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8.org > 《水滸傳》 > 第十八回 林沖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詩曰:
獨據梁山誌可羞,嫉賢傲士少優柔。祗將富貴為身有,卻把英雄作寇讎。
花竹水亭生殺氣,鷺鷗沙渚落人頭。規模卑狹真堪笑,性命終須一旦休。
話說當下何觀察領了知府臺旨下廳來,隨即到機密房裏與眾人商議。眾多做公的道:“若說這個石碣村湖蕩,緊靠著梁山泊,都是茫茫蕩蕩蘆葦水港。若不得大隊官軍舟船人馬,誰敢去那裏捕捉賊人。”何濤聽罷,說道:“這一論也是。”再到廳上稟覆府尹道:“原來這石碣村湖泊,正傍著梁山水泊,周圍盡是深港水汊,蘆葦草蕩,閑常時也兀自劫了人,莫說如今又添了那一夥強人在裏面。若不起得大隊人馬,如何敢去那裏捕獲得人?”府尹道:“既是如此說時,再差一員了得事的捕盜巡檢,點與五百官兵人馬,和你一處去緝捕。”何觀察領了臺旨,再回機密房來,喚集這眾多做公的,整選了五百余人,各各自去準備什物器械。次日,那捕盜巡檢領了濟州府帖文,與同何觀察兩個,點起五百軍兵,同眾多做公的,一齊奔石碣村來。且說晁蓋、公孫勝自從把火燒了莊院,帶同十數個莊客,來到石碣村。半路上撞見三阮弟兄,各執器械,卻來接應到家。七個人都在阮小五莊上。那時阮小二已把老小搬入湖泊裏。七人商議,要去投梁山泊一事。吳用道:“見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貴在那裏開酒店,招接四方好漢。但要入夥的,須是先投奔他。我們如今安排了船隻,把一應的物件,裝在船裏,將些人情送與他引進。”大家正在那裏商議投奔梁山泊,隻見幾個打魚的來報道:“官軍人馬飛奔村裏來也。”晁蓋便起身叫道:“這廝們趕來,我等休走。”阮小二道:“不妨,我自對付他,叫那廝大半下水裏去死,小半都搠殺他。”公孫勝道:“休慌,且看貧道的本事。”晁蓋道:“劉唐兄弟,你和學究先生,且把財賦老小裝載舡裏,逕撐去李家道口左側相等。我們看些頭勢,隨後便到。”阮小二選兩隻棹舡,把娘和老小,家中財賦,都裝下舡裏。吳用、劉唐各押著一隻,叫七信個伴當搖了船,先投李家道口去等。又分付阮小五、阮小七撐駕小舡,如此迎敵。兩個各棹船去了。且說何濤並捕盜巡檢帶領官兵,漸近石碣村。但見河埠有船,盡數奪了。便使會水的官兵,且下船裏進發。岸上人馬,船騎相迎,水陸並進。到阮小一家,一齊納喊,人兵並起,撲將入去。早是一所空屋。裏面隻有些B433重家火。何濤道:“且去拿幾家附近漁戶。”問時,說道:“他的兩個兄弟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裏住,非舡不能去。”何濤與巡檢商議道:“這湖泊裏港汊又多,路逕甚雜,抑且水蕩坡塘,不知深淺。若是四分五落去捉時,又怕中了這賊人奸計。我們把馬疋都教人看守在這村裏,一發都下舡裏去。”當時捕盜巡檢並何觀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那時捉的舡非止千隻,也有撐的,亦有搖的,一齊都望阮小五打魚莊上來。行不到五六裏水面,隻聽得蘆葦中間,有人嘲歌。眾人且住了舡聽時,那歌道:“打魚一世蓼兒窪,不種青苗不種麻。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
何觀察並眾人聽了,盡吃一驚。隻見遠遠地一個人獨棹一隻小舡兒唱將來。有認得的,指道:“這個便是阮小五。”何濤把手一招,眾人並力向前,各執器械,挺著迎將去。隻見阮小五大笑,罵道:“你這等虐害百姓的賊官,直如此大膽,敢來引老爺做甚麽!卻不是來捋虎須!”何濤背後有會射弓箭的,搭上箭,拽滿弓,一齊放箭。阮小五見放箭來,拿著B521揪,翻筋鬥鉆下水裏去。眾人趕到根前,拿個空。又行不到兩條港汊,隻聽得蘆花蕩裏打唿哨。眾人把舡擺開,見前面兩個人,掉著一隻舡來。舡頭上立著一個人,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手裏燃著條筆管槍,口裏也唱著道:
“老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先斬何濤巡檢首,京師獻與趙王君。”何觀察並眾人又聽了吃一驚。一齊看時,前面那個人,燃著槍,唱著歌,背後這個,搖著櫓。有認得的說道:“這個正是阮小七。”何濤喝道:“眾人並力向前,先拿住這個賊,休教走了。”阮小七聽得笑道:“潑賊!”便把槍隻一點,那舡便使轉來,望小港裏串著走。眾人發著喊,趕將去。這阮小七和那搖舡的,飛也似搖著櫓,口裏打著唿哨,串著小港汊,隻顧走。眾官兵趕來趕去,看見那水港窄狹了。何濤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邊。”上岸看時,隻見茫茫蕩蕩,都是蘆葦,正不見一些旱路。何濤心內疑惑。卻商議不定。便問那當村住的人,說道:“小人們雖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這裏有許多去處。”何濤便差劃著兩隻小舡,舡上各帶三兩個做公的,去前面探路去了。兩個時辰有余,不見回報。何濤道:“這廝們好不了事!”再差五個做公的,又劃兩隻船去探路。這幾個做公的劃了兩隻船,又去了一個多時辰,並不見些回報。何濤道:“這幾個都是久慣做公的,四清六活的人,卻怎地也不曉事,如何不著一隻船轉來回報?”不想這些帶來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顛倒。天色又看看晚了。“在此不著邊際,怎生奈何!我須用自去走一遭。”揀一隻疾快小船,選了幾個老郎做公的,各拿了機械,槳起五六把樺楫,何濤坐在船頭上,望這個蘆葦港裏蕩將去。