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紀五
起強圉赤奮若七月,盡屠維單閼九月,凡二年有奇。
均王中貞明三年(丁醜,公元九一七年)
秋,七月,庚戌,蜀主以桑弘誌為西北面第一招討,王宗宏為東北面第二招討。己未,以兼中書令王宗侃為東北面都招討,武信節度使劉知俊為西北面都招討。
晉王以李嗣源、閻寶兵少,未足以敵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審將兵益之。
蜀飛龍使唐文扆居中用事,張格附之,與司徒、判樞密院事毛文錫爭權。文錫將以女適左仆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庾傳素之子,會親族於樞密院用樂,不先表聞,蜀主聞樂聲,怪之,文扆從而譖之。八月,庚寅,貶文錫茂州司馬,其子司封員外郎詢流維州,籍沒其家;貶文錫弟翰林學士文晏為榮經尉;傳素罷為工部尚書。以翰林學士承旨庾凝績權判內樞密院事。凝積,傳素之再從弟也。
癸巳,清海、建武節度使劉巖即皇帝位於番禺,國號大越,大赦,改元乾亨。以梁使趙光裔為兵部尚書,節度副使楊洞潛為兵部侍郎,節度判官李殷衡為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建三廟,追尊祖安仁曰太祖文皇帝,父謙曰代祖聖武皇帝,兄隱曰烈宗襄皇帝。以廣州為興王府。
契丹圍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閻寶、李存審步騎七萬會於易州,存審曰:“虜眾吾寡,虜多騎,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虜以萬騎蹂吾陳,吾無遺類矣。”嗣源曰:“虜無輜重,吾行必載糧食自隨,若平原相遇,虜抄吾糧,吾不戰自潰矣。不若自山中潛行趣幽州,與城中合勢,若中道遇虜,則據險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嶺,循澗而東。嗣源與養子從珂將三千騎為前鋒,距幽州六十裏,與契丹遇。契丹驚卻,晉兵翼而隨之。契丹行山上,晉兵行澗下,每至谷口,契丹輒邀之,嗣源父子力戰,乃得進。至山口,契丹以萬餘騎遮其前,將士失色。嗣源以百餘騎先進,免胄揚鞭,胡語謂契丹曰:“汝無故犯我疆場,晉王命我將百萬眾直抵西樓,滅汝種族!”因躍馬奮楇,三入其陳,斬契丹酋長一人。後軍齊進,契丹兵卻,晉兵始得出。李存審命步兵伐木為鹿角,人持一枝,止則成寨。契丹騎環寨而過,寨中發萬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馬死傷塞路。將至幽州,契丹列陳待之。存審命步兵陳於其後,戒勿動,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進,煙塵蔽天,契丹莫測其多少。因鼓噪合戰,存審乃趣後陳起乘之,契丹大敗,席卷其眾自北山去,委棄車帳鎧仗羊馬滿野,晉兵追之,俘斬萬計。辛醜,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見之,握手流涕。契丹以盧文進為幽州留後,其後又以為盧龍節度使,文進常居平州,帥奚騎歲入北邊,殺掠吏民。晉人自瓦橋運糧輸薊城,雖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則文進帥漢卒為鄉導,盧龍巡屬諸州為之殘弊。
劉鄩自滑州入朝,朝議以河朔失守責之。九月,落鄩平章事,左遷亳州團練使。
冬,十月,己亥,加吳越王镠天下兵馬元帥。
