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察

《陳書》 > 卷二十一 > 姚察

姚察,字伯審,吳興武康人也。九世祖信,吳太常卿,有名江左。察幼有至性,事親以孝聞。六歲,誦書萬餘言。弱不好弄,博弈雜戲,初不經心。勤苦厲精,以夜繼日。年十二,便能屬文。父上開府僧垣,知名梁武代,二宮禮遇優厚,每得供賜,皆回給察兄弟,為遊學之資,察並用聚蓄圖書,由是聞見日博。年十三,梁簡文帝時在東宮,盛修文義,即引於宣猷堂聽講論難,為儒者所稱。及簡文嗣位,尤加禮接。起家南海王國左常侍,兼司文侍郎。除南郡王行參軍,兼尚書駕部郎。

值梁室喪亂,於金陵隨二親還鄉裏。時東土兵荒,人饑相食,告糴無處,察家口既多,並采野蔬自給。察每崎嶇艱阻,求請供養之資,糧粒恒得相繼。又常以己分減推諸弟妹,乃至故舊乏絕者皆相分恤,自甘唯藜藿而已。在亂離之間,篤學不廢。

元帝於荊州即位,父隨朝士例往赴西臺,元帝授察原鄉令。時邑境蕭條,流亡不反,察輕其賦役,勸以耕種,於是戶口殷盛,民至今稱焉。

中書侍郎領著作杜之偉與察深相眷遇,表用察佐著作,仍撰史。永定初,拜始興王府功曹參軍,尋補嘉德殿學士,轉中衛、儀同始興王府記室參軍。吏部尚書徐陵時領著作,復引為史佐,及陵讓官致仕等表,並請察制焉,陵見嘆曰:“吾弗逮也。”太建初,補宣明殿學士,除散騎侍郎、左通直。尋兼通直散騎常侍,報聘於周。江左耆舊先在關右者,鹹相傾慕。沛國劉臻竊於公館訪《漢書》疑事十餘條,並為剖析,皆有經據。臻謂所親曰:“名下定無虛士。”著《西聘道裏記》,所敘事甚詳。

使還,補東宮學士。於時濟陽江總、吳國顧野王、陸瓊、從弟瑜、河南褚玠、北地傅縡等,皆以才學之美,晨夕娛侍。察每言論制述,鹹為諸人宗重。儲君深加禮異,情越群僚,宮內所須方幅手筆,皆付察立草。又數令共野王遞相策問,恒蒙賞激。

遷尚書祠部侍郎。此曹職司郊廟,昔魏王肅奏祀天地,設宮縣之樂,八佾之舞,爾後因循不革。梁武帝以為事人禮縟,事神禮簡,古無宮縣之文。陳初承用,莫有損益。高宗欲設備樂,付有司立議,以梁武帝為非。時碩學名儒、朝端在位者,鹹希上旨,並即註同。察乃博引經籍,獨違群議,據梁樂為是,當時驚駭,莫不慚服,仆射徐陵因改同察議。其不順時隨俗,皆此類也。

拜宣惠宜都王中錄事參軍,帶東宮學士。歷仁威淮南王、平南建安王二府咨議參軍,丁內憂去職。俄起為戎昭將軍,知撰梁史事,固辭不免。後主纂業,敕兼東宮通事舍人,將軍、知撰史如故。又敕專知優冊謚議等文筆。至德元年,除中書侍郎,轉太子仆,餘並如故。

初,梁季淪沒,父僧垣入於長安,察蔬食布衣,不聽音樂,至是兇問因聘使到江南。時察母韋氏喪制適除,後主以察羸瘠,慮加毀頓,乃密遣中書舍人司馬申就宅發哀,仍敕申專加譬抑。爾後又遣申宣旨誡喻曰:“知比哀毀過禮,甚用為憂。卿迥然一身,宗奠是寄,毀而滅性,聖教所不許。宜微自遣割,以存禮制。憂懷既深,故有此及。”

