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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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家夥什物,叔叔一定心裏隻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隻顧隨分且過。”當時吃了幾杯酒並些素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鐘磬盤,香花燈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管理。此時甫得清清天亮,隻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子入來,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人,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幹爺,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欠,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麽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
隻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隻是
隻見裏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連手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隻顧望那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隻顧望這和尚的眼。人道“
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將出來。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這淫婦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
石秀在門前低了頭隻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眾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歌詠贊揚。隻見這海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隻見那淫婦喬妝素梳,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唱動真言。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椅,這等模樣,也都
少刻,眾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隻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那淫婦一點情動,那裏顧得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持眾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那賊禿著眾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追薦到三更時分,眾僧困倦,那賊禿越逞精神,高聲念誦。那淫婦在布下久立,欲火熾盛,不覺情動,便教丫環請海師兄說話。那賊一頭念經,一頭趨到淫婦前面。這淫婦扯住賊禿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賊禿道:“做哥哥的記得。隻說‘要還願也還了好’。”賊禿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淫婦把頭一搖,道:“這個睬他則甚!並不是親骨肉!”賊禿道:“恁地,小僧放心。”一頭說,一頭就袖子裏捏那淫婦的手。淫婦假意把布來隔。那賊禿笑了一聲,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後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眾僧作謝回去。那淫婦自上樓去睡了。
石秀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恨撞了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裏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隻見那賊禿又換了一套
石秀自在作坊裏安歇,起來宰豬趕趁。是日,楊雄至晚方回,婦人待他了晚飯,洗了手,教潘公對楊雄說道:“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願心在這報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兒去那裏證盟了便回,說與你知道。”楊雄道:“大嫂,你便自說與我,何妨?”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當晚無話,各自歇了。次日五更,楊雄起來,自去畫卯,承應官府。石秀起來自理會做買賣。隻見淫婦起來梳頭,薰衣裳;洗項,迎兒起來尋香盒,催早飯,潘公起來買紙燭,討轎子。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卻在心裏)飯罷,把丫環迎兒也打扮了。已牌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照管門前。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願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當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燒些好香,早早來。”石秀自瞧科八分了。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一逕望報恩寺裏來。說海黎這賊禿單為這婦人,結拜潘公做幹爺,隻吃楊雄阻滯礙眼,因此不能彀上手,自從和這婦人結拜起,隻是
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那淫婦人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賊禿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眾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隻等賢妹來證盟。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燈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淫婦都道了萬福,參禮了三寶。賊禿引到地藏菩薩面前,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眾僧自去齋,著徒弟陪侍。那賊禿請幹爺和賢妹去小僧房裏拜茶。一引把這淫婦引到僧房裏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聲“師哥,茶來。”隻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裏面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裏。琴光黑漆春臺,掛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
潘公和女兒一臺坐了,賊禿對席,迎兒立在側邊。那淫婦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賊禿道:“妹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
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賊禿那裏肯,便道:“難得幹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吃些筋面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教,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道:“幹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迎兒也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不吃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賊禿道:“幹爺不必記掛,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酒面。幹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杯,”原來這賊禿為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央不過,多吃了兩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幹爺去床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隻一扶,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凈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
好半日,兩個雲雨方罷。那賊禿摟住這淫婦,說道:“你既有心於我,我身
那淫婦連忙再整雲鬟,重勻粉面,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轎夫吃了酒面,已在寺門前伺候。那賊禿直送那淫婦到山門外。那淫婦作別了,上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家,
