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邵
桓玄篡位,父敞先爲尚書,以答事微謬,降爲廷尉卿。及宋武帝討桓玄,邵白敞表獻忠款,帝大悅,命署寺門曰:“有犯張廷尉家者,軍法論。”事平,以敞爲吳郡太守。及王謐爲揚州,召邵補主簿。
劉毅位居亞相,好士愛才,當世莫不輻湊,唯邵不往。親故怪而問之,邵曰:“主公命世人傑,何煩多問。”劉穆之言於帝,帝益親之,轉太尉參軍,署長流賊曹。
盧循至蔡洲,武帝至石頭,使邵守南城。時百姓水際望賊,帝不解其意,以問邵。邵曰:“節鉞未反,奔散之不暇,亦何暇觀望,今當無復恐耳。”帝以邵勤練憂公,重補州主簿。邵悉心政事,精力絕人,及誅劉藩,邵時在西州直廬,即夜誡衆曹曰:“大軍當大討,可各各條倉庫及舟船人領,至曉取辦。”旦日,帝求諸簿最,應時即至,怪問其速。諸曹答曰:“宿受張主簿處分。”帝曰:“張邵可謂同人憂慮矣。”
九年,世子始開徵虜府,以邵補錄事參軍,轉號中軍,遷諮議參軍,領記室。
十一年,武帝北伐,邵請見曰:“人生危脆,宜有遠慮。若劉穆之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尊業如此,若有不諱,則處分雲何?”帝曰:“此自委穆之與卿耳。”
青州刺史檀祗鎮廣陵,輒率衆至滁中掩討亡命,劉穆之慮其爲變,議欲遣軍。邵曰:“檀韶據中流,道濟爲軍首,若有相疑之跡,則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勞,必無患也。”祗果不動。
及穆之暴卒,朝廷恇懼,便發詔以司馬徐羨之代之。邵獨曰:“今誠急病,任終在徐;然世子無專行之義,宜須諮。”信反,方使世子出命曰:“朝廷及大府事悉諮徐司馬,其餘啓還。”武帝善其臨事不撓,得大臣節。
十四年,世子改授荊州,邵諫曰:“儲貳之重,四海所系,不宜外出,敢以死請。”世子竟不行。
文帝爲中郎將、荊州刺史,以邵爲司馬,領南郡相,衆事悉決於邵。武帝受命,以佐命功封臨沮伯。分荊州立湘州,以邵爲刺史,將署府,邵以長沙內地,非用武之國,置府妨人,乖爲政要。從之。荊州刺史謝晦反,遺書要邵,邵不發函,使呈文帝。
元嘉五年,轉征虜將軍,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初,王華與邵不和,及華參要,親舊爲之危心。邵曰:“子陵方弘至公,豈以私隙害正義。”是任也,華實舉之。
及至襄陽,築長圍,修立堤堰,創田數千頃,公私充給。丹、淅二川蠻屢爲寇,邵誘其帥並出,因大會誅之,遣軍掩其村落,悉禽。既失信群蠻,所在並起,水陸路斷。七年,子敷至襄陽定省,當還都,群蠻欲斷取之,會蠕蠕國獻使下,蠻以爲是敷,因掠之。邵坐降號揚烈將軍。
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邵爲撫軍長史、持節、南蠻校尉。九年,坐在雍州營私畜取贓貨二百四十五萬,下廷尉,免官削爵土。後爲吳興太守,卒。追復爵邑,諡曰簡伯。
邵臨終遺命,祭以菜果,葦席爲車需車,諸子從焉。長子敷。
敷字景胤,生而母亡。年數歲問知之,雖童蒙便有感慕之色。至十歲許,求母遺物,而散施已盡,唯得一扇,乃緘錄之。每至感思,輒開笥流涕。見從母,悲感哽咽。
性整貴,風韻甚高,好讀玄言,兼屬文論。初,父邵使與高士南陽宗少文談系象,往復數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嘆曰:“吾道東矣。”於是名價日重。
宋武帝聞其美,召見奇之,曰:“真千裏駒也。”以爲世子中軍參軍,數見接引。累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義恭就文帝求一學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入辭,文帝令以後車載沙門往,謂曰:“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詔,曰:“臣性不耐雜。”上甚不悅。
遷正員中書郎。敷小名樝,父邵小名梨。文帝戲之曰:“樝何如梨?”答曰:“梨是百果之宗,樝何敢比也。”中書舍人秋當、周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接,便不如勿往,詎可輕行。”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共坐。”敷先旁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我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標遇如此。
