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諱篇
俗有大諱四:一曰諱西益宅。西益宅謂之不祥,不祥必有死亡。相懼以此,故世莫敢西益宅。防禁所從來者遠矣。傳曰:魯哀公欲西益宅,史爭以為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數諫而弗聽,以問其傅宰質睢曰:“吾欲西益宅,史以為不祥,何如?”宰質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與焉。”哀公大說。有頃,復問曰:“何謂三不祥?”對曰:“不行禮義,一不祥也。嗜欲無止,二不祥也。不聽規諫,三不祥也。”哀公繆然深惟,慨然自反,遂不益宅。令史與宰質睢止其益宅,徒為煩擾,則西益宅祥與不祥未可知也。令史、質睢以為西益宅審不祥,則史與質睢與今俗人等也。夫宅之四面皆地也,三面不謂之兇,益西面獨謂不祥,何哉?西益宅,何傷於地體?何害於宅神?西益不祥,損之能善乎?西益不祥,東益能吉乎?夫不祥必有祥者,猶不吉必有吉矣。宅有形體,神有吉兇,動德致福,犯刑起禍。今言西益宅謂之不祥,何益而祥者?且惡人西益宅者誰也?如地惡之,益東家之西,損西家之東,何傷於地?如以宅神不欲西益,神猶人也,人這處宅,欲得廣大,何故惡之?而以宅神惡煩擾,則四面益宅,皆當不祥。諸工技之家,說吉兇之占,皆有事狀。宅家言治宅犯兇神,移徙言忌歲月,祭祀言觸血忌,喪葬言犯剛柔,皆有鬼神兇惡之禁,人不忌避,有病死之禍。至於西益宅何害而謂之不祥?不祥之禍,何以為敗?實說其義,“不祥”者義理之禁,非吉兇之忌也。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長在西,卑幼在東。尊長,主也;卑幼,助也。主少而助多,
二曰諱被刑為徒,不上丘墓。但知不可,不能知其不可之意。問其禁之者,不能知其諱,受禁行者,亦不要其忌。連相放效,至或於被刑,父母死,不送葬;若至墓側,不敢臨葬;甚失至於不行吊傷、見佗之人柩。夫徒,〔辠〕人也,被刑謂之徒。丘墓之上,二親也,死亡謂之先。宅與墓何別?親與先何異?如以徒被刑,先人責之,則不宜入宅與親相見;如徒不得與死人相見,則親死在堂,不得哭柩;如以徒不得升丘墓,則徒不得上山陵,世俗禁之,執據何義?實說其意,徒不上丘墓有二義,義理之諱,非兇惡之忌也。徒用心以為先祖全而生之,子孫亦當全而歸之。故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開予足,開予手,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曾子重慎,臨絕效全,喜免毀傷之禍也。孔子曰:“
三曰諱婦人乳子,以為不吉。將舉吉事,入山林,遠行,度川澤者,皆不與之交通。乳子之家,亦忌惡之。丘墓廬道畔,逾月乃入,惡之甚也。暫卒見若為不吉,極原其事,何以為惡?夫婦人之乳子也,子含元氣而出。元氣,天地之精微也,何兇而惡之?人,物也;子,亦物也。子生與萬物之生何以異?諱人之生謂之惡,萬物之生又惡之乎?生與胞俱出,如以胞為不吉,人之有胞,猶木實之有核也,包〔裹〕兒身,因與俱出,若鳥卵之有殼,何妨謂之惡?如惡以為不吉,則諸生物有核殼者,宜皆惡之。萬物廣多,難以驗事。人生何以異於六畜?皆含血氣懷子,子生與人無異,獨惡人而不憎畜,豈以人體大,氣血盛乎?則夫牛馬體大於人。凡可惡之事,無與鈞等,獨有一物,不見比類,乃可疑也。今六畜與人無異,其乳皆同一狀。六畜與人無異,諱人不諱六畜,不曉其故也。世能別人之產與六畜之乳,吾將聽其諱;如不能別,則吾謂世俗所諱妄矣。
且凡人所惡,莫有腐臭。腐臭之氣,敗傷人心。故鼻聞臭,口食腐,心損口惡,霍亂嘔吐。夫更衣之室,可謂臭矣;鮑魚之肉,可謂腐矣。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不以為忌;肴食腐魚之肉,不以為諱。意不存以為惡,故不計其可與不也。凡可憎惡者,若濺墨漆,附著人身。今目見鼻聞,一過則已,忽亡輒去,何故惡之?出見負豕於塗,腐澌於溝,不以為兇者,洿辱自在彼人,不著己之身也。今婦人乳子,自在其身,齋戒之人,何故忌之?
江北乳子,不出房室,知其無惡也。至於犬乳,置之宅外,此復惑也。江北諱犬不諱人,江南諱人不諱犬,謠俗防惡,各不同也。夫人與犬何以異?房室宅外何以殊,或惡或不惡,或諱或不諱,世俗防禁,竟無經也。月之晦也,日月合宿,紀為一月,猶八日,〔日〕月中分謂之弦;十五日,日月相望謂之望;三十日,日月合宿謂之晦。晦與弦望一實也,非月晦日月光氣與月朔異也,何故逾月謂之吉乎?如實兇,逾月未可謂吉;如實吉,雖未逾月,猶為可也。實說諱忌產子、乳犬者,欲使人常自潔清,不欲使人被汙辱也。夫自潔清則意精,意精則行清,行清而貞廉之節立矣。
四曰諱舉正月、五月子。以為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也舉已舉之,父母禍死,則信而謂之真矣。夫正月、五月子何故殺父與母?人之含氣在腹腸之內,其生,十月而產,共一元氣也。正與二月何殊?五與六月何異?而謂之兇也?世傳此言久,拘數之人,莫敢犯之。弘識大材,實核事理,深睹吉兇之分者,然後見之。昔齊相田嬰賤妾有子,名之曰文。文以五月生,嬰告其母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及長,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於嬰,嬰怒曰:“吾令女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至戶,將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將受命於戶邪?”嬰嘿然。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憂焉。如受命於戶,即高其戶,誰能至者?”嬰善其言,曰:“子休矣!”其後使文主家,待賓客,賓客日進,名聞諸侯。文長過戶而嬰不死。以田文之說言之,以田嬰不死效之,世俗所諱,虛妄之言也。夫田嬰俗父,而田文雅子也。嬰信忌不實義,文信命不辟諱。雅俗異材,舉措殊操,故嬰名暗而不明,文聲馳而不滅。實說世俗諱之,亦有緣也。夫正月歲始,五月盛陽,子以生,精熾熱烈,厭勝父母,父母不堪,將受其患。傳相放效,莫謂不然。有空諱之言,無實兇之效,世俗惑之,誤非之甚也。
夫忌諱非一,必托之神怪,若設以死亡,然後世人信用畏避。忌諱之語,四方不同,略舉通語,令世觀覽。若夫曲俗微小之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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