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天篇
儒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東南,故百川註焉。”此久遠之文,世間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無以非,若非而無以奪,又恐其實然,不敢正議。以
與人爭為天子,不勝,怒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有力如此,
察當今天去地甚高,古天與今無異。當共工缺天之時,天非墜於地也。女媧,人也,人雖長,無及天者。夫其補天之時,何登緣階據而得治之?豈古之天,若屋廡之形,去人不遠,故共工得敗之,女媧得補之乎?如審然者,女媧〔已〕前,齒為人者,人皇最先。人皇之時,天如蓋乎?說《易》者曰:“元氣未分,渾沌為一。”儒書又言:溟涬濛澒,氣未分之類也。及其分離,清者為天,濁者為地。如說《易》之家、儒書之言,天地始分,形體尚小,相去近也。近則或枕於不周之山,共工得折之,女媧得補之也。含氣之類,無有不長。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從始立以來,年歲甚多,則天地相去,廣狹遠近,不可復計。儒書之言,殆有所見。然其言觸不周山而折天柱,絕地維,消煉五石補蒼天,斷鰲之足以立四極,猶為虛也。何則?山雖動,共工之力不能折也。豈天地始分之時,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觸而折之?以五色石補天,尚可謂五石若藥石治病之狀。至其斷鰲之足以立四極,難論言也。從女媧以來久矣,四極之立自若,鰲之足乎?
鄒衍之書,言天下有九州,《禹貢》之上所謂九州也;《禹貢》九州,所謂一州也,若《禹貢》以上者九焉。《禹貢》九州,方今天下九州也,在東南隅,名曰
案鄒子之知不過禹。禹之治洪水,以益為佐。禹主治水,益〔主〕記物。極天之廣,窮地之長,辨四海之外,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國之地,鳥獸草木、金石水土,莫不畢載,不言復有九州。淮南王劉安,召術士伍被、左吳之輩,充滿宮殿,作道術之書,論天下之事。《地形》之篇,道異類之物,外國之怪,列三十五國之異,不言更有九州。鄒子行地不若禹、益,聞見不過被、吳,才非聖人,事非天授,安得此言?案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虛妄之言也。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昆侖,其高三千五百余裏,日月所〔相〕辟隱為光明也,其上有玉泉、華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夫弗敢言者,謂之虛也。昆侖之高,玉泉、華池,世所共聞,張騫親行無其實。案《禹貢》,九州山川,怪奇之物、金玉之珍,莫不悉載,不言昆侖山上有玉泉、華池。案太史公之言,《山經》、《禹紀》,虛妄之言。
凡事難知,是非難測。極為天中,方今天下,在極之南,則天極北,必高多民。《禹貢》“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此則天地之極際也。日刺徑千裏,今從東海之上會,稽鄞、鄮,則察日之初出徑二尺,尚遠之驗也。遠則東方之地尚多。東方之地尚多,則天極之北,天地廣長,不復訾矣。夫如是,鄒衍之言未可非,《禹紀》、《山海》、《淮南地形》未可信也。鄒衍曰:“方今天下,在地東南,名
儒者曰:“天,氣也,故其去人不遠。人有是非,陰為德害,天輒知之,又輒應之,近人之效也。”如實論之,天,體,非氣也。人生於天,何嫌天無氣?猶有體在上,與人相遠。秘傳或言:天之離天下,六萬余裏。數家計之,三百六十五度一周天。下有周度,高有裏數。如天審氣,氣如雲煙,安得裏度?又以二十八宿效之,二十八宿為日月舍,猶地有郵亭為長吏廨矣。郵亭著地,亦如星舍著天也。案附書者,天有形體,所據不虛。〔由〕此考之,則無恍惚,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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