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悅
庾悅字仲豫,潁川鄢陵人也,晉太尉亮之曾孫也。祖羲,吳興內史。父準,西中郎將、荊州刺史。
悅仕晉爲司徒右長史。桓玄篡位,爲中書侍郎。宋武平建鄴,累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加都督。
初,劉毅家在京口,酷貧,嘗與鄉曲士大夫往東堂共射,時悅爲司徒右長史,要府州僚佐出東堂,毅已先至,遣與悅相聞曰:“身並貧躓,營一遊甚難。君如意人,無處不可爲適,豈不能以此堂見讓。”悅素豪,徑前不答。毅語衆人並避,唯毅留射如故。悅廚饌甚盛,不以及毅,毅既不去,悅甚不歡。毅又相聞曰:“身今年未得子鵝,豈能以殘炙見惠。”悅又不答。至是,毅表解悅都督、將軍官,以刺史移鎮豫章。以親將趙恢領千兵守尋陽,建威府文武三千人悉入毅將府,深相挫辱。悅不得誌,疽發背,到豫章少日卒。
登之字元龍,悅族弟也。曾祖冰,晉司空。祖蘊,廣州刺史。父廓,東陽太守。
登之少以強濟自立,初爲宋武帝鎮軍參軍,預討桓玄功,封曲江縣五等男。累遷新安太守。謝晦爲荊州刺史,請爲長史、南郡太守,仍爲衛軍長史。登之與晦俱曹氏婿,名位本同,一旦爲之佐,意甚不愜。到廳箋唯言“即日恭到”,初無感謝之言。每入覲見,備持箱囊幾席之屬,一物不具,則不肯坐。嘗於晦坐誦西征賦雲:“生有修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晦雖恨而常優容之。
晦拒王師,欲登之留守,登之不許。晦敗,登之以無任免官禁錮還家。何承天戲之曰:“因禍爲福,未必皆知。”登之曰:“我亦幾與三豎同戮。”承天爲晦作表雲:“當浮舟東下,戮此三豎。”故登之爲嘲。
後爲司徒長史、南東海太守。府公彭成王義康專覽政事,不欲自下厝意。而登之性剛,每陳己誌,義康不悅,出爲吳郡太守,以贓貨免官。後拜豫章太守,征爲中護軍,未拜卒。
子仲遠,初爲宋明帝府佐。廢帝景和中,明帝疑防,賓客故人無到門者,唯仲遠朝謁不替。明帝即位,謂曰:“卿所謂疾風知勁草。”自軍錄事參軍擢拜太子中庶子,卒於豫章太守。贈侍中。登之弟仲文。
仲文位廣平太守,兄登之爲謝晦長史,仲文往省之。時晦權重,朝士並加敬,仲文獨與抗禮。
後爲彭城王義康驃騎主簿,未就,徙爲丹陽丞。既未到府,疑於府公禮敬,下禮官博議。中書侍郎裴松之議曰:“案春秋桓公八年,祭公逆王後於紀。公羊傳曰:‘女在國稱女,此其稱王後何?王者無外,其辭成矣。’推此而言,則仲文爲吏之道,定於受敕之日矣。名器既正,則禮亦從之,安可未到廢其節乎?宜執吏禮。”從之。
後始興王浚當鎮湘州,以仲文爲司馬。浚不之任,仍除南梁太守,司馬如故。於時領軍劉湛協附大將軍彭城王義康,而與仆射殷景仁隙。凡朝士遊殷氏者,不得入劉氏之門,獨仲文遊二人間,密盡忠於朝廷。景仁稱疾不朝見者歷年,文帝常令仲文銜命去來,湛不疑也。
義康出蕃,湛伏誅,以仲文爲尚書吏部郎,與右衛將軍沈演之俱參機密。歷侍中、吏部尚書,領義陽王師。內外歸附,勢傾朝野。仲文爲人強急不耐煩,賓客訴非理者,忿罵形於辭色。素無術學,不爲衆望所推。性好潔,士大夫造之者,未出戶輒令人拭席洗床。時陳郡殷沖亦好凈,小史非凈浴新衣,不得近左右,士大夫小不整潔,每容接之。仲文好潔反是,每以此見譏。
領選既不緝衆論,又頗通貨賄,用少府卿劉道錫爲廣州刺史,道錫至鎮,餉白檀牽車,常自乘焉。或以白文帝,帝見問曰:“道錫餉卿小車,裝飾甚麗,有之乎?”仲文懼起謝。
又仲文請急還家,吏部令史錢泰、主客令史周伯齊出仲文宅諮事。泰能彈琵琶,伯齊善歌,仲文因留停宿。尚書制,令史諮事不得宿停外,雖八座命亦不許,爲有司所奏。上於仲文素厚,將恕之,召問尚書右仆射何尚之,具陳仲文得失,奏言:
仲文事如丘山,若縱而不糾,復何以爲政。晉武不爲明主,斷鬲令事,遂能奮發,華廙見待不輕,廢錮累年,後起改作城門校尉耳。若言仲文有誠於國,未知的是何事,政當雲與殷景仁不失其舊,與劉湛亦復不疏。且景仁當時意事,豈復可蔑,縱有微誠,復何足掩其惡。賈充勛烈,晉之重臣,雖事業不稱,不聞有大罪,諸臣進說,便即遠出。陛下聖叡,反更遲遲於此。仲文身上之釁,既自過於範曄,所少賊一事耳。伏願深加三思。試以諸聲傳普訪諸可顧問者,群下見陛下顧遇既重,恐不敢苦侵傷,顧問之日,宜布嫌責之旨。若不如此,亦當不辨有所得失。時仲文自理不諳臺制,令史並言停外非嫌。帝以小事不足傷大臣,尚之又陳:
