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實篇
凡論事者,違實不引效驗,則雖甘義繁說,眾不見信。論聖人不能神而先知,先知之間,不能獨見,非徒空說虛言,直以才智準況之工也。事有證驗,以效實然。何以明之?
孔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有諸?”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孔子曰:“
陳子禽問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
顏淵炊飯,塵落甑中,欲置之則不清,投地則棄飯,掇而食之。孔子望見以為竊食。聖人不能先知,三也。
塗有狂夫,投刃而候;澤有猛虎,厲牙而望。知見之者,不敢前進。如不知見,則遭狂夫之刃,犯猛虎之牙矣。匡人之圍孔子,孔子如審先知,當早易道,以違其害。不知而觸之,故遇其患。以孔子圍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四也。
子畏於匡,顏淵後,孔子曰:“吾以汝為死矣。”如孔子先知,當知顏淵必不觸害,匡人必不加悖。見顏淵之來,乃知不死;未來之時,謂以為死。聖人不能先知,五也。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饋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孔子不欲見,既往,候時其亡,是勢必不欲見也。反,遇於路。以孔子遇陽虎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六也。
長沮、桀溺偶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如孔子知津,不當更問。論者曰:“欲觀隱者之操”。則孔子先知,當自知之,無為觀也。如不知而問之,是不能先知,七也。
孔子母死,不知其父墓,殯於五甫之衢。人見之者,以為葬也。蓋以無所合葬,殯之謹,故人以為葬也。鄰人鄒曼甫之母告之,然後得合葬於防。有塋自在防,殯於衢路,聖人不能先知,八也。
既得合葬,孔子反,門人後,雨甚至。孔子問曰:“何遲也?”曰:“防墓崩。”孔子不應。孔子
主人請賓飲食,賓頓若舍。賓如聞其家有輕子〔泊〕孫,必教親徹饌退膳,不得飲食;閉館關舍,不得頓〔賓〕。賓之執計,則必不往。何則?知請呼無喜,空行勞辱也。如往無喜,勞辱復還,不知其家,不曉其實。人實難知,吉兇難圖。如孔子先知,宜知諸侯惑於讒臣,必不能用,空勞辱己,聘召之到,宜寢不往。君子不為無益之事,不履辱身之行。無為周流應聘,以取削跡之辱;空說非主,以犯絕糧之厄。由此言之,近不能知。論者曰:“孔子自知不用,聖思閔道不行,民在塗炭之中,庶幾欲佐諸侯,行道濟民,故應聘周流,不避患恥。為道不為己,故逢患而不惡。為民不為名,故蒙謗而不避。”曰:此非實也。孔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
孔子曰:“遊者可為綸。走這可為矰。至於龍,吾不知,其乘雲風上升。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聖人知物知事。老子與龍,人、物也,所從上下,事也,何故不知?如老子神,龍亦神,聖人亦神。神者同道,精氣交連,何故不知?以孔子不知龍與老子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十二也。
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虞舜大聖,隱藏骨肉之過,宜愈子騫。瞽叟與象,使舜治稟、浚井,意欲殺舜。當見殺己之情,早諫豫止。既無如何,宜避不行,若病不為。何故使父與弟得成殺己之惡,使人聞非父弟,萬世不滅?以虞舜不豫見,聖人不能先知,十三也。
武王不豫,周公請命,壇墠既設,筴祝已畢,不知天之許己與不,乃蔔三龜,三龜皆吉。如聖人先知,周公當知天已許之,無為頓復蔔三龜。知聖人不以獨見立法,則更請命,秘藏不見,天意難知,故蔔而合兆,兆決心定,乃以從事。聖人不能先知,十四也。
晏子聘於魯,堂上不趨,晏子趨;授玉不跪。晏子跪。門人怪而問於孔子。孔子不知,問於晏子。晏子解之,孔子乃曉。聖人不能先知,十五也。
