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魯肅呂蒙傳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為漢太尉。父異,洛陽令。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與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興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眾事。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梟其渠帥,囚俘萬余口,還備(官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為前部大督。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漢相,
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裏,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並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
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備走舸,各系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
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瑜即遣甘寧前據夷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淩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救寧。寧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克期大戰。瑜親跨馬擽陳,會流矢中右脅,瘡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徙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受封為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情欲,招速罪辟。臣竊以瑜昔見寵任,入作心膂,出為爪牙,銜命出征,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為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為將。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乎?”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為務,甚得鄉邑歡心。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並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劄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
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眾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密議曰:“今漢室傾危,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裏,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
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
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徑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強固,勸備與權並力。
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嘆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
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以安車軟輪征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周瑜病困,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願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千余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恩大行,眾增萬余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寧並勸權取蜀,權以咨備,備內欲自規。仍偽報曰:“備與璋托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發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場紛錯,肅常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眾近取。備聞,自還公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備遂割湘水為界,於是罷軍。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為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為發哀。權稱尊號,臨壇,願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肅遣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為昭武將軍、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
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領兵馬。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數討山越。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旦
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間為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欲並合之。蒙陰賒貰,為兵作絳衣行滕,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楊,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從征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以蒙為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眾圍寧,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淩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
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將何計略
魏使廬江謝奇為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為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數近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禦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朱光為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間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蒙乃薦甘寧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踴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戶,官屬三十人。蒙還尋陽,未期而盧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士,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二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公安,遣羽爭三郡。權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初,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及被書當還,蒙秘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為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余力復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
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為蒙奉邑。
師還,遂征合肥,既撤兵,為張遼等所襲,蒙與淩統以死扡衛。後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強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余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並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初,魯肅等以為曹公尚存,禍難始構,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陳計策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遊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復,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日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復與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聘,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權尤以此言為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擒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於禁救樊,羽盡擒禁等,人馬數萬,托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舳艫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
以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候,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針加,權為之慘戚,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群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為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時權哀痛甚,為之降損。
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蒙少不修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為箋疏。常以部曲事為江夏太守蔡遺所白,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蒙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為祁奚耶?”
於是用之。甘寧粗暴好殺,既常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輒陳請:“天下未定,鬥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蒙子霸襲爵,與守冢三百家,復田五十頃。霸卒,兄琮襲候。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新蕩荊城,仗威東夏,於時議者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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