晉王還晉陽。王連歲出征,凡軍府政事一委監軍使張承業,承業勸課農桑,畜積金谷,收市兵馬,征租行法不寬貴戚,由是軍城肅清,饋餉不乏。王或時須錢蒱博及給賜伶人,而承業靳之,錢不可得。王乃置酒錢庫,令其子繼岌為承業舞,承業以寶帶及幣馬贈之。王指錢積呼繼岌小名謂承業曰:“和哥乏錢,七哥宜以錢一積與之,帶馬未為厚也。”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承業俸祿,此錢,大王所以養戰士也,承業不敢以公物為私禮。”王不悅,憑酒以語侵之,承業怒曰:“仆老敕使耳!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所以佐王成霸業也,不然,王自取用之,何問仆為!不過財盡民散,
越王巖遣客省使劉瑭使於吳,告即位,且勸吳王稱帝。
閏月,戊申,蜀主以判內樞密院庾凝績為吏部尚書、內樞密使。
十一月,丙子朔,日南至,蜀主祀圜丘。
晉王聞河冰合,曰:“用兵數歲,限一水不得渡,今冰自合,天贊我也。”亟如魏州。
蜀主以劉知俊為都招討使,諸將皆舊功臣,多不用其命,且疾之,故無成功。唐文扆數毀之,蜀主亦忌其才,嘗謂所親曰:“吾老矣,知俊非爾輩所能馭民。”十二月,辛亥,收知俊,稱其謀叛,斬於炭市。
癸醜,蜀大赦,改明年元曰光天。
壬戌,以張宗奭為天下兵馬副元帥。
帝論平慶州功,丁卯,以左龍虎統軍賀瑰為宣義節度使、同平章事,尋以為北面行營招討使。
戊辰,晉王畋於朝城。是日,大寒,晉王視河冰已堅,引步騎稍度。梁甲士三千戍楊劉城,緣河數十裏,列柵相望,晉王急攻,皆陷之。進攻楊劉城,使步卒斬其鹿角,負葭葦塞塹,四面進攻,即日拔之,獲其守將安彥之。
先是,租庸使、戶部尚書趙巖言於帝曰:“陛下踐祚以來,尚未南郊,議者以為無異籓侯,為四方所輕。請幸西都行郊禮,遂謁宣陵。”敬翔諫曰:“自劉镠失利以來,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禮圜丘,必行賞賚,是慕虛名而受實弊也。且勍敵近在河上,乘輿豈宜輕動!俟北方既平,報本未晚。”帝不聽,己巳,如洛陽,閱車服,飾宮闕,郊祀有日,聞楊劉失守,道路訛言晉軍已入大梁,扼汜水矣,從官皆憂其家,相顧涕泣。帝惶駭失圖,遂罷郊祀,奔歸大梁。
甲戌,以河南尹張宗奭為西都留守。
是歲,閩王審知為其子牙內都指揮使延鈞娶越主巖之女。
均王中貞明四年(戊寅,公元九一八年)
春,正月,乙亥朔,蜀大赦,復國號曰蜀。
帝至大梁,晉兵侵掠至鄆、濮而還。敬翔上疏曰:“國家連年喪師,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宮之中,所與計事者皆左右近習,豈能量敵國之勝負乎!先帝之時,奄有河北,親禦豪傑之將,猶不得誌。今敵至鄆州,陛下不能留意。臣聞李亞子繼位以來,於今十年,
吳以右都押牙王祺為虔州行營都指揮使,將洪、撫、袁、吉之兵擊譚全播。嚴可求以厚利募贛石水工,故吳兵奄至虔州城下,虔人始知之。
蜀太子衍好酒色,樂遊戲。蜀主嘗自夾城過,聞太子與諸王鬥雞擊球喧呼之聲,嘆曰:“吾百戰以立基業,此輩其能守之乎!”由是惡張格,而徐賢妃為之內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傑有才略,屢陳時政,蜀主賢之,有廢立意。二月,癸亥,宗傑暴卒,蜀主深疑之。
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將兵數萬攻楊劉城。甲子,晉王自魏州輕騎詣河上。彥章築壘自固,決河水,瀰浸數裏,以限晉兵,晉兵不得進。彥章,許州人也。安彥之散卒多聚於兗、鄆山谷為群盜,以觀二國成敗,晉王招募之,多降於晉。
己亥,蜀主以東面招討使王宗侃為東、西兩路諸軍都統。
三月,吳越王镠初立元帥府,置官屬。
夏,四月,癸卯朔,蜀主立子宗平為忠王,宗特為資王。
岐王復遣使求好於蜀。
