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陸張駱陸吾朱傳
虞翻字仲翔,會稽餘姚人也。太守王朗命為功曹。孫策征會稽,翻時遭父喪,衰绖詣府門,朗欲就之,翻乃脫衰入見,勸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戰敗績,亡走浮海。翻追隨營護,到東部候官,候官長閉城不受,翻往說之,然後見納。朗謂翻曰:“卿有老母,可以還矣。”翻既歸,策復命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身詣翻第。
策好馳騁遊獵,翻諫曰:“明府用
翻與少府孔融書,並示以所著《易註》。融答書曰:“聞延陵之理樂,睹吾子之治《易》,乃知
孫權以為騎都尉。翻數犯顏諫爭,權不能悅。又性不協俗,多見謗毀,坐徙丹楊涇縣。呂蒙圖取關羽,稱疾還建業,以翻兼知醫術,請以自隨,亦欲因此令翻得釋也。後蒙舉軍西上,南郡太守麋芳開城出降。蒙未據郡城而作樂沙上。翻渭蒙曰:“今區區一心者麋將軍也,城中之人豈可盡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答乎?”蒙即從之。時城中有伏計,賴翻謀不行。關羽既敗,權使翻筮之,得《兌》下《坎》上,《節》,五爻變之《臨》,翻曰:“不出二日,必當斷頭。”果如翻言。權曰:“卿不及伏羲,可與東方朔為比矣。”魏將於禁為羽所獲,系在城中,權至釋之,請與相見。他日,權乘馬出,引禁並行,翻呵禁曰:“爾降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欲抗鞭擊禁,權呵止之。後權於樓船會群臣飲,禁聞樂流涕,翻又曰:“汝欲以偽求免邪?”權帳然不平。
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
權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
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
翻常乘船行,與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驅曰:“避將軍船!”翻厲聲曰:“失忠與信,何以事君?傾人二城,而稱將軍,可乎?”芳闔戶不應而遽避之。後翻乘車行,又經芳營勞,吏閉門,車不得過。翻復怒曰:“當閉反開。當開反閉。豈得事宜邪?”芳聞之,有慚色。翻性疏直,數有酒失。權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權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雖處罪放,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百人。又為《老子》、《論語》、《國語》訓註,皆傳於世。
初,山陰丁覽,太末徐陵,或在縣吏之中,或眾所未識,翻一見之,便與友善,終鹹顯名。在南十余年,年七十卒。歸葬舊墓,妻子得還。
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永安初,從選曹朗為散騎中常侍,後為監軍使者,討扶嚴,病卒,汜弟忠,宜都太守。聳,越騎校尉。累遷廷尉,湘東、河間太守昺,廷尉尚書,濟陰太守。
陸績字公紀,吳郡吳人也。父康,漢末為廬江太守。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大奇之。孫策在吳,張昭、張纮、秦松為上賓,共論四海未泰,須當用武治而平之,績年少末坐,遙大聲言曰:“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候,
績容貌雄壯,
長子宏,會稽南部都尉,次子睿,長水校尉。
張溫字惠恕,吳郡吳人也。父允,以
時年三十二,以輔義中郎將使蜀。權謂溫曰:“卿不宜遠出,恐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與曹氏通意,(以)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構於蜀。行人之義,受命不受辭也。”溫對曰:“臣入無腹心之規,出無專對之用,懼無張老延譽之功,又無子產陳事之效。然諸葛亮達見計數,必知神慮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無疑貳。”溫至蜀,詣闕拜章曰:“昔高宗以諒闇昌殷祚於再興,成王以幼沖隆周德於太平,功冒溥天,聲貫罔極。今陛下以聰明之姿,等契往古,總百揆於良佐,參列精這炳耀,遐邇望風,莫不欣賴。吳國勤任旅力,清澄江滸,願與有道平一宇內,委心協規,有如河水,軍事興煩,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溫通致情好。陛下敦祟禮義,未便恥忽。臣自(入)遠境,及即近郊,頻蒙勞來,恩詔輒加,以榮自懼,悚怛若驚。謹奉所賫函書一封。”蜀甚貴其才。還,頃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業未究。
權既陰銜溫稱美蜀政,又嫌其聲名大盛,眾庶炫惑,恐終不為己用,思有以中傷之,會暨艷事起,遂因此發舉。艷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溫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
艷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混濁淆雜,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貫。彈射百僚,核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誌節汙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
