲狎客。暄素通脫,以俳優自居,文章諧謬,語言不節,後主甚親昵而輕侮之。嘗倒縣於梁,臨之以刃,命使作賦,仍限以晷刻。暄援筆即成,不以爲病,而傲弄轉甚。後主稍不能容,後遂搏艾爲帽,加於其首,火以爇之,然及於發,垂泣求哀,聲聞於外而弗之釋。會衛尉卿柳莊在坐,遽起撥之,拜謝曰:“陳暄無罪,臣恐陛下有翫人之失,輒矯赦之。造次之愆,伏待刑憲。”後主素重莊,意稍解,敕引暄出,命莊就坐。經數日,暄發悸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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