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曰:“念相聞。”餘響久之不絕。張氏後進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
遷黃門侍郎,始興王浚後將軍司徒左長史,未拜,父在吳興亡,成服凡十餘日,始進水漿。葬畢不進鹽菜,遂毀瘠成疾。伯父茂度每止譬之,輒更感慟,絕而復續。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復往。未期而卒。孝武即位,詔旌其孝道,追贈侍中,改其所居稱孝張裏。
敷弟柬襲父封,位通直郎。柬勇力,手格猛獸,元兇以爲輔國將軍。孝武至新亭,柬出奔,墜淮死。子式嗣。弟沖。
沖字思約,出繼伯父敷。沖母戴顒女,有儀範,張氏內取則焉。沖少有至性,隨從叔永爲將帥,除盱眙太守。永征彭城遇寒,軍人足脛凍斷者十七八,沖足指皆墮。齊永明八年,爲假節,監青冀二州行刺史事。沖父初卒,遺命“祭我必以鄉土所産,無用牲物”。沖在鎮,四時還吳國取果菜,每至烝嘗,輒流涕薦焉。仍轉刺史。
永元二年,爲南兗州刺史,遷司州。裴叔業以壽春降魏,又遷沖南兗州刺史,並未拜。崔慧景事平,征建安王寶夤還都,以沖爲郢州刺史,一歲之中,頻授四州刺史,至是乃受任,封定襄侯。
梁武帝起兵,手書喻意,又遣辯士說之,沖確然不回。東昏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領兵及糧運送沖,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敗,疑沖不敢進,停住夏首浦。聞梁武師將至,元嗣、榮伯相率入郢城。時竟陵太守房僧寄被代還至郢,東昏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僧寄謂沖曰:“下官雖未荷朝廷深恩,實蒙先帝厚澤。蔭其樹者不折其枝,實欲微立塵效。”沖深相許諾,共結盟誓,分部拒守。遣軍主孫樂祖數千人助僧寄據魯山岸立城壘。
明年二月,梁武圍魯山城,遣軍主曹景宗等過江攻郢城。沖中兵參軍陳光靜等間出擊之,光靜戰死,沖固守不出。病將死,厲府僚以誠節,言終而卒。元嗣、榮伯與沖子孜及長史江夏程茂固守。東昏詔贈沖散騎常侍、護軍將軍。
元嗣等處圍城之中,無他經略,唯迎蔣子文及蘇侯神,日禺中於州聽上祀以求福,鈴鐸聲晝夜不止。又使子文導從登陴巡行,旦日輒復如之。識者知其將亡。
僧寄病死,孫樂祖窘,以城降。
郢被圍二百餘日,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魯山陷後二日,程茂及元嗣等議降,使孜爲書與梁武帝。沖故吏青州中從事房長瑜謂孜曰:“前使君忠貫昊天,操愈松竹,郎君但當端坐畫一,以荷析薪。若天運不與,幅巾待命,以下從使君。今若隨諸人之計,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不從,卒以郢城降。時以沖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圍也。贈僧寄益州刺史。
暢字少微,邵兄褘子也。褘少有操行,爲晉瑯邪王國郎中令。從王至洛。還京都,宋武帝封藥酒一罌付褘,使密加酖毒,受命於道自飲而卒。
暢少與從兄敷、演、鏡齊名,爲後進之秀。起家爲太守徐佩之主簿,佩之被誅,暢馳出奔赴,制服盡哀,爲論者所美。弟牧嘗爲猘犬所傷,醫雲宜食蝦蟆,牧甚難之。暢含笑先嘗,牧因此乃食,創亦即愈。
累遷太子中庶子。孝武鎮彭城,暢爲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南征,太尉江夏王義恭統諸軍出鎮彭城。太武親率大衆,去彭城數十裏。彭城衆力雖多,軍食不足,義恭欲棄彭城南歸,計議彌日不定。時歷城衆少食多,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議欲以車營爲函箱陣,精兵爲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趨歷城,分城兵配護軍將軍蕭思話留守。太尉長史何勖不同,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還都。二議未決,更集群僚謀之。暢曰:
“若歷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內乏食,百姓鹹有走情,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若一旦動腳,則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用,下官請以頸血汙君馬跡。”孝武聞暢議,謂義恭曰:“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亞父冢,於戲馬臺立氈屋。先是隊主蒯應見執,其日晡時,太武遣送應至小巿門致意,求甘蔗及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求駱駝。明日,太武又自上戲馬臺,復遣使至小巿門求與孝武相見,遣送駱駝並致雜物,使於南門受之。暢於城上與魏尚書李孝伯語。孝伯問:“君何姓?”答雲:“姓張。”孝伯曰:“張長史。”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君聲名遠聞,足使我知。”因言說久之。城內有具思者嘗在魏,義恭遣視,知是孝伯,乃開門進餉物。
太武又求酒及甘橘,暢宣孝武旨,又致螺杯雜粽,南土所珍。太武復令孝伯傳語曰:“魏主有詔借博具。”暢曰:“博具當爲申致,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鄰國之君,何爲不稱詔於鄰國之臣?”暢曰:“君之此稱,尚不可聞於中華,況在諸王之貴,而獨曰鄰國之君邪。”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鎮軍久闕南信,殊當憂邑,若欲遣信,當爲護送。”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不復以此勞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爲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故稱白賊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亦不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亦不離青、徐。”暢曰:“今者青、徐實爲有賊,但非白賊耳。”又求博具,俄送與。
太武又遣送氈及九種鹽並胡豉,雲“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是魏主所食;黑者療腹脹氣懣,細刮取六銖,以酒服之;胡鹽療目痛;柔鹽不用食,療馬脊創;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不中食。胡豉亦中噉。”又求黃甘,並雲“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爲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來。”暢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爲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信。”又雲:“魏主恨向所送馬殊不稱意,安北若須大馬,當更送之;脫須蜀馬,亦有佳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駟,送自彼意,非此所求。”義恭又餉炬燭十挺,孝武亦致錦一匹。又曰:“知更須黃甘,誠非所吝,但會不足周彼一軍。向給魏主,未應便乏,故不復重付。”
太武復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榴出自鄴下,亦當非彼所乏。”孝伯曰:“君南土膏粱,何爲著屩?君而著此,使將士雲何?”暢曰:“膏粱之言,誠爲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陣之間,不容緩服。”
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孝伯辭辯亦北土之美,暢隨宜應答,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儀華潤。孝伯及左右人並相視嘆息。
時魏聲雲當出襄陽,故以暢爲南譙王義宣司空長史、南郡太守。三十年,元兇弒逆,義宣發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爲元佐,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蔭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褲褶,出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者皆願爲盡命。事平,征爲吏部尚書,封夷道縣侯。