將軍駱統表理溫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啟聖心,招髦秀於四方,署俊乂於宮朝。多士既受普篤之恩,張溫又蒙最隆之施。而溫自招罪譴,孤負榮遇,念其如此,誠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間,為國觀聽,深知其狀,故密陳其理。溫實心無他情,事無逆跡,但年紀尚少,鎮重尚淺,而戴赫烈之寵,體
於是務勢者妒者寵,爭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譚,瑕釁者諱其議,此臣下所當詳辨,明朝所當究察也,昔賈誼,至忠之臣也,漢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絳、灌一言,賈誼遠退。何者?疾之者深,譖之者巧也。然而誤聞於天下,失彰於後世,故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也。溫雖智非從橫,武非虓武,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辯,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溫才即可惜,言罪則可恕。
若忍威烈以赦盛德,有賢才以敦大業,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麗觀也。國家之於暨艷,不內之忌族,猶等之平民,是故先見用於朱治,次見舉於眾人,中見任於明朝,亦見交於溫也。君臣之義,義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輕者也。國家不嫌於艷為最重之義,是以溫亦不嫌與艷為最輕之交也。時世寵之於上,溫竊親之於下也。夫宿惡之民,放逸山險,則為勁寇,將置平土,則為健兵,故溫念在欲取宿惡,以除勁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銳也。但自錯落,功不副言。然計其送兵,以比許晏,數之多少,溫不減之。用之強羸,溫不下之。至於遲速,溫不後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遺力也。溫之到蜀,共譽殷禮,雖臣無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謂無君命而私相從,非國事而陰相聞者也。若以命行,既修君好,因敘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鄰國,則有私覿之禮。季子聘諸夏,亦有燕譚之義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觀其所使,見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溫若譽禮,能使彼嘆之,誠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顯國美於異境,揚君命於他邦。是以晉趙文子之盟於宋也,稱隨今於屈建。楚王孫圉之使於晉也,譽左史於趙鞅。亦向他國之輔,而嘆本邦之臣,經傳美之以光國,而不譏之以外交也。王靖內不憂時,外不趨事,溫彈之不私,推之不假,於是與靖遂為大怨,此其盡節之明驗也。靖兵眾之勢,幹任之用,皆勝於賈原、蔣康,溫尚不容私以安於靖,豈敢賣恩以協原、康邪?又原在職不勤,當事不堪,溫數對以醜色,彈以急聲。
若其誠欲賣恩作亂,則亦不必貪原也。凡此數者,校之於事既不合,參之於眾亦不驗。
臣竊念人君雖有聖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禦兆民之眾,從層宮之內,瞰四國之外,昭群下之情,求萬機之理,猶未易周也,固當聽察群下之言,以廣聰明之烈。今者人非溫既殷勤,臣是溫又契闊,辭則俱巧,意則俱至,各自言欲為國,誰其言欲為私,倉卒之間,猶難即別。然以殿下之聰睿,察講論之曲直。若潛神留思,纖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溫非親臣,臣非愛溫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獨行之於前,臣恥廢之於後,故遂發宿懷於今日。納愚言於聖聽,實盡心於明朝,非有念於溫身也。“權終不納。
後六年,溫病卒。二弟祗、白,亦有才名,與溫俱廢。駱統字公緒,會稽烏傷人也。
父俊,官至陳相。為袁術所害。統母改適,為華歆小妻,統時八歲,遂與親客歸會稽,其母送之,拜辭上車,面而不顧,其母泣涕於後。禦者曰:“夫人猶在也。”統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顧耳。”事適母甚謹。時饑荒,鄉裏及遠方客多有困乏,統為之飲食衰少。其姊仁愛有行,寡歸無子,見統甚哀之,數問其故。統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獨飽!”姊曰:“誠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與統,又以告母,母亦賢之,遂使分施,由是顯名。
孫權以將軍領會稽太守,統年二十,試為烏程相,民戶過萬,鹹嘆其惠理。權嘉之,召為功曹,行騎都尉,妻以從兄輔女。統誌在補察,茍所聞見,夕不待旦。常勸權以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可人人別進。問其燥濕,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誌趣。今皆