那時已有自是日沒沈西。劃得舡開,約行了五六裏水面,看見側邊岸上一個人,提著把鋤頭走將來。何濤問道:“兀那漢子,你是甚人?這裏是甚麽去處?”那人應道:“我是這村裏莊家,這裏喚做斷頭溝。沒路了。”何濤道:“你曾見兩隻舡過來麽?”那人道:“不是來捉阮小五的?”何濤道:“你怎地知得是來捉阮小五的?”那人道:“他們隻在前面烏林裏廝打。”何濤道:“離這裏還有多少路?”那人道:“隻在前面,望得見便是。”何濤聽得,便叫攏舡,前去接應。便差兩個做公的,拿了黨叉上岸來。隻見那漢提起鋤頭來,手到把這兩個做公的,一鋤頭一個,翻筋鬥都打下水裏去。何濤見了吃一驚,急跳起身來時,卻待奔上岸,隻見那隻船忽地搪將開去。水底下鉆起一個人來,把何濤兩腿隻一扯,撲桶地倒撞下水裏去。那幾個舡裏的,卻待要走,被這提鋤頭的趕將上舡來,一鋤頭一個,排頭打下去,腦漿也打出來。這何濤被水底下這人倒拖上岸來,就解下他的胳膊來捆了。看水底下這人,卻是阮小七。岸上提鋤頭的那漢,便是阮小二。弟兄兩個,看著何濤罵道:“老爺弟兄三個,從來愛殺人放火。量你這廝直得甚麽!你如何大膽,特地引著官兵來捉我們?”何濤道:“好漢,小人奉上命差遣,蓋不由己。小人怎敢大膽,要來捉好漢!望好漢可憐見,家中有個八十歲的老娘,無人養贍。望乞饒恕性命則個!”阮家弟兄道:“且把他來捆做個粽子,撇在舡艙裏。”把那幾個屍首都攛去水裏去了。兩個胡哨一聲,蘆葦叢中鉆出四五個打魚的人來,都上了船。阮小二、阮小七,各駕了一隻舡出來。且說這捕盜巡檢,領著官兵,都在那舡裏,說道:“何觀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去探路。也去了許多時不見回來。”那時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滿天,眾人都在舡上歇涼。忽然隻見一陣怪風起處,那風,但見:
飛沙走石,卷水搖天。黑漫堆起烏雲,昏鄧鄧催來急雨。滿川荷葉,半空中翠蓋交加;遍水蘆花,繞湖面白旗繚亂。吹折昆侖山頂樹,喚醒東海老龍君。
那一陣怪風從背後吹將來,吹得眾人掩面大驚,隻叫得苦。把那纜舡索都刮斷了,正沒擺布處。隻聽得後面胡哨響。迎著風看時,隻見蘆花側畔,射出一派火光來。眾人道:“今番卻休了!”那大舡小舡約有四五十隻,正被這大風刮得你撞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卻早來到面前。原來都是一葉小舡,兩隻家幫住,上面滿滿堆著蘆葦柴草,刮刮雜雜燒著,乘著順風,直沖將來。那四五十隻官舡,屯塞做一塊,港汊又狹,又沒回避處。那頭等大舡也有十數隻,卻被他火舡推來,鉆在大舡隊裏一燒。水底下原來又有人扶助著舡燒將來。燒得大舡上官兵,都跳上岸來逃命奔走。不想四邊盡是蘆葦野港,又沒旱路。隻見岸上蘆葦又刮刮雜雜地燒將起來。那捕盜官兵,兩頭沒處走。風又緊,火又猛,眾官兵隻得鉆去,都奔爛泥裏立地。火中業中,隻見一隻小快舡,舡尾上一個搖著舡,舡頭上坐著一個先生,手裏明晃晃拿著一口寶劍,口裏喝道:“休教走了一個!”眾兵都在爛泥裏,隻得忍氣。說猶未了,隻見蘆葦東岸兩個人,引著四五個打魚的,都手裏明晃晃拿著刀槍走來。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個人,也引著四五個打魚的,手裏也明晃晃拿著飛魚鉤走來。東西兩岸四個好漢,並這夥人,一齊動手,排頭兒搠將來。無移時,把放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裏。東岸兩個是晁蓋、阮小五,西岸兩個是隱小二、阮小七。舡上那個先生,便是祭風的公孫勝。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單單隻剩得一個何觀察,捆做粽子也似,丟在舡艙裏。阮小二提將上舡來,指站罵道:你這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賊驢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正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裏借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覷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窿。俺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討死。這裏沒大路,我著兄弟送你出路口去。”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舡,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這裏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隻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割下來,鮮血淋漓。插了刀,解了胳膊,放上岸去。何濤得了性命,自尋路回濟州去了。且說晁蓋、公孫勝和阮家三弟兄,並十數個打魚的,一發都駕了五七隻小舡,離了石碣湖村泊,逕投李家道口來。到得那裏,相尋著吳用、劉唐舡隻,合做一處。吳用問道拒敵官兵一事。晁蓋備細說了。吳用眾人大喜。整頓船隻齊了,一同來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來相投。朱貴見了許多人來,說投托入夥,慌忙迎接。吳用將來歷實說與朱貴聽了,大喜。逐一都相見了。