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忠烈王恢
鄱陽忠烈王恢字弘達,文帝第十子也。幼聰穎,七歲能通孝經、論語義,發擿無遺。及長,美風儀,涉獵史籍。仕齊位北中郎外兵參軍,前軍主簿。宣武王之難,逃在都下。武帝起兵,恢藏伏得免。大軍至新林,乃奉迎。
天監元年,封鄱陽郡王。除郢州刺史,加都督。初,郢城內疾疫死者甚多,不及藏殯。恢下車遽命埋瘞,又遣四使巡行州部,境內大寧。時有進筒中布者,恢以奇貨異服,即命焚之,於是百姓仰德。累遷都督、益州刺史。成都去新城五百裏,陸路往來,悉訂私馬,百姓患焉,累政不能改。恢乃市馬千匹以付所訂之家,須則以次發之,百姓賴焉。再遷開府儀同三司、都督、荊州刺史。普通七年,薨於州。詔贈侍中、司徒,諡曰忠烈。
恢美容質,善談笑,愛文酒,有士大夫風則。所在雖無皎察,亦不傷物。有孝性,初鎮蜀,所生費太妃猶停都。後於都不豫,恢未之知,一夜忽夢還侍疾。及覺,憂惶廢寢食。俄而都信至,太妃已瘳。後有目疾,久廢視瞻。有道人慧龍得療眼術,恢請之。及至,空中忽見聖僧。及慧龍下針,豁然開朗,鹹謂精誠所致。
恢性通恕,輕財好施,凡歷四州,所得奉祿,隨而散之。在荊州,嘗從容問賓僚曰:“中山好酒,趙王好吏,二者孰愈?”衆未有對者。顧謂長史蕭琛曰:“漢時王侯,蕃屏而已,視事親人,自有其職。中山聽樂,可得任性;彭祖代吏,近於侵官。今之王侯,不守蕃國,當佐天子臨人,清白其優乎。”坐者鹹服。有男女百人,男封侯者三十九人,女主三十八人。世子範嗣。
範字世儀,溫和有器識。爲衛尉卿,每夜自巡警,武帝嘉其勞苦。出爲益州刺史。行至荊州而忠烈王薨,因停自解。武帝不許,詔權監荊州。及湘東王至,範依舊述職,遣弟湘潭侯退隨喪而下。大同元年,以開通劍道,克復華陽增封。尋征爲領軍將軍、侍中。
範雖無學術,而以籌略自命。愛奇翫古,招集文才,率意題章,亦時有奇致。嘗得舊琵琶,題雲“齊竟陵世子”。範嗟人往物存,攬筆爲詠,以示湘東王,王吟詠其辭,作琵琶賦和之。
後爲都督、雍州刺史。範作牧蒞人,甚得時譽,撫循將士,盡獲歡心。於是養士馬,修城郭,聚軍糧於私邸。時廬陵王爲荊州,既是都督府,又素不相能,乃啓稱範謀亂。範亦馳啓自理,武帝恕焉。時論者猶謂範欲爲賊。又童謠雲:“莫匆匆,且寬公,誰當作天子,草覆車邊已。”時武帝年高,諸王莫肯相服。簡文雖居儲貳,亦不自安,而與司空邵陵王綸特相疑阻。綸時爲丹陽尹,威震都下。簡文乃選精兵以衛宮內。兄弟相貳,聲聞四方。範以名應謠言而求爲公,未幾,加開府儀同三司。範心密喜,以爲謠驗,武帝若崩,諸王必亂,範既得衆,又有重名,謂可因機以定天下。乃更收士衆,希望非常。
太清元年,大舉北侵。初謀元帥,帝欲用範。時朱異取急外還,聞之遽入曰:“嗣王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常,非吊人之材。昔陛下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肉爲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詳擇。”帝默然曰:“會理何如?“對曰:“陛下得之,臣無恨矣。”會理懦而無謀,所乘襻輿施版屋,冠以牛皮。帝聞不悅,行至宿預,貞陽侯明請行,又以明代之,而以範爲征北大將軍,總督漢北征討諸軍事,尋遷南豫州刺史。
侯景敗於渦陽,退保壽陽,乃改範爲合州刺史,鎮合肥。時景不臣跡露,範屢啓言之,朱異每抑而不奏。及景圍都,範遣世子嗣與裴之高等入援。遷開府儀同三司。臺城不守,範乃棄合肥,出守東關,請兵於魏,遣二子爲質。魏人據合肥,竟不助範。範進退無計,乃泝流西上,軍於樅陽,遣信告尋陽王大心。大心要還九江,欲共兵西上。範得書大喜,乃引軍至盆城,以晉熙爲晉州。遣子嗣爲刺史,江州郡縣,輒更改易。於是尋陽政令所行,唯存一郡,又疑畏範,市糴不通。範乃復遣其弟觀寧侯永將兵通南川,助莊鐵。時二鎮相猜,無復圖賊之誌。範數萬之衆,皆無復食,人多餓死。範竟發背而薨。衆秘不發喪,奉弟南安侯恬爲主,有衆數千。範將侯瑱襲莊鐵於豫章,殺之,盡並其軍。乃迎喪往郡,於松門遇風,柩沈於水,鈎求得之。及於慶之逼豫章,侯瑱以範子十六人降賊,賊盡於石頭坑殺之。