是時征役繁數,重以疫癘。民戶損耗,統上疏曰:“臣聞君國者,以據疆土為強富,制威福為尊貴。曜德義為榮顯,永世胤為豐祚。然財須民生,強賴民力,威恃民勢,福由民殖,德俟民茂。義以民行,六者既備,然後應天受祚,保族宜邦。《書》曰:”眾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眾無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則民以君安,君以民濟,
非所以歷遠年,致成功也。夫國之有民,猶水之有舟,停則以安,擾則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勝,是以聖王重焉,禍福由之,故與民消息,觀時制政。方今長吏親民之職,惟以辦具為能,取過目前之急,少復以恩惠為治,副稱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
官民政俗,日以雕弊,漸以陵遲,勢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篤,除患貴其未深,願殿下少以萬機餘閑,留神思省,補復荒虛,深圖遠計,育殘餘之民,阜人財之用,參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統之大願,足以
以隨陸遜破蜀軍於宜都,遷偏將軍。黃武初,曹仁攻濡須,使別將常雕等襲中洲,統與嚴圭共拒破之,封新陽亭侯,後為濡須督。數陳便宜,前後書數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載。尤以占募在民間長惡敗俗,生離叛之心,急宜絕置,權與相反覆,終遂行之。年三十六,黃武七年卒。陸瑁字子璋,丞相遜弟也。少好學篤義。陳國陳融、陳留濮陽逸、沛郡蔣纂、廣陵袁迪等,皆單貧有誌。就瑁遊處,瑁割少分甘,與同豐約。
及同郡徐原,爰居會稽,
時尚書暨艷盛明臧否,差斷三署。頗揚人暗昧之失,以顯其謫。瑁與書曰:“夫聖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加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
嘉禾元年,公車征瑁,拜議郎、選曹尚書。孫權忿公孫淵之巧詐反復,欲親征之,瑁上疏諫曰:“臣聞聖王之禦遠夷,羈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謂之荒服,言慌惚無常,不可保也。今淵東夷小醜,屏在海隅,雖托人面,與禽獸無異。國家所為不愛貨寶遠以加之者,非嘉其德義也,誠欲誘納愚弄,以規其馬耳。淵之驕黠,恃遠負命,此乃荒貊常態,豈足深怪?昔漢諸帝亦嘗銳意以事外夷,馳使散貨,充滿西域,雖時有恭從,然其使人見害,財貨並沒,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
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殷阜,帶甲之數,糧食之積,可謂多矣,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重興師旅,告喻而已。今兇桀未殄,疆場猶警,雖蚩尤,鬼方之亂,故當以緩急差之,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住計,暫寧六師,
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修,惟瑁以為不然,後
吾粲字孔休,吳郡烏程人也。孫河為縣長,粲為小吏,河深奇之。河後為將軍,得自選長吏,表粲為曲阿丞,遷為長史,治有名跡。雖起孤微,與同郡陸遜、蔔靜等
黃武元年,與呂範、賀齊等俱以舟師拒魏將曹休於洞口。值天大風,諸船綆紲斷絕,漂沒著岸,為魏軍所獲,或覆沒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緣號呼,他吏士恐船傾沒,皆以戈矛撞擊不受。粲與黃淵獨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為船重必敗。粲曰:“船敗,當俱死耳!人窮,奈何棄之。”粲、淵所活者百余人。
還,遷會稽太守,召處士謝譚為功曹,譚以疾不詣,粲教曰:“夫應龍以屈伸為神,鳳皇以嘉鳴為貴,何必陷形於天外,潛鱗於重淵者哉?”粲募合人眾,拜昭義中郎將,與呂岱討平山越,入為屯騎校尉、少府,遷太子太傅。遭二宮之變,抗言執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魯王霸出駐夏口,遣楊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遜時駐武昌,連表諫爭。由此為霸、竺等所譖害,下獄誅。
朱據字子範,吳都吳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論難。黃武初,征拜五官郎中,補侍禦史。是時選曹尚書暨艷,疾貪汙在位,欲沙汰之。據以為天下未定,宜
權咨嗟將率,發憤嘆息,追思呂蒙、張溫,以為據
評曰:“虞翻古之狂直,因難免乎末世,然權不能容,非曠宇也。陸績之於揚《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聘之嚴周矣;以
張溫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備,用致艱患。駱統抗明大義,辭切理至,值權方閉不開。陸瑁篤義規諫,君子有稱焉。吾粲、朱據遭罹屯蹇,以正喪身,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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