己酉,以吏部侍郎蕭頃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保大節度使高萬金卒。癸亥,以忠義節度使高萬興兼保大節度使,並鎮鄜、延。
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逢告老,己巳,以司徒致仕。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劇。以北面行營招討使兼中書令王宗弼沈靜有謀,五月,召還,以為馬步都指揮使。乙亥,召大臣入寢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違諸公之請,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業,可置諸別宮,幸勿殺之。但王氏子弟,諸公擇而輔之。徐妃兄弟,止可優其祿位,慎勿使之掌兵預政,以全其宗族。”
內飛龍使唐文扆久典禁兵,參預機密,欲去諸大臣,遣人守宮門。王宗弼等三十餘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見,文扆屢以蜀主之命慰撫之,伺蜀主殂,即作難。遣其黨內皇城使潘在迎偵察外事,在迎以其謀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闥入,言文扆之罪,以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貶唐文扆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坐附會文扆,削官爵,流瀘州。在迎,炕之子也。丙申,蜀主詔中外財賦、中書除授、諸司刑獄案牘專委庾凝績,都城及行營軍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丁酉,削唐文扆官爵,流雅州。辛醜,以宋光嗣為內樞密使,與兼中書令王宗弼、宗瑤、宗綰、宗夔並受遺詔輔政。初,蜀主雖因唐制置樞密使,專用士人,及唐文扆得罪,蜀主以諸將多許州故人,恐其不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六月,壬寅朔,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賢妃為太後、徐淑妃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乙卯,殺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討副使王宗昱殺天雄節度使唐文裔於秦州,免左保勝軍使領右街使唐道崇官。
吳內外馬步都軍使、昌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訓,驕倨淫暴。威武節度使、知撫州李德誠有家妓數十,知訓求之,德誠遣使謝曰:“家之所有皆長年,或有子,不足以侍貴人,當更為公求少而美者。”知訓怒,謂使者曰:“會當殺德誠,並其妻取之!”知訓狎侮吳王,無復君臣之禮。嘗與王為優,自為參軍,使王為蒼鶻,總角弊衣執帽以從。又嘗泛舟濁河,王先起,知訓以彈彈之。又嘗賞花於禪智寺,知訓使酒悖慢,王懼而泣,四座股栗。左右扶王登舟,知訓乘輕舟逐之,不及,以鐵撾殺王親吏。將佐無敢言者,父溫皆不之知。知訓及弟知詢皆不禮於徐知誥,獨季弟知諫以兄事禮之。知訓嘗召兄弟飲,知誥不至,知訓怒曰:“乞子不欲酒,欲劍乎!”又嘗與知誥飲,伏甲欲殺之,知諫躡知誥足,知誥陽起如廁,遁去,知訓以劍授左右刁彥能使追殺之。彥能馳騎及於中塗,舉劍示知誥而還,以不及告。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諸道副都統硃瑾遣家妓通候問於知訓,知訓強欲私之,瑾已不平。