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回 鬼王夜謁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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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三藏坐於寶林寺禪堂中,燈下念一會《梁皇水懺》,看一會《孔雀真經》,隻坐到三更時候,卻才把經本包在囊裏,正欲起身去睡,隻聽得門外撲剌剌一聲響-,淅零零刮陣狂風。
那長老恐吹滅了燈,慌忙將褊衫袖子遮住,又見那燈或明或暗,便覺有些
好風,真個那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
那長老昏夢中聽著風聲一時過處,又聞得禪堂外,隱隱的叫一聲“師父!”忽擡頭夢中觀看,門外站著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淚,口裏不住叫:“師父!師父!”三藏欠身道:“你莫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時來此戲我?我卻不是那貪欲貪嗔之類。我本是個
“師父,你舍眼看我一看。”長老果仔細定睛看處,呀!隻見他頭戴一頂沖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
何邦帝主?想必是國土不寧,讒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話說,說與我聽。”這人才淚滴腮邊談舊事,愁攢眉上訴前因,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隻有四十裏遠近。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三藏道:“叫做甚麽地名?”那人道:“不瞞師父說,便是朕當時創立家邦,改號烏雞國。”三藏道:“陛下這等驚慌,卻因甚事至此?”那人道:“師父啊,我這裏五年前,天年幹旱,草子不生,民皆饑死,甚是傷情。”三藏聞言,點頭嘆道:“陛下啊,古人雲,國正天心順。想必是你不慈恤萬民,既遭荒歉,怎麽就躲離城郭?且去開了倉庫,賑濟黎民;悔過前非,重興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
唐僧見說是鬼,唬得筋力酥軟,
“師父啊,說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間罕有!自從害了朕,他當時在花園內
“他被妖魔拘轄,連一個生身之母尚不得見,我一個和尚,欲見何由?”那人道:“他明早出朝來也。”三藏問:“出朝作甚?”那人道:“明日早朝,領三千人馬,架鷹犬出城采獵,師父斷得與他相見。見時肯將我的言語說與他,他便信了。”三藏道:“他本是
那冤魂叩頭拜別,舉步相送,不知怎麽踢了腳,跌了一個筋鬥,把三藏驚醒,卻原來是
“師父,夢從想中來。你未曾上山,先怕妖怪,又愁雷音路遠,不能得到,思念長安,不知何日回程,所以心多夢多。似老孫一點真心,專要西方見佛,更無一個夢兒到我。”三藏道:“徒弟,我這樁夢,不是思鄉之夢。才然合眼,見一陣狂風過處,禪房門外有一朝皇帝,自言是烏雞國王,渾身水濕,滿眼淚垂。”這等這等,如此如此,將那夢中話一一的說與行者。行者笑道:“不消說了,他來托夢與你,分明是照顧老孫一場生意。必然是個妖怪在那裏篡位謀國,等我與他辨個真假。想那妖魔,棍到處立要成功。”三藏道:“徒弟,他說那怪
做個夢罷了,又告誦他。他那些兒不會作弄人哩?就教你三樁兒造化低。”三藏回入裏面道:“是那三樁?”行者道:“明日要你頂缸、受氣、遭瘟。”八戒笑道:一樁兒也是難的,三樁兒卻怎麽耽得?”唐僧是個聰明的長老,便問:“徒弟啊,此三事如何講?”
