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之

《宋書》 > 卷六十六 > 何尚之

何尚之,字彥德,廬江灊人也。曾祖準,高尚不應征辟。祖恢,南康太守。父叔度,恭謹有行業,姨適沛郡劉璩,與叔度母情愛甚篤,叔度母蚤卒,奉姨有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並設祭奠,食並珍新,躬自臨視。若朔望應有公事,則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簡,流涕對之。公事畢,即往致哀,以此為常,至三年服竟。

義熙五年,吳興武康縣民王延祖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斬刑,家人棄市。睦既自告,於法有疑。時叔度為尚書,議曰:“設法止奸,本於情理,非謂一人為劫,闔門應刑。所以罪及同產,欲開其相告,以出為惡之身。睦父子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屬,還相縛送,螫毒在手,解腕求全,於情可湣,理亦宜宥。使兇人不容於家,逃刑無所,乃大絕根源也。睦既糾送,則余人無應復告,並全之。”後為金紫光祿大夫,吳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太保王弘稱其清身潔己。元嘉八年,卒。

尚之少時頗輕薄,好摴蒱,既長折節蹈道,以操立見稱。為陳郡謝混所知,與之遊處。家貧,起為臨津令。高祖領征南將軍,補府主簿。從征長安,以公事免,還都。因患勞疾積年,飲婦人乳,乃得差。以從征之勞,賜爵都鄉侯。少帝即位,為廬陵王義真車騎咨議參軍。義真與司徒徐羨之、尚書令傅亮等不協,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諫戒,不納。義真被廢,入為中書侍郎。太祖即位,出為臨川內史,入為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左衛將軍,父憂去職。服闋,復為左衛,領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義,從容賞會,甚為太祖所知。十二年,遷侍中,中庶子如故。尋改領遊擊將軍。

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左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遊,謂之南學。女適劉湛子黯,而湛與尚之意好不篤。湛欲領丹陽,乃徙尚之為祠部尚書,領國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誅,遷吏部尚書。時左衛將軍範曄任參機密,尚之察其意趣異常,白太祖宜出為廣州,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以鈇鉞,屢誅大臣,有虧皇化。上曰:“始誅劉湛等,方欲超升後進。曄事跡未彰,便豫相黜斥,萬方將謂卿等不能容才,以我為信受讒說。但使共知如此,不憂致大變也。”曄後謀反伏誅,上嘉其先見。國子學建,領國子祭酒。又領建平王師,乃徙中書令,中護軍。

二十三年,遷尚書右仆射,加散騎常侍。是歲造玄武湖,上欲於湖中立方丈、蓬萊、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諫乃止。時又造華林園,並盛暑役人工,尚之又諫,宜加休息,上不許,曰:“小人常自暴背,此不足為勞。”時上行幸,還多侵夕,尚之又表諫曰:“萬乘宜重,尊不可輕,此聖心所鑒,豈假臣啟。輿駕比出,還多冒夜,群情傾側,實有未寧。清道而動,帝王成則,古今深誡,安不忘危。若值汲黯、辛毗,必將犯顏切諫,但臣等碌碌,每存順默耳。伏願少采愚誠,思垂省察,不以人廢,適可以慰四海之望。”亦優詔納之。

先是,患貨重,鑄四銖錢,民間頗盜鑄,多翦鑿古錢以取銅,上患之。二十四年,錄尚書江夏王義恭建議,以一大錢當兩,以防翦鑿,議者多同。尚之議曰:“伏鑒明命,欲改錢制,不勞采鑄,其利自倍,實救弊之弘算,增貨之良術。求之管淺,猶有未譬。夫泉貝之興,以估貨為本,事存交易,豈假數多。數少則幣輕,數多則物重,多少雖異,濟用不殊。況復以一當兩,徒崇虛價者邪!凡創制改法,宜從民情,未有違眾矯物而可久也。泉布廢興,囗囗驟議,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罷息,六貨憒亂,民泣於市。良由事不畫一,難用遵行,自非急病權時,宜守久長之業。煩政曲雜,致遠常泥。且貨偏則民病,故先王立井田以一之,使富不淫侈,貧不過匱。雖茲法久廢,不可頓施,要宜而近,粗相放擬。若今制遂行,富人貲貨自倍,貧者彌增其困,懼非所以欲均之意。又錢之形式,大小多品,直雲大錢,則未知其格。若止於四銖五銖,則文皆古篆,既非下走所識,加或漫滅,尤難分明,公私交亂,爭訟必起,此最是其深疑者也。命旨兼慮翦鑿日多,以至消盡;鄙意復謂殆無此嫌。民巧雖密,要有蹤跡,且用錢貨銅,事可尋檢,直由屬所怠縱,糾察不精,致使立制以來,發覺者寡。今雖有懸金之名,竟無酬與之實,若申明舊科,禽獲即報,畏法希賞,不日自定矣。愚者之議,智者擇焉,猥參訪逮,敢不輸盡。”

