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列傳上
班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也。祖況,成帝時為越騎校尉。父稚,哀帝時為廣平太守。
彪性沈重好古。年二十餘,更始敗,三輔大亂。時隗囂擁眾天水,彪乃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定。意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叠興,在於一人也。願生試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已之威,臣無
彪既疾囂言,又傷時方限,乃著《王命論》,以為漢德承堯,有靈命之符,王者興祚,非詐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囂終不寤,遂避地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以為從事,深敬待之,接以師友之道。彪乃為融畫策事漢,總西河以拒隗囂。
及融征還京師,光武問曰“所上章奏,誰與參之”融對曰“皆從事班彪所為”帝雅聞彪才,因召入見,舉司隸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後數應三公之命,輒去。
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專心史籍之間。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錄,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彪乃繼采前史遺事,傍貫異聞,作後傳數十篇,因斟酌前史而譏正得失。其略論曰:
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於諸侯,國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晉之《乘》,魯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間,魯君子左丘明論集其文,作《左氏傳》三十篇,又撰異同,號曰《國語》,二十一篇,由是《乘》、《梼杌》之事遂暗,而《左氏》、《國語》獨章。又有記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號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並諸侯,則有《戰國策》三十三篇。漢興定天下,太中大夫陸賈記錄時功,作《楚漢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馬遷采《左氏》、《國語》,刪《世本》、《戰國策》,據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黃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遷之所記,從漢元至武以絕,則其功也。至於采經摭傳,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務欲以多聞廣載為功,論議淺而不篤。其論術學,則崇黃老而薄《五經》。序貨殖,則輕仁義而羞貧窮。道遊俠,則賤守節而貴俗功:此其大敝傷道,所以遇極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辯而不華,
夫百家之書,猶可法也。若《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由觀前,聖人之耳目也。司馬遷序帝王則曰本紀,公侯傳國則曰世家,卿士特起則曰列傳。又進項羽、陳涉而黜淮南、衡山,細意委曲,條例不經。若遷之著作,采獲古今,貫穿經傳,至廣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煩,故其書刊落不盡,尚有盈辭,多不齊一。若序司馬相如,舉郡縣,著其字,至蕭、曹、陳平之屬,及董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者,蓋不暇也。今此後篇,慎核其事,整齊其文,不為世家,惟紀、傳而已。傳曰“殺史見極,平易正直,《春秋》之義也”
彪復辟司徒玉況府。時,東宮初建,諸王國並開,而官屬未備,師保多闕。彪上言曰:
孔子稱“性相近,習相遠也”賈誼以為“習為善人居,不能無為善,猶生長於齊,不能無齊言也。習與惡人居,不能無為惡,猶生長於楚,不能無楚言也”是以聖人審所與居,而戒慎所習。昔成王之為孺子,出則周公,邵公、太史佚,入則大顛、閎夭、南宮括、散宜生,左右前後,禮無違者,故成王一日即位,天下曠然太平。是以《春秋》“愛子教以義方,不納於邪。驕奢浮佚,所自邪也”。《詩》雲“
漢興,太宗使晁錯導太子以法術,賈誼教梁王以《詩》、《書》。及至中宗,亦令劉向、王褒、蕭望之、周堪之徒,以文章儒學保訓東宮以下,莫不崇簡其人,就成德器。今皇太子諸王,雖結發學問,修習禮樂,而傅相未值賢才,官屬多闕舊典。宜博選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以為太子太傅,東宮及諸王國,備置官屬。又舊制,太子食湯沐十縣,設周衛交戟,五日一朝,因坐東箱,省視膳食,其非朝日,使仆、中允旦旦請問而已,明不媟黷,廣其敬也。
書奏,帝納之。
後察司徒廉為望都長,吏民愛之。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卒官。所著賦、論、書、記、奏事合九篇。二子:固、超。超別有傳。
論曰:班彪以通儒上才,傾側危亂之間,
固字孟堅。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
永平初,東平王蒼以至戚為驃騎將軍輔政,開東閤,延英雄。時固始弱冠,奏記說蒼曰:
將軍以周、邵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靈之號,昔在周公,今也將軍,《詩》、《書》所載,未有三此者也。傳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於清明之世,豫在視聽之末,私以螻螘,竊觀國政,誠美將軍擁千載之任,躡先聖之蹤,體私懿之姿,據高明之勢,博貫庶事,服膺《六藝》,白黑簡心,求善無厭,采擇狂夫之言,不逆
竊見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冠德州裏,七十從心,行不逾矩,蓋清廟之光暉,當世之俊彥也。京兆祭酒晉馮,結發修身,白首無違,好古樂道,玄默自守,古人之美行,時俗所莫及,扶風掾李育,經明行著,教授百人,客居材陵,
父彪卒,歸鄉裏。固以彪所續前史未詳,乃
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起元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傍貫《五經》,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誌、傳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詔,
自為郎後,遂見親近。時京師修起宮室,浚繕城隍,而關中耆老猶望朝廷西顧。固感前世相如、壽王、東方之徒,造構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其辭曰:
有西都賓問於東都主人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輟而弗康,實用西遷,作我上都。主人聞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願賓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漢京”賓曰“唯唯”
漢之西都,在於雍州,實曰長安。左據丞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下之奧區焉。是故橫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仰寤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實惟作京。於是睎秦領,睋北阜,挾酆霸,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二之延祚,故窮奢而極侈。建金城其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平方,遊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鄉曲豪俊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聘鶩乎其中。
苦乃觀其四郊,浮遊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城,黼冕所興,
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體,放太、紫之圓方。樹中天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瑱以居楹,裁金璧以飾珰,發五色之渥采,光爓朗以景彰。於是左墄右平,重軒三階,閨房周通,門闥洞開,列鐘虡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殿別寢,承以崇臺閑館,煥若列星,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槃業峨,登降炤爛,
後宮之號,十有四位,窈窕繁華,更盛叠貴,處乎斯列者,蓋以百數。左右廷中,朝堂百僚之位,蕭、曹、魏、邴,謀謨乎其上。佐命則垂統,輔翼則成化,流大漢之愷悌,蕩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揚樂和之聲,作畫一之歌,功德著於祖宗,膏澤洽於黎庶。又有天祿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諄誨故老,名儒師傅,講論乎《六藝》,稽合乎同異。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
爾乃盛娛遊之壯觀,奮大武乎上囿,因茲以威戎誇狄,耀威而講事。命荊州使起鳥,詔梁野而驅獸,毛群內闐,飛羽上覆,接翼側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理其營表,種別群分,部曲有署。罘罔連纮,
於是天子乃登屬玉之館,厲長楊之榭,覽山川之體勢,觀三軍之殺獲,原野蕭條,目極四裔,禽相鎮厭,獸相枕藉。然後收禽會眾,論功賜胙,陳輕騎以行炰,騰酒車而斟酌,割鮮野食,舉燧命爵。饗賜畢,勞逸齊,大輅鳴鸞,容與徘回,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雲漢之無崖,茂樹蔭蔚,芳草被堤,蘭茝發色,曄曄猗猗,若摛錦布繡,燭耀乎其陂。玄鶴白鷺,黃鵠鸛,鸧鴰鴇鶂,鳧鹥鴻雁,朝發河海,夕宿江漢,沈浮往來,
若臣者,徒觀跡乎舊墟,聞之乎故老,什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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