義宣既有異圖,蔡超等以暢人望,勸義宣留之。乃解南蠻校尉以授暢,加冠軍將軍,領丞相長史。暢遣門生荀僧寶下都,因顔竣陳義宣釁狀。僧寶有私貨,停巴陵不時下。會義宣起兵,津路斷絕,僧寶遂不得去。
義宣將爲逆,遣嬖人翟靈寶告暢,暢陳必無此理,請以死保之。靈寶知暢不回,勸義宣殺以徇衆,賴丞相司馬竺超人得免。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收人望。暢雖署文檄,而飲酒常醉,不省文書。隨義宣東下。梁山戰敗,於亂兵自歸,爲軍人所掠,衣服都盡。遇右將軍王玄謨乘輿出營,暢已得敗衣,因排玄謨上輿。玄謨意甚不悅,諸將請殺之,隊主張世營救得免。執送都,下廷尉,尋見原。
起爲都官尚書,轉侍中,代子淹領太子右衛率。孝武宴朝賢,暢亦在坐。何偃因醉曰:“張暢故是奇才,同義宣作賊,亦能無咎,非才何以致此?”暢乃厲聲曰:“太初之時,誰黃其合?”帝曰:“何事相苦。”初,元兇時,偃父尚之爲元兇司空,義師至新林,門生皆逃,尚之父子與婢妾共洗黃合,故暢譏之。
孝建二年,出爲會稽太守。卒,諡曰宣。暢愛弟子輯,臨終遺命,與輯合墳,論者非之。
暢弟悅亦有美稱,歷侍中、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晉安王子勛建僞號,召拜爲吏部尚書,與鄧琬共輔僞政。事敗,悅殺琬歸降,復爲太子中庶子。後拜雍州刺史。泰始六年,明帝於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悅補之,加持節、輔師將軍,領巴郡太守。未拜卒。
暢子浩,官至義陽王昶征北諮議參軍。浩弟淹,黃門郎,封廣晉縣子,太子右衛率,東陽太守。逼郡吏燒臂照佛。百姓有罪,使禮佛贖愆,動至數千拜。坐免官禁錮。起爲光祿勛,臨川內史。後與晉安王子勛同逆,軍敗見殺。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陸修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遺之,曰:“此既異物,以奉異人。”解褐爲宋新安王子鸞行參軍。王母殷淑儀薨,後四月八日建齋並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萬,少不減五千,融獨註儭百錢。帝不悅曰:“融殊貧,當序以佳祿。”出爲封溪令。從叔永出後渚送之曰:“似聞朝旨,汝尋當還。”融曰:“不患不還,政恐還而復去。”及行,路經嶂嶮,獠賊執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
浮海至交州,於海中遇風,終無懼色,方詠曰:“幹魚自可還其本鄉,肉脯復何爲者哉。”又作海賦,文辭詭激,獨與衆異。後以示鎮軍將軍顧覬之,覬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融即求筆註曰:“漉沙構白,熬波出素,積雪中春,飛霜暑路。”此四句後所足也。覬之與融兄有恩好,覬之卒,融身負墳土。在南與交趾太守卞展善。展於嶺南爲人所殺,融挺身奔赴。
舉秀才,對策中第。爲尚書殿中郎,不就,改爲儀曹郎。尋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幹錢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獄。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幹杖,不得出十。爲左丞孫緬所奏,免官。重定,攝祠部、倉部二曹。時領軍劉勉戰死,融以祠部議,上應哭勉,見從。又俗人忌以正月開太倉,融議不宜拘束小忌。尋兼掌正廚,見宰殺,回車徑去,自表解職。
再遷南陽王友。融父暢爲丞相長史,義宣事難,暢將爲王玄謨所殺,時玄謨子瞻爲南陽王長史,融啓求去官,不許。融家貧欲祿,乃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融昔幼學,早訓家風,雖則不敏,率以成性。布衣韋帶,弱年所安,簞食瓢飲,不覺不樂。但世業清貧,人生多待,榛栗棗修,女贄既長,束帛禽鳥,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昔求三吳一丞,雖屬舛錯,今聞南康缺守,願得爲之。融不知階級,階級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亦可復求丞。”又與吏部尚書王僧虔書曰:“融天地之逸人也,進不辨貴,退不知賤,實以家貧累積,孤寡傷心,八侄俱孤,二弟頓弱,豈能山海陋祿,申融情累。阮籍愛東平土風,融亦欣晉平閑外。”時議以融非禦人才,竟不果。