尋以忠毅將軍起兼東宮通事舍人。察誌在終喪,頻有陳讓,並抑而不許。又推表其略曰:“臣私門禍,並罹殃罰,偷生晷漏,冀申情禮,而尪疹相仍,苴緌穢質,非復人流,將畢苫壤。豈期朝恩曲覃,被之纓紱,尋斯寵服,彌見慚靦。且宮闥秘奧,趨奏便繁,寧可以茲荒毀所宜叨預。伏願至德孝治,矜其理奪,使殘魂喘息,以遂餘生。”詔答曰:“省表具懷。卿行業淳深,聲譽素顯,理徇情禮,未膺刀筆。但參務承華,良所期寄,允茲抑奪,不得致辭也。”俄敕知著作郎事,服闋,除給事黃門侍郎,領著作。

察既累居憂服,兼齋素日久,自免憂後,因加氣疾。後主嘗別召見,見察柴瘠過甚,為之動容,乃謂察曰:“朝廷惜卿,卿宜自惜,即蔬菲歲久,可停持長齋。”又遣度支尚書王瑗宣旨,重加慰喻,令從晚食。手敕曰:“卿羸瘠如此,齋菲累年,不宜一飯,有乖將攝,若從所示,甚為佳也。”察雖奉此敕,而猶敦宿誓。

又詔授秘書監,領著作如故,乃累進讓,並優荅不許。察其秘書省大加刪正,又奏撰中書表集。拜散騎常侍,尋授度支尚書,旬月遷吏部尚書,領著作並如故。察既博極墳素,尤善人物,至於姓氏所起,枝葉所分,官職姻娶,興衰高下,舉而論之,無所遺失。且澄鑒之職,時人久以梓匠相許,及遷選部,雅允朝望。初,吏部尚書蔡徵移中書令,後主方擇其人,尚書令江總等鹹共薦察,敕答曰:“姚察非唯學藝優博,亦是操行清修,典選難才,今得之矣。”乃神筆草詔,讀以示察,察辭讓甚切。

別日召入論選事,察垂涕拜請曰:“臣東臯賤族,身才庸近,情忘遠致,念絕修途。頃來忝竊,久知逾分,特以東朝攀奉,恩紀謬加。今日叨濫,非由才舉,縱陛下特升庸薄,其如朝序何?臣九世祖信,名高往代,當時才居選部,自後罕有繼蹤。臣遭逢成擢,沐浴恩造,累致非據,每切妨賢。臣雖無識,頗知審己,言行所踐,無期榮貴,豈意銓衡之重,妄委非才。且皇明禦歷,事高昔代,羽儀世胄,帷幄名臣,若授受得宜,方為稱職。臣夙陶教義,必知不可。”後主曰:“選眾之舉,僉議所歸,昔毛玠雅量清恪,盧毓心平體正,王蘊銓量得地,山濤舉不失才,就卿而求,必兼此矣。且我與卿雖君臣禮隔,情分殊常,藻鏡人倫,良所期寄,亦以無慚則悊也。”

察自居顯要,甚勵清潔,且廩錫以外,一不交通。嘗有私門生不敢厚餉,止送南布一端,花綀一匹。察謂之曰:“吾所衣著,止是麻布蒲綀,此物於吾無用。既欲相款接,幸不煩爾。”此人遜請,猶冀受納,察厲色驅出,因此伏事者莫敢饋遺。

陳滅,入隋,開皇九年,詔授秘書丞,別敕成梁、陳二代史。又敕於硃華閣長參。文帝知察蔬菲,別日乃獨召入內殿,賜果菜,乃指察謂朝臣曰:“聞姚察學行當今無比,我平陳唯得此一人。”十三年,襲封北絳郡公。察往歲之聘周也,因得與父僧垣相見,將別之際,絕而復蘇,至是承襲,愈更悲感,見者莫不為之歔欷。

察幼年嘗就鐘山明慶寺尚禪師受菩薩戒,及官陳,祿俸皆舍寺起造,並追為禪師樹碑,文甚遒麗。及是,遇見梁國子祭酒蕭子雲書此寺禪齋詩,覽之愴然,乃用蕭韻述懷為詠,詞又哀切,法俗益以此稱之。丁後母杜氏喪,解職。在服制之中,有白鳩巢於戶上。

