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二十五
起閼逢攝提格,盡旃蒙單閼,凡二年。
孝成皇帝下綏和二年(甲寅,公元前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方進薨。時熒惑守心,丞相府議曹平陵李尋奏記方進,言:“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兇。”方進憂之,
臣光曰:晏嬰有言:“天命不慆,不貳其命。”禍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災於卿佐,曰:“移
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後土。
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絝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讙嘩,鹹歸罪趙昭儀。皇太後詔大司馬莽雜與禦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班彪贊曰:臣姑充後宮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
是日,孔光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富平侯張放聞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論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
皇太後詔南、北郊長安如故。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教成皇帝於延陵。
太皇太後令傅太後、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後宜當何居?”丞相孔光素聞傅太後為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繈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後與政事,不欲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為:“定陶太後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復道通未央宮,傅太後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後。宜立定陶共王後為帝太後。”事下有司,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劾奏宏:“知皇太後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後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乃白太皇太後,令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後傅氏,傅太後從弟晏之子也。
詔曰:“《春秋》,
成帝之世,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於世,貴戚至與人主爭女樂。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詔曰:“孔子不雲乎:‘放鄭聲,鄭聲淫。’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非鄭、衛之樂者,條奏別屬他官。”凡所罷省過半。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王莽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材行,為侍中,稍遷光祿大夫,貴幸;更名秀。上復令秀典領《五經》,卒父前業;秀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敘諸子,分為九流:曰儒,曰道,曰陰陽,曰法,曰名,曰墨,曰從橫,曰雜,曰農,以為:“九家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
河間惠王良能修獻王之行,母太後薨,服喪如禮;詔益封萬戶,以為宗室儀表。
初,董仲舒說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
上置酒未央宮,內者令為傅太後張幄,坐於太皇太後坐旁。大司馬莽按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後,籓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後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復
傅太後從弟右將軍喜,好學問,有誌行。王莽既罷退,眾庶歸望於喜。初,上之官爵外親也,喜獨執謙稱疾;傅太後始與政事,數諫之;由是傅太後不欲令喜輔政。庚午,以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喜黃金百斤,上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以光祿勛淮陽彭宣為右將軍。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後,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沖,項以範增存亡。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黃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故尋復進用焉。
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曲陽侯王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薦硃博。帝少而聞知王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優之。後月餘,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況,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壞城郭,凡壓殺四百餘人。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對曰:“夫日者,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間者月數為變,此為母後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湧溢為敗。今汝、潁漂湧,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百川沸騰’,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間者關東地數震,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誌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沖;本弱則招殃致兇,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
騎都尉平當使領河堤,奏:“九河今皆窴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北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上從之。
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遊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
孔光、何武奏:“叠毀之次當以時定,請與群臣雜議。”於是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為:“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太仆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禮》,天子七廟。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上覽其議,制曰:“太仆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何武後母在蜀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歸國。癸酉,以師丹為大司空。丹見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書言:“古者諒暗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後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混濁之應也。
“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群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丹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後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上惡之,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後怒;上不得已,復留遷。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卒不得遣,復為侍中,其逼於傅太後,皆此類也。
議郎耿育上書冤訟陳湯曰:“甘延壽、陳湯,為聖漢揚
孝哀皇帝上
孝成皇帝下建平元年(乙卯,公元前六年)
春,正月,隕石於北地十六。
赦天下。
司隸校尉解光奏言:“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禦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臣遣吏驗問,皆得其狀:元延元年,宮有身;其十月,宮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黃門田客持詔記與掖庭獄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誰兒也!’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武對:‘未死。’客曰:‘上與昭儀大怒,奈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復特詔記取兒,付中黃門王舜。舜受詔,內兒殿中,為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官婢張棄為乳母。後三日,客復持詔記並藥以飲宮。宮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兒,男也,額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奈何令長信得聞之?’遂飲藥死。棄所養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許美人元延二年懷子,十一月乳。昭儀謂成帝曰:‘常紿我言從中宮來。即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復立邪!’懟,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從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為,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為!陛下嘗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取兒去,盛以葦篋,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禦者於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及禦者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使緘封篋,及詔記令中黃門吳恭持以與籍武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為坎,埋其中。其它飲藥傷墮者無數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發長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所不當得赦也。’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為當。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親屬當伏天誅。而同產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帷幄,群下寒心,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成陽侯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
議郎耿育上疏言:“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見歷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
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隕石於虞二。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後、共皇後,皆不宜復引定陶籓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上復下其議,群下多順指言:“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復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不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鹹、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師識者鹹以為宜復丹爵邑,使奉朝請。唯陛下裁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
上用杜業之言,召見硃博,起家復為光祿大夫;遷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為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馮太後自養視,數禱祠解。上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後祝詛上及傅太後。傅太後與馮太後並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禦史丁玄案驗;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後指,冀得封侯,治馮太後女弟習及弟婦君之,死者數十人,誣奏雲:“祝詛,謀殺上,立中山王。”責問馮太後,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後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宜鄉侯參、君之、習夫及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眾莫不憐之。
司隸孫寶奏請覆治馮氏獄,傅太後大怒曰:“帝置司隸,主使察我!馮氏反事明白,故欲擿抉以揚我惡,我當坐之!”上乃順指,下寶獄。尚書仆射唐林爭之,上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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