行者道:“也不消講,等我先與你二件物。”
好大聖,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變做一個紅金漆匣兒,把白玉圭放在內盛著,道:“師父,你將此物捧在手中,到天曉時,穿上錦-袈裟,去正殿坐著念經,等我去看看他那城池。端的是個妖怪,就打殺他,也在此間立個功績;假若不是,且休撞禍。”三藏道:“正是!正是!”行者道:“那太子不出城便罷,若真個應夢出城來,我定引他來見你。”三藏道:“見了我如何迎答?”行者道:“來到時,我先報知,你把那匣蓋兒扯開些,等我變作二寸長的一個小和尚,鉆在匣兒裏,你連我捧在手中。那太子進了寺來,必然拜佛,你盡他怎的下拜,隻是不睬他。他見你不動身,一定教拿你,你憑他拿下去,打也由他,綁也由他,殺也由他。”三藏道:“呀!他的軍令大,真個殺了我,怎麽好?”行者道:“沒事,有我哩,若到那緊關處,我自然護你。他若問時,你說是東土欽差上西天拜佛取經進寶的和尚。他道有甚寶貝?你卻把錦-袈裟對他說一遍,說道:‘此是三等寶貝,還有頭一等、第二等的好物哩’。但問處,就說這匣內有一件寶貝,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
不多時,東方發白。行者又吩咐了八戒、沙僧,教他兩個:
“不可攪擾僧人,出來亂走。待我成功之後,共汝等同行。”才別了唐僧,打了唿哨,一筋鬥跳在空中,睜火眼平西看處,果見有一座城池。你道怎麽就看見了?當時說那城池離寺隻有四十裏,故此憑高就望見了。行者近前仔細看處,又見那怪霧愁雲漠漠,妖風怨氣紛紛。行者在空中贊嘆道:“若是真王登寶座,自有祥光五色雲;隻因妖怪侵龍位,騰騰黑氣鎖金門。”行者正然感嘆。忽聽得炮聲響-,又隻見東門開處,閃出一路人馬,真個是采獵之軍,果然勢勇,但見曉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彩旗開映日,白馬驟迎風。鼉鼓冬冬擂,標槍對對沖。架鷹軍猛烈,牽犬將驍雄。火炮連天振,粘竿映日紅。人人支弩箭,個個挎雕弓。張網山坡下,鋪繩小徑中。一聲驚霹靂,千騎擁貔熊。狡兔身難保,乖獐智亦窮。狐貍該命盡,麋鹿喪當終。山雉難飛脫,野雞怎避兇?他都要撿占山場擒猛獸,摧殘林木射飛蟲。那些人出得城來,散步東郊,不多時,有二十裏向高田地,又隻見中軍營裏,有小小的一個將軍,頂著盔,貫著甲,果肚花,十八劄,手執青鋒寶劍,坐下黃驃馬,腰帶滿弦弓,真個是隱隱君王象,昂昂帝主容。規模非小輩,行動顯真龍。行者在空暗喜道:
“不須說,那個就是皇帝的太子了。等我戲他一戲。”好大聖,按落雲頭,撞入軍中太子馬前,
馬行的遲,行者慢走,隻在他面前不遠。看他一程一程,將太子哄到寶林寺山門之下,行者現了本身,不見兔兒,隻見一枝箭插在門檻上。徑撞進去,見唐僧道:“師父,來了!來了!”卻又一變,變做二寸長短的小和尚兒,鉆在紅匣之內。
卻說那太子趕到山門前,不見了白兔,隻見門檻上插住一枝雕翎箭。太子
太子道:“我知之矣。向年間曾記得我父王在金鑾殿上差官賫些金帛與這和尚修理佛殿佛象,不期今日到此。正是因過道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我且進去走走。”
那太子跳下馬來,正要進去,隻見那保駕的官將與三千人馬趕上,簇簇擁擁,都入山門裏面。慌得那本寺眾僧,都來叩頭拜接,接入正殿中間,參拜佛象。卻才舉目觀瞻,又欲遊廊玩景,忽見正當中坐著一個和尚,太子大怒道:“這個和尚無禮!