仁壽二年,詔曰:“前秘書丞北絳郡開國公姚察,強學待問,博極群典,脩身立德,白首不渝,雖在哀疚,宜奪情禮,可員外散騎常侍,封如故。”又敕侍晉王昭讀。煬帝初在東宮,數被召見,訪以文籍。即位之始,詔授太子內舍人,餘並如故。車駕巡幸,恒侍從焉。及改易衣冠,刪正朝式,切問近對,察一人而已。

年七十四,大業二年,終於東都,遺命薄葬,務從率儉。其略曰:“吾家世素士,自有常法。吾意斂以法服,並宜用布,土周於身。又恐汝等不忍行此,必不爾,須松板薄棺,才可周身,土周於棺而已。葬日,止粗車,即送厝舊塋北。吾在梁世,當時年十四,就鐘山明慶寺尚禪師受菩薩戒,自爾深悟苦空,頗知回向矣。嘗得留連山寺,一去忘歸。及仕陳代,諸名流遂許與聲價,兼時主恩遇,宦途遂至通顯。自入朝來,又蒙恩渥。既牽纏人世,素誌弗從。且吾習蔬菲五十餘年,既歷歲時,循而不失。瞑目之後,不須立靈,置一小床,每日設清水,六齋日設齋食果菜,任家有無,不須別經營也。”初,察願讀一藏經,並已究竟,將終,曾無痛惱,但西向坐,正念,雲“一切空寂”。其後身體柔軟,顏色如恒。兩宮悼惜,赗賻甚厚。

察性至孝,有人倫鑒識。沖虛謙遜,不以所長矜人。終日恬靜,唯以書記為樂,於墳籍無所不睹。每有制述,多用新奇,人所未見,鹹重富博。且專誌著書,白首不倦,手自抄撰,無時蹔輟。尤好研核古今,諟正文字,精采流贍,雖老不衰。兼諳識內典,所撰寺塔及眾僧文章,特為綺密,在位多所稱引,一善可錄,無不賞薦。若非分相幹,鹹以理遣。盡心事上,知無不為。侍奉機密,未嘗淹漏。且任遇已隆,衣冠攸屬,深懷退靜,避於聲勢。清潔自處,貲產每虛,或有勸營生計,笑而不答。穆於親屬,篤於舊故,所得祿賜,鹹充周恤。

後主所制文筆,卷軸甚多,乃別寫一本付察,有疑悉令刊定,察亦推心奉上,事在無隱。後主嘗從容謂朝士曰:“姚察達學洽聞,手筆典裁,求之於古,猶難輩匹,在於今世,足為師範。且訪對甚詳明,聽之使人忘倦。”察每制文筆,敕便索本,上曰:“我於姚察文章,非唯玩味無已,故是一宗匠。”

徐陵名高一代,每見察制述,尤所推重。嘗謂子儉曰:“姚學士德學無前,汝可師之也。”尚書令江總與察尤篤厚善,每有制作,必先以簡察,然後施用。總為詹事時,嘗制登宮城五百字詩,當時副君及徐陵以下諸名賢並同此作。徐公後謂江曰:“我所和弟五十韻,寄弟集內。”及江編次文章,無復察所和本,述徐此意,謂察曰:“高才碩學,庶光拙文,今須公所和五百字,用偶徐侯章也。”察謙遜未付,江曰:“若不得公此制,仆詩亦須棄本,復乖徐公所寄,豈得見令兩失。”察不獲已,乃寫本付之。為通人推挹,例皆如此。

所著《漢書訓纂》三十卷,《說林》十卷,《四聘》、《玉璽》、《建康三鐘》等記各一卷,悉窮該博,並《文集》二十卷,並行於世。察所撰梁、陳史雖未畢功,隋文帝開皇之時,遣內史舍人虞世基索本,且進上,今在內殿。梁、陳二史本多是察之所撰,其中序論及紀、傳有所闕者,臨亡之時,仍以體例誡約子思廉,博訪撰續,思廉泣涕奉行。思廉在陳為衡陽王府法曹參軍,轉會稽王主簿。入隋,補駐王府行參軍,掌記室,尋除河間郡司法。大業初,內史侍郎虞世基奏思廉踵成梁、陳二代史,自爾以來,稍就補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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