吏部尚書庾炳之、侍中太子左衛率蕭思話、中護軍趙伯符、禦史中丞何承天、太常郗敬叔並同尚之議。中領軍沈演之以為:“龜貝行於上古,泉刀興自有周,皆所以阜財通利,實國富民者也。歷代雖遠,資用彌便,但采鑄久廢,兼喪亂累仍,糜散湮滅,何可勝計。晉遷江南,疆境未廓,或土習其風,錢不普用,其數本少,為患尚輕。今王略開廣,聲教遐暨,金鏹所布,爰逮荒服,昔所不及,悉已流行之矣。用彌曠而貨愈狹,加復競竊翦鑿,銷毀滋繁,刑禁雖重,奸避方密,遂使歲月增貴,貧室日劇,[B138]作肆力之氓,徒勤不足以贍。誠由貨貴物賤,常調未革,弗思厘改,為弊轉深,斯實親教之良時,通變之嘉會。愚謂若以大錢當兩,則國傳難朽之寶,家贏一倍之利,不俟加憲,巧源自絕,施一令而眾美兼,無興造之費,莫盛於茲矣。”上從演之議,遂以一錢當兩,行之經時,公私非便,乃罷。

二十五年,遷左仆射,領汝陰王師,常侍如故。二十八年,轉尚書令,領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於方山著《退居賦》以明所守,而議者鹹謂尚之不能固誌。太子左衛率袁淑與尚之書曰:“昨遣修問,承丈人已晦誌山田,雖曰年禮宜遵,亦事難斯貴,俾疏、班、邴、魏,通美於前策,龔、貢、山、衛,淪慚乎曩篇。規迨休告,雪滌素懷,冀尋幽之歡,畢囗玄之適。但淑逸操偏迥,野性瞢滯,果茲沖寂,必沈樂忘歸。然而已議塗聞者,謂丈人徽明未耗,譽業方籍,儻能屈事康道,降節殉務,舍南瀕之操,淑此行永決矣。望眷有積,約日無誤。”尚之宅在南澗寺側,故書雲“南瀕”,《毛詩》所謂“於以采蘋,南澗之瀕”也。詔書敦勸,上又與江夏王義恭詔曰:“今朝賢無多,且羊、孟尚不得告謝,尚之任遇有殊,便未宜申許邪。”義恭答曰:“尚之清忠貞固,歷事唯允,雖年在懸車,而體獨充壯,未相申許,下情所同。”尚之復攝職。羊即羊玄保,孟即孟顗,字彥重,本昌安丘人。兄昶貴盛,顗不就征辟。昶死後,起家為東陽太守,遂歷吳郡、會稽、丹陽三郡,侍中,仆射,太子詹事,復為會稽太守,卒官,贈左光祿大夫。子劭,尚太祖第十六女南郡公主,女適彭城王義康、巴陵哀王休若。

尚之既還任事,上待之愈隆。是時復遣軍北伐,資給戎旅,悉以委之。元兇弒立,進位司空,領尚書令。時三方興義,將佐家在都邑,劭悉欲誅之,尚之誘說百端,並得免。世祖即位,復為尚書令,領吏部,遷侍中、左光祿大夫,領護軍將軍。尋辭護軍,加特進。復以本官領尚書令。丞相南郡王義宣、車騎將軍臧質反,義宣司馬竺超民、臧質長史陸展兄弟並應從誅,尚之上言曰:“刑罰得失,治亂所由,聖賢留心,不可不慎。竺超民為賊既遁走,一夫可禽,若反覆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為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與向始末無論者復成何異。陸展盡質復灼然,便同之巨逆,於事為重。臣豫蒙顧待,自殊凡隸,茍有所懷,不敢自默。”超民坐者由此得原。

時欲分荊州置郢州,議其所居。江夏王義恭以為宜在巴陵,尚之議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為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今分取江夏、武陵、天門、竟陵、隨五郡為一州,鎮在夏口,既有見城,浦大容舫。竟陵出道取荊州,雖水路,與去江夏不異,諸郡至夏口皆從流,並為利便。湘州所領十一郡,其巴陵邊帶長江,去夏口密邇,既分湘中,乃更成大,亦可割巴陵屬新州,於事為允。”上從其議,荊、揚二州,戶口半天下,江左以來,揚州根本,委荊以閫外,至是並分,欲以削臣下之權,而荊、揚並因此虛耗。尚之建言復合二州,上不許。

大明二年,以為左光祿、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及拜開府,天子臨軒,百僚陪位,沈慶之於殿廷戲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慶之累辭爵命,朝廷敦勸甚篤,尚之謂曰:“主上虛懷側席,詎宜固辭。”慶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復還也。”尚之有愧色。愛尚文義,老而不休,與太常顏延之論議往反,傳於世。立身簡約,車服率素,妻亡不娶,又無姬妾。秉衡當朝,畏遠權柄,親戚故舊,一無薦舉,既以致怨,亦以此見稱。復以本官領中書令。四年,疾篤,詔遣侍中沈懷文、黃門侍郎王釗問疾。薨於位,時年七十九。追贈司空,侍中、中書令如故。謚曰簡穆公。子偃,別有傳。

尚之弟悠之,義興太守,侍中,太常。與瑯邪王徽相善。悠之卒,徽與偃書曰:“吾與義興,直恨相知之晚,每惟君子知我。若夫嘉我小善,矜余不能,唯賢叔耳。”悠之弟愉之,新安太守。愉之弟翌之,都官尚書。悠之子颙之,尚太祖第四女臨海惠公主。太宗世,官至通直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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