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聖人。”“使管叔監殷,管叔畔也。二者有諸?”曰:“然。”“周公知其畔而使,不知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也,不亦宜乎!”孟子,實事之人也,言周公之聖,處其下,不能知管叔之畔。聖人不能先知,十六也。
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
夫聖猶賢也,人之殊者謂之聖,則聖賢差小大之稱,非絕殊之名也。何以明之?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問管仲曰:“與仲甫謀伐莒,未發,聞於國,其故何也?”管仲曰:“國必有聖人也。”少頃,當東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賓延而上之,分級而立。管〔仲〕曰:“子邪,言伐莒?”對曰:“然。”管仲曰:“我不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驩然喜樂者,
客有見淳於髡於梁惠王者,再見之,終無言也。惠王怪之,以讓客曰:“子之稱淳於生,言管、晏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寡人未足為言邪?”客謂髡。〔髡〕曰:“固也!吾前見王誌在遠,後見王誌在音,吾是以默然。”客具報,王大駭曰:“嗟乎!淳於生誠聖人也?前淳於生之來,人有獻龍馬者,寡人未及視,會生至。後來,人有獻謳者,為及試,亦會生至。寡人雖屏左右,私心在彼。”夫髡之見惠王在遠與音也,雖湯、禹之察,不能過也。誌在胸臆之中,藏匿不見,髡能知之。以髡等為聖,則髡聖人也。如以髡等非聖,則聖人之知,何以過髡之知惠王也?觀色以窺心,皆有因緣以準的之。
楚靈王會諸侯,鄭子產曰:“魯、邾、宋、衛不來。”及諸侯會,四國果不至。趙堯為符璽禦史,趙人方與公謂禦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且代君位。”其後堯果為禦史大夫。然則四國不至,子產原其理也;趙堯之為禦史大夫,方與公睹其狀也。原理睹狀,處著方來,有以審之也。魯人公孫臣,孝文皇帝時,上書言漢土德,其符黃龍當見。後黃龍見成紀。然則公孫臣知黃龍將出,案律歷以處之也。
賢聖之知,事宜驗矣。賢聖之才,皆能先知;其先知也,任術用數,或善商而巧意,非聖人空知。神怪與聖賢,殊道異路也。聖賢知不逾,故用思相出入;遭事無神怪,故名號相貿易。故夫賢聖者,道德智能之號;神者,眇茫恍惚無形之實。實異,質不得同;實鈞,效不得殊。聖神號不等,故謂聖者不神,神者不聖。東郭牙善意,以知國情,子貢善意,以得貨利。聖人之先知,子貢、東郭牙之徒也。與子貢、東郭同,則子貢、東郭之徒亦聖也。夫如是,聖賢之實同而名號殊,未必才相懸絕,智相兼倍也。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歟?何其多能也!”子貢曰:“故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將者,且也。不言已聖,言且聖者,以為孔子聖未就也。夫聖若為賢矣,治行厲操,操行未立,則謂且賢。今言且聖,聖可為之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
魏昭王問於田詘曰:“寡人在東宮之時,聞先生之議曰‘為聖易’有之乎?”田詘對曰:“臣之所學也。”昭王曰:“然則先生聖乎?”田詘曰:“未有功而知其聖者,堯之知舜也。待其有功而後知聖者,市人之知舜也。今詘未有功,而王問詘曰:“若聖乎?敢問王亦其堯乎?”夫聖可學為,故田詘謂之易。如卓與人殊,稟天性而自然,焉可學?而為之安能成?田詘之言“為聖易”,未必能成,田詘之言為易,未必能是;言“臣之所學”,蓋其實也。
〔聖〕可學,為勞佚殊,故賢聖之號,仁智共之。子貢問於孔子:“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饜,而教不倦。”子貢曰:“學不饜者,智也;教不倦者,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由此言之,仁智之人,可謂聖矣。孟子曰:“子夏、子遊、子張得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騫、顏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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