卻說這賊禿自來尋報曉頭陀。本房原有個胡道,今在寺後退居裏小庵中過活,諸人都叫他做胡頭陀;每日隻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賊禿喚他來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銀子送與胡道。胡道起身說道:“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賊禿道:“我自看你是個誌誠的人,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為僧。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衣服穿著。”原來這賊禿日常時隻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誦經,得些齋襯錢。胡道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向前。”賊禿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約定後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面時,便是教我來。我難去那裏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便可去。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可就來那裏後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聲叫佛,我便出來。”胡便道:“這個容易。”當時應允了。其日,先來潘公後門討齋飯。隻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在後門裏來?”那胡道便念起佛來。裏面這淫婦聽得了,便出來問道:“你這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胡道應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晚間宜燒些香,佛天歡喜。”那淫婦聽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施與他。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淫婦說道:“小道便是海師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淫婦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胡道把頭來點著。迎兒取將銅錢來與胡道去了。那淫婦來到樓上,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隨順了!卻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監裏上宿。這迎兒夜來得了些小意兒,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那婦人閃在傍邊伺候。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一嚇,道:“誰?”那人也不答應。這淫婦在側邊伸手便扯去他頭巾,露出光頂來,輕輕地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抱摟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
且說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裏歇宿,常有這件事掛心,每日
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掛了,賣個早市;飯罷,討了一遭賒錢,日中前後,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楊雄便問道:“兄弟,那裏去來?”石秀道:“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楊雄道:“我常為官事忙,並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來這裏坐一坐。”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樓上,揀一處僻靜閣兒裏,兩個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案酒。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隻低頭尋思。楊雄是個性急人,便問道:“兄弟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家裏有甚言語傷觸你處?”石秀道:“家中也無有甚話。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麽?”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有的話,但說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隻顧承當官府,不知背後之事。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裏多遍了,且未敢說。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楊雄道:“我自無背後眼。你且說是誰?”石秀道:“前者,家裏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黎來,嫂嫂便和他
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隻和每日一般。明日隻推做上宿,三更後再來敲門。那必然從後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楊雄道:“兄弟見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楊雄道:“我明日約你便是。”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隻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那裏不尋節級!知縣相公後花園裏坐地,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大官喚我,隻得去應答。兄弟,你先回家去。”石秀當下自歸來家裏,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裏歇息。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使了幾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賞了十大賞鍾。楊雄吃了,都各散了。眾人又請楊雄去吃酒。至晚,得大醉,扶將歸來。那淫婦見丈夫醉了,謝了眾人,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盞。楊雄坐在上,迎兒去脫靴鞋,淫婦與他除頭巾,解巾幘。楊雄見他來除巾幘,一時驀上心來,自古道:“醉發醒時言。”指著那淫婦,罵道:“你這賤人!這賊妮子!好歹我要結果了你!”那淫婦吃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楊雄一頭上睡,一頭口裏恨恨的罵道:“你這賤人!你這淫婦!你這淫蟲口裏倒涎!”那淫婦那裏敢喘氣,直待楊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楊雄醉醒了,討水。那淫婦起來舀碗水遞與楊雄了,桌上殘燈尚明。楊雄喝了水,便問道:“大嫂,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那淫婦道:“你喝得爛醉了,隻怕你要吐,那裏敢脫衣裳,隻在後倒了一夜。”楊雄道:“我不曾說甚言語?”淫婦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來隻有些兒放不下。”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你家裏也自安排些請他。”
那淫婦便不應,自坐在踏上,
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隻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楊雄醉後出言,走透了消息,倒被這婆娘使個見識攛掇,定反說我無禮,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辯,教楊雄出醜。我且退一步了,別作計較。”石秀便去作坊裏收拾了包裏。楊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裹,跨了解腕尖刀,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小人告回。帳目已自
這石秀隻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石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義,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恨我,我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便見分曉。”在店裏住了兩日,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隻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當晚回店裏,睡到四更起來,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在黑影裏張時,正好交五更時候;隻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
石秀穿上直掇護膝,一邊插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裏來。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後從門裏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道:“隻顧敲做甚麽!”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隻等我剝了衣服便罷!”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裏敢掙紮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一絲。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三四下搠死了,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裏,輕輕地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
卻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起個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燈籠,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邊過,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隻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裏!”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叫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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