知訓惡瑾位加己上,置靜淮軍於泗州,出瑾為靜淮節度使,瑾益恨之,然外事知訓愈謹。瑾有所愛馬,冬貯於幄,夏貯於幬。寵妓有絕色。知訓過別瑾,瑾置酒,自捧觴,出寵妓使歌,以所愛馬為壽,知訓大喜。瑾因延之中堂,伏壯士於戶內,出妻陶氏拜之。知訓答拜,瑾以笏自後擊之踣地,呼壯士出斬之。瑾先系二悍馬於廡下,將圖知訓,密令人解縱之,馬相蹄嚙,聲甚厲,以是外人莫之聞。瑾提知訓首出,知訓從者數百人皆散走。瑾馳入府,以首示吳王曰:“仆已為大王除害!”王懼,以衣障面,走入內,曰:“舅自為之,我不敢知!”瑾曰:“婢子不足與成大事!”以知訓首擊柱,挺劍將出,子城使翟虔等已闔府門勒兵討之,乃自後逾城,墜而折足,顧追者曰:“吾為萬人除害,以一身任患。”遂自剄。
徐知誥在潤州聞難,用宋齊丘策,即日引兵濟江。瑾已死,因撫定軍府。時徐溫諸子皆弱,溫乃以知誥代知訓執吳政,沈硃瑾屍於雷塘而滅其族。瑾之殺知訓也,泰寧節度使米誌誠從十餘騎問瑾所向,聞其已死,乃歸。宣諭使李儼貧困,寓居海陵。溫疑其與瑾通謀,皆殺之。嚴可求恐誌誠不受命,詐稱袁州大破楚兵,將吏皆入賀,伏壯士於戟門,擒誌誠,斬之,並其諸子。
壬戌,晉王自魏州勞軍於楊劉,自泛舟測河水,其深沒槍。王謂諸將曰:“梁軍非有戰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當涉水攻之。”甲子,王引親軍先涉,諸軍隨之,褰甲橫槍,結陳而進。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國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帥眾臨岸拒之,晉兵不得進,乃稍引卻,梁兵從之。及中流,鼓噪復進,彥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晉兵因而乘之,梁兵大敗,死傷
蜀唐文扆既死,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格內不自安,或勸格稱疾俟命,禮部尚書楊玢自恐失勢,謂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憂也。”庚午,貶格為茂州刺史,玢為榮經尉。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嶠皆坐格黨貶官。格尋再貶維州司戶,庾凝績又奏徙格於合水鎮,令茂州刺史顧承郾伺格陰事。王宗侃妻以格同姓,欲全之,謂承郾母曰:“戒汝子,勿為人報仇,他日將歸罪於汝。”承郾從之。凝績怒,因公事抵承郾罪。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書令王宗弼為巨鹿王,宗瑤為臨淄王,宗綰為臨洮王,宗播為臨潁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為瑯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為樂安王。丙子,以兵部尚書庾傳素為太子少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親政事,內外遷除皆出於王宗弼。宗弼納賄多私,上下咨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寵任之,蜀由是遂衰。