我今半朝鑾駕進山,雖無旨意知會,不當遠接,此時軍馬臨門,也該起身,怎麽還坐著不動?”教:“拿下來!”說聲拿字,兩邊校尉,一齊下手,把唐僧抓將下來,急理繩索便捆。行者在匣裏默默的念咒,教道:“護法諸天、六丁六甲,我今設法降妖,這太子不能知識,將繩要捆我師父,汝等即早護持,若真捆了,汝等都該有罪!”那大聖暗中吩咐,誰敢不遵,卻將三藏護持定了:有些人摸也摸不著他光頭,好似一壁墻擋住,難攏其身。那太子道:“你是那方來的,使這般隱身法欺我!”三藏上前施禮道:
“貧僧無隱身法,乃是東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進寶的和尚。”太子道:“你那東土雖是中原,其窮無比,有甚寶貝,你說來我聽。”三藏道:“我身上穿的這袈裟,是第三樣寶貝。還有第一等、第二等更好的物哩!”太子道:“你那衣服,半邊苫身,半邊露臂,能值多少物,敢稱寶貝!”三藏道:“這袈裟雖不全體,有詩幾句,詩曰:佛衣偏袒不須論,內隱真如脫世塵。萬線千針成正果,九珠八寶合元神。仙娥聖女恭修制,遺賜禪僧靜垢身。
見駕不迎猶自可,你的父冤未報枉為人!”太子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和尚胡說!你那半片衣,憑著你口能舌便,誇好誇強。
我的父冤從何未報,你說來我聽。”三藏進前一步,合掌問道:
“殿下,為人生在天地之間,能有幾恩?”太子道:“有四恩。”三藏道:“那四恩?”太子道:“感天地蓋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國王水土之恩,父母養育之恩。”三藏笑曰:“殿下言之有失,人隻有天地蓋載,日月照臨,國王水土,那得個父母養育來?”太子怒道:“和尚是那遊手遊食削發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養育,身從何來?”三藏道:“殿下,貧僧不知。但隻這紅匣內有一件寶貝,叫做立帝貨,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
太子聞說,教:“拿來我看。”三藏扯開匣蓋兒,那行者跳將出來,呀呀的,兩邊亂走。太子道:“這星星小人兒,能知甚事?”行者聞言嫌小,卻就使個神通,把腰伸一伸,就長了有三尺四五寸。眾軍士吃驚道:“若是這般快長,不消幾日,就撐破天也。”行者長到原身,就不長了。太子才問道:“立帝貨,這老和尚說你能知未來過去吉兇,你卻有龜作蔔?有蓍作筮?憑書句斷人禍福?”行者道:“我一毫不用,隻是全憑三寸舌,萬事盡皆知。”太子道:“這廝又是胡說。自古以來,《周易》之書,極其玄妙,斷盡天下吉兇,使人知所趨避,故龜所以蔔,蓍所以筮。
聽汝之言,憑據何理,妄言禍福,
“果是有個全真,父王與他拜為兄弟,食則同食,寢則同寢。三年前在禦花園裏玩景,被他一陣神風,把父王手中金廂白玉圭,攝回鍾南山去了,至今父王還思慕他。因不見他,遂無心賞玩,把花園緊閉了,已三年矣。做皇帝的非我父王而何?”行者聞言,哂笑不絕。太子再問不答,隻是哂笑。太子怒道:“這廝當言不言,如何這等哂笑?”行者又道:“還有許多話哩!奈何左右人眾,不是說處。”太子見他言語有因,將袍袖一展,教軍士且退。那駕上官將,急傳令,將三千人馬,都出門外住劄。此時殿上無人,太子坐在上面,長老立在前邊,左手旁立著行者。本寺諸僧皆退,行者才正色上前道:“殿下,化風去的是你生身之父母,見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太子道:“胡說!胡說!我父自全真去後,
太子見了道:“好和尚!好和尚!你五年前本是個全真,來騙了我家的寶貝,如今又妝做和尚來進獻!”叫:“拿了!”一聲傳令,把長老唬得慌忙指著行者道:“你這弼馬溫!專撞空頭禍,帶累我哩!”行者近前一齊攔住道:“休嚷!莫走了風!我不叫做立帝貨,還有真名哩。”太子怒道:“你上來!我問你個真名字,好送法司定罪!”行者道:“我是那長老的大徒弟,名喚悟空孫行者,因與我師父上西天取經,昨宵到此覓宿。我師父夜讀經卷,至三更時分得一夢,夢見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禦花園八角琉璃井內,全真變作他的模樣。滿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無分曉,禁你入宮,關了花園,大端怕漏了消息。你父王今夜特來請我降魔,我恐不是妖邪,自空中看了,果然是個妖精。正要動手拿他,不期你出城打獵。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孫。老孫把你引到寺裏,見師父,訴此衷腸,句句是實。你既然認得白玉圭,怎麽不念鞠養恩情,替親報仇?”那太子聞言,心中慘-,暗自傷愁道:“若不信此言語,他卻有三分兒真實;
若信了,怎奈殿上見是我父王?”這才是
且待我問我母親去來。”他跳起身,籠了玉圭就走。行者扯住道:“你這些人馬都回,卻不走漏消息,我難成功?但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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