請入廳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管待眾人。隨即取出一張皮靶弓來,搭上一枝響箭,望著那對港蘆葦中射去。響箭到處,早見有小嘍羅搖出一隻舡來。朱貴急寫了一封書呈,備細說眾豪傑入夥來歷緣由,先付與小嘍羅賫了,教去寨裏報知。一面又殺羊管待眾好漢。過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貴喚一隻大舡,請眾多好漢下船,就同帶了晁蓋等來的舡隻,一齊望山寨裏來。行了三個時辰,早來到一處水口。隻聽的岸上鼓響鑼鳴。晁蓋看時,隻見七八個小嘍羅,劃出四隻哨舡來。見了朱貴,都聲了喏。自依舊先去了。再說一行人來到金沙灘上岸,便留老小舡隻並打魚的人,在此等候。又見數十個小嘍羅下山來,接引到關上。王倫領著一班頭領,出關迎接。晁蓋等慌忙施禮。王倫答禮道:“小可王倫,久聞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喜光臨草寨。”晁蓋道:“晁某是個不讀書史的人,甚是B433鹵。今日事在藏拙,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王倫道:“休如此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一行從人都跟著兩個頭領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廳下,王倫再三謙讓晁蓋一行人上階。晁蓋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王倫與眾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王倫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詩曰:
西奔東投竟莫容,那堪造物挫英雄。弊袍長鋏飄蓬客,特地來依水泊中。
且說山寨裏宰了兩頭黃牛,十個羊,五個豬,大吹大擂筵席。眾頭領飲酒中間,晁蓋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了王倫等眾位。王倫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聲不得。自己沈吟,虛應答。筵宴至晚,席散。眾頭領送晁蓋等眾人關下客館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晁蓋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道:“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那裏去安身。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以失所。此恩不可忘報。”吳用隻是冷笑。晁蓋道:“先生何故隻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吳用道:“兄長性直,隻是一勇。你道王倫肯收留我們?兄長不看他的心,幸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晁蓋道:“觀他顏色怎地?”吳用道:“兄長不看他早間席上,王倫與兄長說話,到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放了何濤,阮氏三雄如此豪傑,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裏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們,隻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杜遷、宋萬這兩個,自是B433鹵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隻有林沖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四位。早間見林沖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王倫,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眄之心,隻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並。晁蓋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謀,可以容身。”當夜七人安歇了。次早天明,隻見人報道:“林教頭相訪。”吳用便對晁蓋道:“這人來相探,中俺計了。”七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林沖入到客館裏面。吳用向前稱謝道:“夜來重蒙恩賜,拜擾不當。”林沖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吳學究道:“我等小生不才,非為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眄之意,感恩不淺。”晁蓋再三謙讓林沖上坐。林沖那裏青,推晁蓋上首坐了。林沖便在下首坐定。吳用等六人一帶坐下。