世子嗣字長胤,容貌豐偉,腰帶十圍。性驍果,有膽略,倜儻不護細行,而復傾身養士,皆得死力。範之薨也,嗣猶據晉熙,城中食盡,士皆乏絕。侯景遣任約攻嗣。時賊方盛,鹹勸且止。嗣按劍叱之曰:“今日之戰,蕭嗣效命死節之秋也。”及戰,遇流矢中頸,不許拔,帶箭手殺數人,賊退方命拔之,應時氣絕。妻子爲任約所禽。初,範既與尋陽王大心相持,及嗣之死,猶未敢發範喪。
範弟諮字世恭,位衛尉卿,封武林侯。簡文即位之後,景周衛轉嚴,外人莫得見,唯諮及王克、殷不害並以文弱得出入臥內,晨昏左右,天子與之講論六藝,不輟於時。及南康王會理事敗,克、不害懼禍乃自疏,諮不忍離帝,朝覲無絕。賊惡之,令其仇人刁戌刺殺諮於廣莫門外。
諮弟修字世和,封宜豐侯。局力貞固,風儀嚴整。九歲通論語,十一能屬文。鴻臚卿裴子野見而賞之。性至孝,年十二,丁所生徐氏艱,自荊州反葬,中江遇風,前後部伍多致沈溺,修抱柩長號,血淚俱下,隨波搖蕩,終得無佗。葬訖,因廬墓次。先時山中多猛獸,至是絕跡。野鳥馴狎,棲宿檐宇。武帝嘉之,以班告宗室。
爲兼衛尉卿。美姿貌,每屯兵周衛,武帝視之移輦。初,嗣王範爲衛尉,夜中行城,常因風便鞭棰宿衛,欲令帝知其勤。及修在職,夜必再巡,而不欲人知。或問其故,曰“夜中警逴,實有其勞,主上慈愛,聞之容或賜止。違詔則不可,奉詔則廢事。且胡質之清,尚畏人知,此職司之常,何足自顯。”聞者嘆服。
時王子侯多爲近畿小郡,歷試有績,乃得出爲邊州。帝以修識量宏達,自衛尉出鎮鍾離,徙爲梁、秦二州刺史。在漢中七年,移風改俗,人號慈父。長史範洪胄有田一頃,將秋遇蝗,修躬至田所,深自咎責。功曹史瑯邪王廉勸修捕之,修曰:“此由刺史無德所致,捕之何補。”言卒,忽有飛鳥千群蔽日而至,瞬息之間,食蟲遂盡而去,莫知何鳥。適有臺使見之,具言於帝,璽書勞問,手詔曰:“犬牙不入,無以過也。”州人表請立碑頌德。嗣王範在盆城,頗有異論,武陵王大生疑防,流言噂誻。修深自分釋,求送質子,並請助防。武陵王乃遣從事中郎蕭固諮以當世之事,具觀修意。修泣涕爲言忠臣孝子之節,王敬納之。故終修之時,不爲不義。一夕,忽有狗據修所臥床而臥。修曰:“此其戎乎。”因大修城壘。
承聖元年,魏將達奚武來攻,修遣記室參軍劉璠至益州,求救於武陵王紀,遣將楊幹運援之,拜修隨郡王。璠還至嶓冢,乃降於魏,幹運班師。璠至城下,說城中降魏。修數之曰:“卿不能死節,反爲說客邪!”命射之。間信遣至荊州,元帝遣與相聞。
修中直兵參軍陳晷甚勇有口,求爲覘候,見獲,以辭烈被害。乃遣諮議虞馨致武牛酒。武謂曰:“梁已爲侯景所敗,王何爲守此孤城?”修答守之以死,誓爲斷頭將軍。魏相安定公宇文泰遣書喻之,力屈乃降。安定公禮之甚厚,未幾令還江陵,厚遣之,以文武千家爲綱紀之仆。元帝慮其爲變,中使覘伺,不絕於道。至之夕,命劫竊之。及旦,修表輸馬仗而後帝安。修入覲,望合悲不自勝,元帝亦慟,盡朝皆泣。
尋拜湘州刺史。長沙頻遇兵荒,人戶雕弊。修勸穡務分,未期,流人至者三千餘家。元帝多忌,動加誅翦。修靜恭自守,埋聲晦跡。元帝亦以宗室長年,深相敬禮。及江陵被圍問至,即日登舟赴救。至巴陵西,而江陵覆滅。敬帝立,遙授修太尉,遷太保。時王室浸微,修雖圖義舉,力弱不能自振,遂發背歐血而薨,年五十二。
修弟泰字世怡,封豐城侯。歷位中書舍人,傾竭財産,以事時要,超爲譙州刺史。江北人情獷強,前後刺史並綏撫之。泰至州,便遍發人丁,使擔腰輿扇傘等物,不限士庶。恥爲之者,重加杖責,多輸財者,即放免之,於是人皆思亂。及侯景至,人無戰心,乃先覆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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