吳徐溫入朝於廣陵,疑諸將皆預硃瑾之謀,欲大行誅戮。徐知誥、嚴可求具陳徐知訓過惡,所以致禍之由,溫怒稍解,乃命網瑾骨於雷塘而葬之,責知訓將佐不能匡救,皆抵罪;獨刁彥能屢有諫書,溫賞之。戊戌,以知誥為淮南節度行軍副使、內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團練使。以徐知諫權潤州團練事。溫還鎮金陵,總吳朝大綱,自餘庶政,皆決於知誥。知誥悉反知訓所為,事吳王盡恭,接士大夫以謙,禦眾以寬,約身以儉。以吳王之命,悉蠲天祐十三年以前逋稅,餘俟豐年乃輸之。求賢才,納規諫,除奸猾,杜請托。於是士民翕然歸心,雖宿將悍夫無不悅服,以宋齊丘為謀主。先是,吳有丁口錢,又計畝輸錢,錢重物輕,民甚苦之。齊丘說知誥,以為“錢非耕桑所得,今使民輸錢,是教民
虔州險固,吳軍攻之,久不下,軍中大疫,王祺病,吳以鎮南節度使劉信為虔州行營招討使,未幾,祺卒。譚全播求救於吳越、閩、楚。吳越王镠以統軍使傳球為西南面行營應援使,將兵二萬攻信州;楚將張可求將萬人屯古亭,閩兵屯雩都以救之。信州兵才數百,逆戰,不利;吳越兵圍其城。刺史周本,啟關張虛幕於門內,召僚佐登城樓作樂宴飲,飛矢雨集,安坐不動;吳越疑有伏兵,中夜,解圍去。吳以前舒州刺史陳璋為東南面應援招討使,將兵侵蘇、湖,錢傳球自信州南屯汀州。晉王遣間使持帛書會兵於吳,吳人辭以虔州之難。
晉王謀大舉入寇,周德威將幽州步騎三萬,李存審將滄景步騎萬人,李嗣源將邢洺步騎萬人,王處直遣將將易定步騎萬人,及麟、勝、雲、蔚、新、武等州諸部落奚、契丹、室韋、吐谷渾,皆以兵會之。八月,並河東、魏博之兵,大閱於魏州。
蜀諸王皆領軍使,彭王宗鼎謂其昆弟曰:“親王典兵,禍亂之本。今主少臣強,讒間將興,繕甲訓士,非吾輩所宜為也。”因固辭軍使,蜀主許之,但營書舍、植松竹自娛而已。
泰寧節度使張萬進,輕險好亂。時嬖幸用事,多求賂於萬進,萬進聞晉兵將出,己酉,遣使附於晉,且求援。以亳州團練使劉鄩為兗州安撫制置使,將兵討之。
甲子,蜀順德皇後殂。
乙醜,蜀主以內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輅、宋光葆、宋承蘊、田魯儔等為將軍及軍使,皆幹預政事,驕縱貪暴,大為蜀患,周庠切諫,不聽。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風縱火,焚西鄰軍營數百間,明旦,召匠廣其居;蜀主亦不之問。光葆,光嗣之從弟也。
晉王自魏州如楊劉,引兵略鄆、濮而還,循河而上,軍於麻家渡。賀瑰、謝彥章將梁兵屯濮州北行臺村,相持不戰。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镕及王處直皆遣使致書曰:“元元之命系於王,本朝中興系於王,奈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將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諫曰:“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陳,將士之職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轡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謂左右曰:“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於堤下;王引十餘騎度堤,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於中,後騎繼之者攻之於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
吳劉信遣其將張宣等夜將兵三千襲楚將張可求於古亭,破之;又遣梁詮等將兵擊吳越及閩兵,二國聞楚兵敗,俱引歸。
梅山蠻寇邵州,楚將樊須擊走之。
九月,壬午,蜀內樞密使宋光嗣以判六軍讓兼中書令王宗弼,蜀主許之。