辟齊太傅掾,稍遷中書郎,非其所好。乞爲中散大夫,不許。張氏自敷以來,並以理音辭、修儀範爲事。至融風止詭越,坐常危膝,行則曳步,翹身仰首,意制甚多。見者驚異,聚觀成巿,而融了無慚色。隨例同行,常稽遲不進。高帝素愛融,爲太尉時,與融款接。見融常笑曰:“此人不可無一,不可有二。”即位後,手詔賜融衣曰:“見卿衣服粗故,誠乃素懷有本。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謂雖故,乃勝新也。是吾所著,已令裁減,稱卿之體;並履一量。”高帝出太極殿西室,融入問訊,彌時方登階。及就席,上曰:“何乃遲爲?“對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時魏主至淮而退,帝問:“何意忽來忽去。”未有答者,融時下坐,抗聲曰:“以無道而來,見有道而去。”公卿鹹以爲捷。
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帝曰:“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二王法。”答曰:“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融假還鄉,詣王儉別。儉立此地舉袂不前,融亦舉手呼儉曰:“歜曰‘王前’。”儉不得已趨就之。融曰:“使融不爲慕勢,而令君爲趍士,豈不善乎。”常嘆雲:“不恨我不見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
融與吏部尚書何戢善,往詣戢,誤通尚書劉澄。下車入門,乃曰:“非是。”至戶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視澄曰:“都自非是。”乃去。其爲異如此。
又爲長沙王鎮軍,竟陵王征北諮議,並領記室,司徒從事中郎。永明二年,總明觀講,敕朝臣集聽。融扶入就榻,私索酒飲之。事畢,乃長嘆曰:“嗚呼!仲尼獨何人哉。”爲禦史中丞到撝所奏免官,尋復職。
融形貌短醜,精神清徹,王敬則見融革帶寬,殆將至髀,謂曰:“革帶太急。”融曰:“既非步吏,急帶何爲?”融假東出,武帝問融住在何處,答曰:“臣陸處無屋,舟居無水。”後上問其從兄緒,緒曰:“融近東出,未有居止,權牽小船於岸上住。”上大笑。
後使融接對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顧而言曰:“張融是宋彭城長史張暢子不?”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達六夷。”豫章王大會賓僚,融食炙,始行畢,行炙人便去。融欲求鹽蒜,口終不言,方搖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目驚觀之。
八年,朝臣賀衆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復爲有司所奏,見原。遷司徒兼右長史。竟陵張欣時爲諸暨令,坐罪當死,欣時父興世討宋南譙王義宣,官軍欲殺融父暢,興世以袍覆暢而坐之,以此得免。興世卒,融著高履爲負土成墳。至是,融啓竟陵王子良乞代欣時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長史美事,恐朝有常典,不得如長史所懷。”遷黃門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
融有孝義,忌月三旬不聽樂,事嫂甚謹。父暢臨終謂諸子曰:“昔丞相事難,吾以不同將見殺,緣司馬竺超人得活,爾等必報其子。”後超人孫微冬月遭母喪居貧,融吊之,悉脫衣以爲賻,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自以身經佐吏,哭輒盡慟。建武四年,病卒,遺令建白旐無旒,不設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復魂。曰:“吾生平所善,自當陵雲一笑。三千買棺,無制新衾。左手執孝經、老子,右手執小品法華經。妾二人哀事畢,各遣還家。”曰:“吾生平之風調,何至使婦人行哭失聲,不須暫停閨合。”
融玄義無師法,而神解過人,高談鮮能抗拒。永明中遇疾,爲門律,自序雲:“吾文章之體,多爲世人所驚,汝可師耳以心,不可使耳爲心師也。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爲常,政當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臨卒,又戒其子曰:“手澤存焉,父書不讀,況父音情,婉在其韻。吾意不然,別遺爾旨。吾文體英變,變而屢奇,豈吾天挺,蓋不隤家聲。汝可號哭而看之。”融文集數十卷行於世,自名其集爲玉海。司徒褚彥回問其故,融雲:“蓋玉以比德,海崇上善耳。”張氏前有敷、演、鏡、暢,後有充、融、卷、稷。第六弟寶積,建武中,出爲廬陵太守。時名流謝伷、何點、陸惠曉、孔珪至融弟鐵之舍。點造坐便曰:“今日可謂盛集,二五我兄弟之流,阿六張氏保家之子。”顧見王思遠曰:“卿詐作善,非實得也。”二五謂孔珪及融並第五。