晁蓋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林沖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勾得見尊顏,不得遂平生之願,特地逕來陪話。”晁蓋稱謝道:“深感厚意。”吳用便動問道:“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十分豪傑。不知緣何與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後聞在滄州亦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又是他的計策。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林沖道:“若說高俅這賊陷害一節,但提起,毛發植立。又不能報得此讎。來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舉薦到此。”吳用道:“柴大官人,莫非是江湖上人稱為小旋風柴進的麽?”林沖道:“正是此人。”晁蓋道:“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說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如何能勾會他一面也好。”吳用又對林沖道:“據這柴大官人,名聞寰海,聲播天下的人。教頭若非武藝超群,他如何肯薦上山?非是吳用過稱,理合王倫讓這第一位頭領坐,此合天下之公論,也不負了柴大官人之書信。”林沖道:“承先生高談,隻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沖,誠恐負累他不便。自願上山。不想今日去住無門,非在位次低微。且王倫心術不定,語言不準,失信於人,難以相聚。”吳用道:“王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如何心地倒恁窄狹?”林沖道:“今日山寨,天幸得眾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隻懷B472賢嫉能之心,但恐眾豪傑勢力相壓。夜來因見兄長所說眾位殺死官兵一節,他便有些不然,就懷不肯相留的模樣。以此請眾豪傑來關下安歇。”吳用便道:“既然王頭領有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發付,自投別處去便了。”林沖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林沖自有分曉。小可隻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林沖身上。”晁蓋道:“頭領如此錯愛,俺弟兄皆感厚恩。”吳用便道:“頭領為我弟兄面上,倒教頭領與舊弟兄分顏。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時,小生等登時告退。”林沖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量這一個潑男女,腌臟畜生,終作何用!眾豪傑且請寬心。”林沖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問相會。”眾人相送出來,林沖自上山去了。正是:惺惺自古惜惺惺,談笑相逢眼更青。可恨王倫心量狹,直教魂魄喪幽冥。
當日沒多時,隻見小嘍羅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裏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亭上筵會。”晁蓋道:“上覆頭領,少間便到。”小嘍羅去了。晁蓋問吳用道:“先生,此一會如何?”吳學究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頭必然有火並王倫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由他不火並。兄長身邊,各藏了暗器。隻看小生把手來燃須為號,兄長便可協力。”晁蓋等眾人暗喜。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催請。晁蓋和眾頭領身邊,各各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端正,卻來赴席。隻見宋萬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羅擡過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轎子,一逕投南山水寨裏來。到得山南看時,端的景物非常。直到寨後水亭子前,下了轎。王倫、杜遷、林沖、朱貴,都出來相接。邀請到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看那水亭一遭景致時,但見:
四面水簾高卷,周回花壓朱蘭。滿目香風,萬朵芙蓉鋪綠水;迎眸翠色,千枝荷葉繞芳塘。畫檐外陰陰柳影,鎖B522前細細松聲。一行野鷺立灘頭,數點沙鷗浮水面。盆中水浸無非是沈李浮瓜;壺內馨香,盛貯著瓊漿玉液。江山秀氣聚亭臺,明月清風自無價。