令史具向仲文說不得停之意,仲文了不聽納,非爲不解,直是茍相留耳。雖是令史出,乃遠虧朝典,又不得謂之小事。謝晦望實非今者之疇,一事錯誤,免侍中官。王珣時賢少失,桓胤春搜之謬,皆白衣領職,況公犯憲制邪?孔萬祀居左局,言“仲文貴要異他尚書”。又雲“不癡不聾,不成姑公”。敢作此言,亦爲異也。文帝猶優遊,使尚之更陳其意。尚之備言仲文愆曰:
臣思張遼之言,關羽雖兄弟,曹公父子豈得不言。觀今人臣憂國甚寡,臣復結舌,日月之明或有所蔽。然不知臣者豈不謂臣有爭競之心,亦追以悵悵。臣與仲文周旋,俱被恩接,不宜復生厚薄。太尉昨與臣言說仲文有諸不可,非唯一條,遠近相崇畏,震動四海。仲文先與劉德願殊惡,德願自持琵琶甚精麗遺之,便復款然。市令盛馥進數百口材助營宅,恐人知,作虛買券。劉道錫驟有所輸,傾南奉之半。劉雍自謂得其力助,事之如父,夏中送甘蔗,若新發於州。國吏運載櫵蘇,無輟於道。諸見人有物,鮮或不求,聞劉遵考有材便乞材,見好燭盤便復乞之。選用不平,不可一二。太尉又言仲文都無共事之體,凡所選舉悉是其意,政令太尉知耳。論虞秀之作黃門,太尉不正答和,故得停。太尉近與仲文疏,欲用德願兒作州西曹,仲文乃啓用爲主簿,即語德願以謝太尉。前後漏泄賣恩,亦復何極。縱不罪,故宜出之。自從裴、劉刑罰已來,諸將陳力百倍,今日事實好惡可問,若赫然發憤,顯明法憲,陛下便可閑臥紫闥無復一事也。帝欲出仲文爲丹陽,又以問尚之,答言:
仲文蹈罪負恩,陛下遲遲舊恩,未忍窮法,方復有尹京赫赫之授。恐悉心奉國之人於此而息,貪狼恣意,歲月滋甚。如臣所聞天下議論,仲文恒塵累日月,未見一毫增輝,乃更成形勢,是老王雅也。古人言,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爲政。陛下豈可坐損皇家之重,迷一凡人。令賈誼、劉向重生,豈不慷慨流涕於聖世邪。臣昔啓範曄,當時亦懼犯觸之尤,茍是愚懷所挹,政自不能不舒達,所謂“雖九死而不悔”也。臣謂仲文且外出,若能修改,在職著稱,還亦不難,而得少明國典,粗酬四海之誚。今愆釁如山,榮任不損,仲文若復有彰大之罪,誰敢以聞。亦知陛下不能采臣之言,故是臣不能以己之意耳。又曰:
臣見劉伯龍大慷慨仲文所行,言有人送張幼緒,語人“吾雖得一縣,負錢三十萬。庾仲遠仍當送至新林,見縛束猶未得解手”。荀萬秋嘗詣仲文,逢一客姓夏侯,主人問:“有好牛不?”言無。問:“有好馬不?”又言無,政有佳驢耳。仲文便答:“甚是所欲。”客出門。遂相聞索之。劉道錫言是仲文所舉,就道錫索嫁女具及祠器,乃當百萬數,猶謂不然。選令史章龍向臣說,亦嘆其受納之過。言實得嫁女銅爐,四人舉乃勝,細葛鬥帳等物不可稱數。在尚書中令奴酤酃酒,利其百十,亦是立臺閣所無,不審少簡聖聽不?帝乃可有司之奏,免仲文官,卒於家。帝錄其宿誠,追贈本官。子弘遠。
弘遠字士操,清實有士譽。仕齊爲江州長史。刺史陳顯達舉兵敗,斬於朱雀航。將刑,索帽著之,曰:“子路結纓,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謂看者曰:“吾非賊,乃是義兵,爲諸君請命耳。陳公太輕事,若用吾言,天下將免塗炭。”弘遠子子曜年十四,抱持父乞代命,遂並殺之。
仲文從弟徽之位禦史中丞。徽之子漪,齊邵陵王記室。漪子仲容。
仲容字子仲,幼孤,爲叔父泳所養。及長,杜絕人事,專精篤學,晝夜手不輟卷。
初爲安西法曹行參軍,泳時貴顯,吏部尚書徐勉擬泳子晏嬰爲宮僚。泳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願以晏嬰所忝回用之。”勉許焉。轉仲容爲太子舍人,遷安成王主簿。時平原劉峻亦爲府佐,並以強學爲王所禮接。後爲永康、錢唐、武康令,並無績,多被推劾。久之,除安成王中記室。當出隨府,皇太子以舊恩降餞,賜詩曰:“孫生陟陽道,吳子朝歌縣,未若樊林舉,置酒臨華殿。”時輩榮之。
後爲尚書左丞,坐推糾不直免官。仲容博學,少有盛名,頗任氣使酒,好危言高論,士友以此少之。唯與王籍、謝幾卿情好相得,二人時亦不調,遂相追隨,誕縱酣飲,不持檢操。遇太清亂,遊會稽卒。
仲容抄子書三十卷,諸集三十卷,衆家地理書二十卷,列女傳三卷,文集二十卷,並行於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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