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夢
余友畢怡庵,
時暑月燠熱,當戶而寢。睡中有人搖之,醒而卻視則一婦人,年逾四十,而
忽一少女抱一貓至,年可十二三,雛發未燥,而艷媚入骨。大娘曰:“四妹妹亦要見姊丈耶?此無坐處。”因提抱膝頭,取肴果餌之。移時,轉置二娘懷中,曰:“壓我脛股酸痛!”二姊曰:“婢子許大,身如百鈞重,我脆弱不堪;既欲見姊丈,姊丈故壯偉,肥膝耐坐。”乃捉置畢懷。入懷香軟,輕若無人。畢抱與同杯飲,大娘曰:“小婢勿過飲,醉失儀容,恐姊丈所笑。”少女孜孜展笑,以手弄貓,貓戛然鳴。大娘曰:“尚不拋卻,抱走蚤虱矣!”二娘曰:“請以貍奴為令,執箸交傳,鳴處則飲。”眾如其教。至畢輒鳴;畢故豪飲,連舉數觥,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鳴也,因大喧笑。二姊曰:“小妹子歸休!壓殺郎君,恐三姊怨人。”小女郎乃抱貓去。
大姊見畢善飲,乃摘髻子貯酒以勸。視髻僅容升許,然飲之覺有數鬥之多。比幹視之,則荷蓋也。二娘亦欲相酬,畢辭不勝灑。二娘出一口脂合子,大於彈丸,酌曰:“既不勝酒,聊以示意。”畢視之,一吸可盡,接吸百口,更無幹時。女在旁以小蓮杯易合子去,曰:“勿為奸人所算。”置合案上,則一巨缽。二娘曰:“何預汝事!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畢持杯向口立盡。把之,膩軟;審之,非杯,乃羅襪一鉤,襯飾工絕。二娘奪罵曰:“猾婢!何時盜人履子去,怪足冰冷也!”遂起,入室易舄。
女約畢離席告別,女送出村,使畢自歸。瞥然醒寤,竟是夢景,而鼻口醺醺,酒氣猶濃,異之。至暮女來,曰:“昨宵未醉死耶?”畢言:“方疑是夢。”女曰:“姊妹怖君狂噪,故托之夢,實非夢也。”女每與畢弈,畢輒負。女笑曰:“君日嗜此,我謂必大高著。今視之,隻平平耳。”畢求指誨,女曰:“弈之為術,在人自悟,我何能益君?朝夕漸染,或當有益。”居數月,畢覺稍進。女試之,笑曰:“尚未,尚未。”畢出,與所嘗共弈者遊,則人覺其異,稍鹹奇之。
畢為人坦直,
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余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余曰:“有狐若此,則聊齋筆墨有光榮矣。”遂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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