當下王倫與四個頭領,杜遷、宋萬、林沖、朱貴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六個好漢,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羅輸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盤話。但提起聚義一事,王倫便把閑話支吾開去。吳用把眼來看林沖時,隻見林沖側坐交椅上,把眼瞅王倫身上。看著飲酒至午後,王倫回頭叫小嘍羅取來。三四個人去不多時,隻見一人捧個大盤子,裏放著五錠大銀。王倫便起身把盞,對晁蓋說道:“感蒙眾豪傑到此聚義,隻恨弊山小寨,是一窪之水,如何安得許多真龍。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煩投大寨歇馬。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晁蓋道:“小子久聞大山招賢納士,一逕地特來投托入夥。若是不能相容,我等眾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賜白金,決不敢領。非敢自誇豐富,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速請納回厚禮,隻此告別。”王倫道:“何故推卻。非是弊山不納眾位豪傑,奈緣隻為糧少房稀,恐日後誤了足下,眾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說言示了,隻見林沖雙眉剔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晁兄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是何道理?”吳用便說道:“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林沖道:“這是笑裏藏刀,言清行濁的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王倫喝道:“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林沖大怒道:“量你是個落第腐儒,胸中又沒文學,怎做得山寨之主!”吳用便道:“晁兄,隻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壞了頭領面皮,隻今扮了船隻,便當告退。”晁蓋等七人便起身要下亭子。王倫留道:“且請席終了去。”林沖把卓子隻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B523的火雜雜。吳用便把手將髭須一摸。晁蓋、劉唐便上亭子來,虛攔住王倫,叫道:“不要火並。”吳用一手扯住林沖,便道:“頭領不可造次。”公孫勝假意勸道:“休為我等壞了大義。”阮小二便去幫住杜遷,阮小五幫住宋萬,阮小七幫住朱貴。嚇得小嘍羅們目瞪口呆。林沖拿住王倫,罵道:“你是一個村野窮儒,虧了杜遷得到這裏。柴大官人這等資助你,赒給盤纏,與你相交,舉薦我來,尚且許多推卻。今日眾豪傑特來相聚,又要發付他下山去。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這嫉賢B472能的賊!不殺了,要你何用?你也無大量之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杜遷、宋萬、朱貴本待要向前來勸,被這幾個緊緊幫著,那裏敢動。王倫那時也要尋路走,卻被晁蓋、劉唐兩個攔住。王倫見頭勢不好,口裏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裏?”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見了林沖這般兇猛頭勢,誰敢向前。林沖拿住王倫,罵了一頓,去心窩裏隻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憐王倫做了半世強人,今日死在林沖之手。正應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亦深。”晁蓋見殺了王倫,各掣刀在手。林沖早把王倫首級割下來,提在手裏。嚇得那杜遷、宋萬、朱貴,都跪下說道:“願隨哥執鞭墜B367。”晁蓋等慌忙扶起三人來。吳用就血泊裏拽過頭把交椅來,便納林沖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將王倫為例。今日扶林教關為山寨之主。”林沖大叫道:“差矣,先生!我今日隻為眾豪傑義氣為重上頭,火並了這不仁之賊。實無心要謀此位。今日吳兄卻讓此第一位與林沖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欲相逼,寧死而不坐。我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麽?”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依。願聞其言。”林沖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聚義廳上,列三十六員天上星辰;斷金亭前,擺七十二位世間豪傑。正是:替天行道人將至,仗義疏財漢便來。畢竟林沖對吳用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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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简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