寶積永元中爲湘州行事蕭穎胄於江陵,乘腰輿詣穎胄,舉動自若。穎胄問:“何至之晚?”答曰:“本朝危亂,四海橫流,既不能爲比幹之死,實未忍爲微子之去,是以至晚。”穎胄深以爲善,即用爲相府諮議。後位禦史中丞。
融與東海徐文伯兄弟厚。文伯字德秀,濮陽太守熙曾孫也。熙好黃、老,隱於秦望山,有道士過求飲,留一瓠盧瓜與之,曰:“君子孫宜以道術救世,當得二千石。”熙開之,乃扁鵲鏡經一卷,因精心學之,遂名震海內。生子秋夫,彌工其術,仕至射陽令。嘗夜有鬼呻吟,聲甚淒愴,秋夫問何須,答言姓某,家在東陽,患腰痛死。雖爲鬼痛猶難忍,請療之。秋夫曰:“雲何厝法?”鬼請爲芻人,案孔穴針之,秋夫如言,爲灸四處,又針肩井三處,設祭埋之。明日見一人謝恩,忽然不見。當世伏其通靈。
秋夫生道度、叔向,皆能精其業。道度有腳疾不能行,宋文帝令乘小輿入殿,爲諸皇子療疾,無不絕驗。位蘭陵太守。宋文帝雲:“天下有五絕,而皆出錢唐。”謂杜道鞠彈棋,範悅詩,褚欣遠模書,褚胤圍棋,徐道度療疾也。
道度生文伯,叔向生嗣伯。文伯亦精其業,兼有學行,倜儻不屈意於公卿,不以醫自業。融謂文伯、嗣伯曰:“昔王微、嵇叔夜並學而不能,殷仲堪之徒故所不論。得之者由神明洞徹,然後可至,故非吾徒所及。且褚侍中澄富貴亦能救人疾,卿此更成不達。”答曰:“唯達者知此可崇,不達者多以爲深累,既鄙之何能不恥之。”文伯爲效與嗣伯相埒。宋孝武路太後病,衆醫不識。文伯診之曰:“此石博小腸耳。”乃爲水劑消石湯,病即愈。除鄱陽王常侍,遺以千金,旬日恩意隆重。宋明帝宮人患腰痛牽心,每至輒氣欲絕,衆醫以爲肉癥。文伯曰:“此發癥。”以油投之,即吐得物如發。稍引之長三尺,頭已成蛇能動,掛門上適盡一發而已,病都差。宋後廢帝出樂遊苑門,逢一婦人有娠,帝亦善診,診之曰:“此腹是女也。”問文伯,曰:“腹有兩子,一男一女,男左邊,青黑,形小於女。”帝性急,便欲使剖。文伯惻然曰:“若刀斧恐其變異,請針之立落。”便寫足太陰,補手陽明,胎便應針而落。兩兒相續出,如其言。
子雄亦傳家業,尤工診察,位奉朝請。能清言,多爲貴遊所善。事母孝謹,母終,毀瘠幾至自滅。俄而兄亡,扶杖臨喪,撫膺一慟,遂以哀卒。
嗣伯字叔紹,亦有孝行,善清言,位正員郎,諸府佐,彌爲臨川王映所重。時直合將軍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許劑,無益,更患冷,夏日常復衣。嗣伯爲診之,曰:“卿伏熱,應須以水發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夾捉伯玉,解衣坐石,取冷水從頭澆之,盡二十斛。伯玉口噤氣絕,家人啼哭請止。嗣伯遣人執杖防合,敢有諫者撾之。又盡水百斛,伯玉始能動,而見背上彭彭有氣。俄而起坐,曰:“熱不可忍,乞冷飲。”嗣伯以水與之,一飲一升,病都差。自爾恒發熱,冬月猶單褌衫,體更肥壯。
常有嫗人患滯冷,積年不差。嗣伯爲診之曰:“此屍註也,當取死人枕煮服之乃愈。”於是往古冢中取枕,枕已一邊腐缺,服之即差。後秣陵人張景,年十五,腹脹面黃,衆醫不能療,以問嗣伯。嗣伯曰:“此石蚘耳,極難療。當取死人枕煮之。”依語煮枕,以湯投之,得大利,並蚘蟲頭堅如石,五升,病即差。後沈僧翼患眼痛,又多見鬼物,以問嗣伯。嗣伯曰:“邪氣入肝,可覓死人枕煮服之。竟,可埋枕於故處。”如其言又愈。王晏問之曰:“三病不同,而皆用死人枕而俱差,何也?”答曰:“屍註者,鬼氣伏而未起,故令人沈滯。得死人枕投之,魂氣飛越,不得復附體,故屍註可差。石蚘者久蚘也,醫療既僻,蚘蟲轉堅,世間藥不能遣,所以須鬼物驅之然後可散,故令煮死人枕也。夫邪氣入肝,故使眼痛而見魍魎,應須而邪物以鈎之,故用死人枕也。氣因枕去,故令埋於冢間也。”又春月出南籬門戲,聞笪屋中有呻吟聲。嗣伯曰:“此病甚重,更二日不療必死。”乃往視,見一老姥稱體痛,而處處有黑敢黑無數。嗣伯還煮鬥余湯送令服之,服訖痛勢愈甚,跳投床者無數。須臾所黑處皆拔出釘,長寸許。以膏塗諸瘡口,三日而復,雲“此名釘疽也”。
時又有薛伯宗善徙癰疽,公孫泰患背,伯宗爲氣封之,徙置齋前柳樹上。明旦癰消,樹邊便起一瘤如拳大。稍稍長二十餘日,瘤大膿爛,出黃赤汁鬥餘,樹爲之痿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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