吳劉信晝夜急攻虔州,斬首數千級,不能克;使人說譚全播,取質納賂而還。徐溫大怒,杖信使者。信子英彥典親兵,溫授英彥兵三千,曰:“汝父居上遊之地,將十倍之眾,不能下一城,是反也!汝可以此兵往,與父同反!”又使升州牙內指揮使硃景瑜與之俱,曰:“全播守卒皆農夫,饑窘逾年,妻子在外,重圍既解,相賀而去,聞大兵再往,必皆逃遁,全播所守者空城耳,往必克之。”
冬,十一月,壬申,蜀葬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於永陵,廟號高祖。
越主巖祀南郊,大赦,改國號曰漢。
劉信聞徐溫之言,大懼,引兵還擊虔州。先鋒始至,虔兵皆潰,譚全播奔雩都,追執之。吳以全播為右威衛將軍,領百勝節度使。
先是,吳越王镠常自虔州入貢,至是道絕,始自海道出登、萊,抵大梁。
初,吳徐溫自以權重而位卑,說吳王曰:“今大王與諸將皆為節度使,雖有都統之名,不足相臨制;請建吳國,稱帝而治。”王不許。嚴可求屢勸溫以次子知詢代徐知誥知吳政,知誥與駱知祥謀,出可求為楚州刺史。可求既受命,至金陵,見溫,說之曰:“吾奉唐正朔,常以興復為辭。今硃、李方爭,硃氏日衰,李氏日熾。一旦李氏有天下,吾能北面為之臣乎?不若先建吳國以系民望。”溫大悅,復留可求參總庶政,使草具禮儀。知誥知可求不可去,乃以女妻其子續。晉王欲趣大梁,而梁軍扼其前,
初,北面行營招討使賀瑰善將步兵,排陳使謝彥章善將騎兵,瑰惡其與己齊名。一日,瑰與彥章治兵於野,瑰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柵。”至是,晉軍適置柵於其上,瑰疑彥章與晉通謀。瑰屢欲戰,謂彥章曰:“主上悉以國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賴。今強寇壓吾門,而逗遛不戰,可乎!”彥章曰:“強寇憑陵,利在速戰。今
晉王聞彥章死,喜曰:“彼將帥
辛酉,蜀改明年元曰乾德。
賀瑰聞晉王已西,亦棄營而踵之。晉王發魏博白丁三萬從軍,以供營柵之役,所至,營柵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後至矣。周德威曰:“賊倍道而來,未有所舍,我營柵已固,守備有餘,既深入敵境,動須萬全,不可輕發。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內懷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難得誌。王宜按兵勿戰,德威請以騎兵擾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營壘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乏,可一舉滅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見賊,今賊至不擊,尚復何待,公何怯也!”顧李存審曰:“敕輜重先發,吾為爾殿後,破賊而去!”即以親軍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從之,謂其子曰:“吾無死所矣。”賀瑰結陳而至,橫亙數十裏。王帥銀槍都陷其陳,沖蕩擊斬,往返十餘裏。行營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軍先敗,西走趣濮陽。晉輜重在陳西,望見梁旗幟,驚潰,入幽州陳,幽州兵亦擾亂,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戰死。魏博節度副使王緘與輜重俱行,亦死。
