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樓賀韋華傳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也。博覽多聞,兼通術藝。始為尚書郎,去官。孫休即位,與賀邵、薛瑩、虞汜俱為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稱焉,還為夏口監軍。
孫皓初。復入為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士挾侵,謂蕃自輕。又中書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以見責。
甘露二年,丁忠使晉還,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舉蕃出外。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衛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
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也。孫休時為監農禦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逴、萬彧俱為散騎中常侍,出為會稽太守,入為大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彧陳親密近職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為宮下鎮禁中候,主殿中事,玄從九卿持刀侍衛,正身率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見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遂被詔詰責,送付廣州。東觀令華核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總其條目,為作維綱,眾事乃理。
《論語》曰:“
會亦暴卒,玄殯斂亦,於器中見敕書,還便自殺。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也,孫休即位,從中郎為期騎中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為左典軍,遷中書令,領太子太傅。皓兇暴驕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諫曰:“古之聖王,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裏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任賢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賢表善,以康庶政。
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冀天飛,幹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茍媚,
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捐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犇,以虎尾為警戒。
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耀毀譽之實,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間加之大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臣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趨走小人,仆隸之下,身無錙銖之行,能無
《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陛下昔韜神光,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布州郡,橫興事役,競造奸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萊色,而所在長吏,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又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備難,宜特優育,以待有事,而征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裋褐,食不瞻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戚。是以父子相棄,叛者成行。願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蕩禁約法,則海內樂業,大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余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耗之費。使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饑於糟糠。
又北敵註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為難,誠非長策廟勝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士萬裏,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余慶遺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輕難得之大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
臣聞否泰無常,吉兇由人,長江限不可久恃,茍我不守,
近劉氏據三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也。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奕。太子和以為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設世而名不稱,故曰‘
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遊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玩博奕,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
當其臨局交爭,
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兗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棋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奕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誌也。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
和廢後,為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為太史令,撰《吳書》,華核、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為中書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眾書。又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幸,事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又性精確,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孫皓即位,封高陵亭候,遷中書仆射,職省,為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答曰:“此人家
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見哀,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書之垢故,又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書,實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汙。被問寒戰,形氣吶吃,謹追辭叩頭五百下,兩手自搏。”而華核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哀識,以其儒學,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答天問,聖朝仁篤,
(忄婁),見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
事乎之後,當觀時設制,三王不相因禮,五帝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輩依準古義,有所改立。漢氏承秦,則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漢通之次也。
又《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今年《吳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吏,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如臣頑蔽,誠非其人。
曜年已七十,余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為終身徒,使成書業,水足傳未,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頭百下。“皓不許,遂誅曜,徙百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學也。
華核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曲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秘府郎,遷中書丞。蜀為魏所並,核詣宮門發表曰:“間聞賊眾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衛為翟所滅而桓公存之,今道裏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孫皓即位,封除陵亭候。實鼎二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費甚多。
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核上疏諫曰:“臣聞漢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歸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與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漢室,當此之時,皆以為
誼曰復數年間,諸王方剛,漢之傅相稱疾罷歸,欲以此為治,雖堯、舜不能安。今大敵據九州之地,有大半之眾,習攻戰之余術,乘戎刀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漢
昔太戊之時,桑谷生庭,懼而修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為災,景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修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冀宣仁澤以感靈祗,仰慚俯愧,無所投處。退伏思惟,榮惑桑谷之異,天示二主,至如他余錙介之妖;近是門庭小神所為,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征樣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既覿,白雀繼見,萬億之祚,實靈所挺。以九域為宅,
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
又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事,不討則日月滋慢。若悉並到,大眾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十卒當東一人。
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眾更增五萬,著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大敵所以歡喜也。今當
臣聞先王治國無三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戒備如此。況敵強大而忽農忘畜。
今雖頗種殖,間者大水沈沒,其余存者當須耘獲。而長吏怖期,上方諸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小,墾殖又薄;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州郡見米,當待有事,冗食之眾,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漕不供,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為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主聖者臣直,是以(忄婁)(忄婁),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吏,核上疏辭讓。皓答曰:“得表,以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疑難,漢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當飛翰騁藻,光贊時事,以越揚、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備所職,以邁先賢,勿復紛紛。”
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核上疏曰:“今冠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儲,出無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宣深憂也。夫財谷所生,皆出於民,趨時務農,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晝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會日,定送到都,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定送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
宜暫息眾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栽,農人廢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饑,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
二謂求其為己勞也,求其為己死也。三謂譏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賞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二求已備,民之三望未報。且饑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為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飾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並鄉黼黻,轉相仿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復遂俗,內無
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采以祟好,艷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斬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也,使管、晏復生,無以易此。漢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雕文之妨農事,錦繡之害女紅,開富國之利,杜饑寒之本。況今六臺分乖;豺狼充路;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
皓以核年老,敕令草表,核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核為文曰:“咨核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璅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祟。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質被榮,局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註,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被下愚。不敢達敕,懼速罪誅。
冒承詔命,魂逝形留。“核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余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核所論事章疏,鹹傳於世也。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誌高潔,機理清要。韋曜
矛觀核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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