晉兵無復部伍。梁兵四集,勢甚盛。晉王據高丘收散兵,至日中,軍復振。陂中有土山,賀瑰引兵據之。晉王謂將士曰:“今日得此山者勝,吾與汝曹奪之。”即引騎兵先登,李從珂與銀槍大將王建及以步卒繼之,梁兵紛紛而下,遂奪其山。
日向晡,賀瑰陳於山西,晉兵望之有懼色。諸將以為諸軍未盡集,不若斂兵還營,詰朝復戰。天平節度使、東南面招討使閻寶曰:“王彥章騎兵已入濮陽,山下惟步卒,向晚皆有歸誌,我乘高趣下擊之,破之必矣。今王深入敵境,偏師不利,若復引退,必為所乘。諸軍未集者聞梁再克,必不戰自潰。凡決勝料敵,惟觀情勢,情勢已得,斷在不疑。王之成敗,在此一戰;若不決力取勝,縱收餘眾北歸,河朔非王有也。”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曰:“賊無營壘,日晚思歸,但以精騎擾之,使不得夕食,俟其引退,追擊可破也。我若斂兵還營,彼歸整眾復來,勝負未可知也。”王建及擐甲橫槊而進曰:“賊大將已遁,王之騎軍
晉王還營,聞周德威父子死,哭之慟,曰:“喪吾良將,是吾罪也!”以其子幽州中軍兵馬使光輔為嵐州刺史。李嗣源與李從珂相失,見晉軍撓敗,不知王所之,或曰:“王已北渡河矣。”嗣源遂乘冰北渡,將之相州。是日,從珂從王奪山,晚戰皆有功。甲子,晉王進攻濮陽,拔之。李嗣源知晉軍之捷,復來見王於濮陽,王不悅,曰:“公以吾為死邪?渡河安之!”嗣源頓首謝罪。王以從珂有功,但賜大鐘酒以罰之,然自是待嗣源稍薄。
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撥號北大王,謀作亂於其國。事覺,契丹主數之曰:“汝與吾如手足,而汝興此心,我若殺汝,則與汝何異!”乃囚之期年而釋之。撒剌阿撥帥其眾奔晉,晉王厚遇之,養為假子,任為刺史;胡柳之戰,以其妻子來奔。
晉軍至德勝渡,王彥章敗卒有走至大梁者,曰:“晉人戰勝,將至矣。”頃之,晉兵有先至大梁問次舍者,京城大恐。帝驅市人登城,又欲奔洛陽,遇夜而止。敗卒至者不滿千人,傷夷逃散,各歸鄉裏,月餘僅能成軍。
均王中貞明五年(己卯,公元九一九年)
春,正月,辛巳,蜀主祀南郊,大赦。
晉李存審於德勝南北夾河築兩城而守之。晉王以存審代周德威為內外番漢馬步總管。晉王還魏州,遣李嗣昭權知幽州軍府事。
漢主巖立越國夫人馬氏為皇後,殷之女也。
三月,丙戌,蜀北路行營都招討、武德節度使王宗播等自散關擊岐,渡渭水,破岐將孟鐵山。會大雨而還,分兵戍興元、鳳州及威武城。戊子,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攻隴州,不克。蜀主奢縱無度,日與太後、太妃遊宴於貴臣之家,及遊近郡名山,飲酒賦詩,所費
晉王自領盧龍節度使,以中門使李紹宏提舉軍府事,代李嗣昭。昭宏,宦者也,本姓馬,晉王賜姓名,使與知嵐州事孟知祥俱為河東、魏博中門使。孟知祥又薦教練使雁門郭崇韜能治劇,王以為中門副使。崇韜倜儻有智略,臨事敢決,王寵待日隆。先是,中門使吳珪、張虔厚相繼獲罪,及紹宏出幽州,知祥懼禍,稱疾辭位,王乃以知祥為河東馬步都虞候,自是崇韜專典機密。
詔吳越王镠大舉討淮南。镠以節度副大使傳瓘為諸軍都指揮使,帥戰艦五百艘,自東洲擊吳。吳遣舒州刺史彭彥章及裨將陳汾拒之。
吳徐溫帥將吏籓鎮請吳王稱帝,吳王不許。夏,四月,戊戌朔,即吳國王位。大赦,改元武義。建
錢傳瓘與彭彥章遇;傳瓘命每船皆載灰、豆及沙,乙巳,戰於狼山江。吳船乘風而進,傳瓘引舟避之,既過,自後隨之。吳回船與戰,傳瓘使順風揚灰,吳人不能開目;及船舷相接,傳瓘使散沙於己船而散豆於吳船,豆為戰血所漬,吳人踐之皆僵仆。傳瓘因縱火焚吳船,吳兵大敗。彥章戰甚力,兵盡,繼之以木,身被數十創,陳汾按兵不救;彥章知不免,遂自殺。傳瓘俘吳裨將七十人,斬首千餘級,焚戰艦四百艘。吳人誅汾,籍沒家貲,以其半賜彥章家,稟其妻子終身。
賀瑰攻德勝南城,百道俱進,以竹笮聯艨艟十餘艘,蒙以牛革,設睥睨、戰格如城狀,橫於河流,以斷晉之救兵,使不得渡。晉王自引兵馳往救之,陳於北岸,不能進;遣善遊者馬破龍入南城,見守將氏延賞,延賞言矢石將盡,陷在頃刻。晉王積金帛於軍門,募能破艨童者;眾莫知為計,親將李建及曰:“賀瑰悉眾而來,冀此一舉;若我軍不渡,則彼為得計。今日之事,建及請以死決之。”乃選效節敢死士得三百人,被鎧操斧,帥之乘舟而進。將至艨童,流矢雨集,建及使操斧者入艨艟間,斧其竹笮,又以木罌載薪,沃油然火,於上流縱之,隨以巨艦實甲士,鼓噪攻之。艨艟既斷,隨流而下,梁兵焚溺者殆半,晉兵乃得渡。瑰解圍走,晉兵追之,至濮州而還。瑰退屯行臺村。
蜀主命天策府諸將無得擅離屯戍。五月,丁卯朔,左散旗軍使王承諤、承勛、承會違命,蜀主皆原之。自是禁令不行。
楚人攻荊南,高季昌求救於吳,吳命鎮南節度使劉信等帥洪、吉、撫、信步兵自瀏陽趣潭州,武昌節度使李簡等帥水軍攻復州。信等至潭州東境,楚兵釋荊南引歸。簡等入復州,執其知州鮑唐。
六月,吳人敗吳越兵於沙山。
秋,七月,吳越王镠遣錢傳瓘將兵三萬攻吳常州,徐溫帥諸將拒之,右雄武統軍陳璋以水軍下海門出其後。壬申,戰於無錫。會溫病熱,不能治軍,吳越攻中軍,飛矢雨集,鎮海節度判官陳彥謙遷中軍旗鼓於左,取貌類溫者,擐甲胄,號令軍事,溫得少息。俄頃,疾稍間,出拒之。時久旱草枯,吳人乘風縱火,吳越兵亂,遂大敗,殺其將何逢、吳建,斬首萬級。傳瓘遁去,追至山南,復敗之。陳璋敗吳越於香彎。溫募生獲叛將陳紹者賞錢百萬,指揮使崔彥章獲之。紹勇而多謀,溫復使之典兵。
初,錦衣之役,吳馬軍指揮曹筠叛奔吳越,徐溫赦其妻子,厚遇之,遣間使告之曰:“使汝不得誌而去,吾之過也,汝無以妻子為念。”及是役,筠復奔吳。溫自數昔日不用筠言者三,而不問筠去來之罪,歸其田宅,復其軍職,筠內愧而卒。
知誥請帥步卒二千,易吳越旗幟鎧仗,躡敗卒而東,襲取蘇州。溫曰:“爾策固善;然吾且求息兵,未暇如汝言也。”諸將皆以為:“吳越所恃者舟楫,今大旱,水道涸,此天亡之時也,宜盡步騎之勢,一舉滅之。”溫嘆曰:“天下離亂久矣,民困已甚,錢公亦未易可輕;若連兵不解,方為諸君之憂。今戰勝以懼之,戢兵以懷之,使兩地之民各安其業,君臣高枕,豈不樂哉!多殺何為!”遂引還。
吳越王镠見何逢馬,
丙戌,吳王立其弟濛為廬江郡公,溥為丹楊郡公,潯為新安郡公,澈為鄱陽郡公,子繼明為廬陵郡公。
晉王歸晉陽,以巡官馮道為掌書記。中門使郭崇韜以諸將陪食者眾,請省其數。王怒曰:“孤為效死者設食,亦不得專,可令軍中別擇河北帥,孤自歸太原。”即召馮道令草詞以示眾。道執筆逡巡不為,曰:“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韜所請未至大過;大王不從可矣,何必以此驚動遠近,使敵國聞之,謂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會崇韜入謝,王乃止。
初,唐滅高麗,天祐初,高麗石窟寺眇僧躬乂,聚眾據開州稱王,號大封國,至是,遣佐良尉金立奇入貢於吳。
八月,乙未朔,宣義節度使賀瑰卒。以開封尹王瓚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瓚將兵五萬,自黎陽渡河掩擊澶、魏,至頓丘,遇晉兵而旋,瓚為治嚴,
吳徐溫遣使以吳王書歸無錫之俘於吳越;吳越王镠亦遣使請和於吳。自是吳國休兵息民,三十餘州民樂業者二十餘年。吳王及徐溫屢遺吳越王镠書,勸镠自王其國;镠不從。
九月,丙寅,詔削劉巖官爵,命吳越王镠討之。镠雖受命,竟不行。
吳廬江公濛有材氣,常嘆曰:“我國家而為它人所有,可乎!”徐溫聞而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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