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

《南史》 > 卷六十 > 徐勉

徐勉字修仁,東海郯人也。祖長宗,宋武帝霸府行參軍。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貧,早勵清節。年六歲,屬霖雨,家人祈霽,率爾爲文,見稱耆宿。及長好學,宗人孝嗣見之嘆曰:“此所謂人中之騏驥,必能致千裏。”又嘗謂諸子曰:“此人師也,爾等則而行之。”年十八,召爲國子生,便下帷專學,精力無怠。同時儕輩肅而敬之。祭酒王儉每見,常目送之,曰:“此子非常器也。”每稱有宰輔之量。射策甲科,起家王國侍郎,補太學博士。時每有議定,勉理證明允,莫能貶奪,同官鹹取則焉。遷臨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參軍,俄徙署都曹。時瑯邪王融一時才俊,特相慕悅,嘗請交焉。勉謂所親曰:“王郎名高望促,難可輕霹衣裾。”融後果陷於法,以此見推識鑒。累遷領軍長史。

初與長沙宣武王遊,梁武帝深器賞之,及武帝兵至建鄴,勉於新林謁見,帝甚加恩禮,使管書記。及帝即位,拜中書侍郎,進領中書通事舍人,直內省。遷臨川王後軍諮議、尚書左丞。自掌樞憲,多所糾舉,時論以爲稱職。

天監三年,除給事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參掌大選。遷侍中。時師方侵魏,候驛填委。勉參掌軍書,劬勞夙夜,動經數旬,乃一還家。群犬驚吠,勉嘆曰:“吾憂國忘家,乃至於此。若吾亡後,亦是傳中一事。”

六年,除給事中、五兵尚書,遷吏部尚書。勉居選官,彜倫有序。既閑尺牘,兼善辭令,雖文案填積,坐客充滿,應對如流,手不停筆。又該綜百氏,皆避其諱。嘗及閘人夜集,客有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雲:“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故時人服其無私。天監初,官名互有省置,勉撰立選簿奏之,有詔施用。其制開九品爲十八班,自是貪冒茍進者以財貨取通,守道淪退者以貧寒見沒矣。

後爲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侍東宮。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宮事,太子禮之甚重,每事詢謀。嘗於殿講孝經,臨川王宏、尚書令沈約備二傅,勉與國子祭酒張充爲執經,王瑩、張稷、柳憕、王暕爲侍講。時選極親賢,妙盡人譽。勉陳讓數四,又與沈約書,求換侍講,詔弗許,然後就焉。舊揚、徐首迎主簿,盡選國華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選首。帝敕之曰:“卿寒士,而子與王誌子同迎,偃王以來未之有也。”勉恥以其先爲戲,答旨不恭,由是左遷散騎常侍,領遊擊將軍。

後爲太子詹事,又遷尚書右仆射,詹事如故。時人間喪事多不遵禮,朝終夕殯,相尚以速。勉上疏曰:“禮記問喪雲:‘三日而後斂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頃來不遵斯制,送終之禮,殯以期日。潤屋豪家,乃或半晷。衣衾棺槨,以速爲榮。親戚徒隸,各念休反。故屬纊才畢,灰釘已具。忘狐鼠之顧步,媿燕雀之徊翔,傷情滅理,莫此爲大。且人子承衾之時,誌懣心絕,喪事所資,悉關他手。愛憎深淺,事實難原。如覘視或爽,存沒違濫,使萬有其一,怨酷已多,豈若緩其告斂之辰,申其望生之冀。請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斂。如其不奉,加以糾繩。”詔可其奏。

又除尚書仆射、中衛將軍。勉以舊恩,繼升重位,盡心奉上,知無不爲。爰自小選迄於此職,常參掌衡石,甚得士心。禁省中事,未嘗漏泄,每有表奏,輒焚稿草。博通經史,多識前載。齊世王儉居職已後,莫有逮者。朝儀國典,昏冠吉兇,勉皆預圖議。

初,勉受詔知撰五禮,普通六年功畢,表上之曰:

夫禮以安上化人,弘風訓俗,經國家,利後嗣者也。唐、虞、三代,鹹必由之。在乎有周,憲章尤備,因殷革夏,損益可知。雖復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經文三百,威儀三千,其大歸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禮,吉爲上,兇次之,賓次之,軍次之,嘉爲下也。故祠祭不以禮,則不齊不莊;喪紀不以禮,則背死忘生者衆;賓客不以禮,則朝覲失其儀;軍旅不以禮,則致亂於師律;冠昏不以禮,則男女失其時。爲國修身,於斯攸急。洎周室大壞,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暴秦滅學,掃地無餘。漢氏郁興,日不暇給,猶命叔孫於外野,方知帝王之爲貴。末葉紛綸,遞有興毀。及東京曹褒,南宮制述,集其散略,百有餘篇。雖寫以尺簡,而終闕平奏。其後兵革相尋,異端互起,章句既淪,俎豆斯輟。方領矩步之容,事滅於旌鼓,蘭臺石室之典,用盡於帷蓋。至乎晉氏,爰定新禮,荀顗制之於前,摯虞刪之於末。既而中原喪亂,罕有所遺,江左草創,因循而已。厘革之風,是則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啓運,先天改物,撥亂惟武,經俗以文。作樂在乎功成,制禮弘於業定。伏尋所定五禮,起齊永明二年,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禮樂。於時參議,置新舊學士十人,止修五禮,諮稟衛將軍丹陽尹王儉,學士亦分住郡中,制作歷年,猶未克就。及文憲薨,遺文散逸,又以事付國子祭酒何胤,經涉九載,猶復未畢。建武四年,胤還東山,齊明帝敕委尚書令徐孝嗣,舊事本末,隨在南第。永元中,孝嗣於此遇禍,又多零落。當時鳩集所余,權付尚書左丞蔡仲熊、驍騎將軍何佟之共掌其事。時禮局住在國子學中門外,東昏之時,頻有軍火,其所散失,又踰太半。天監元年,佟之啓審省置之宜,敕使外詳。時尚書參詳,以天地初革,庶務權輿,宜俟隆平,徐議刪撰。欲且省禮局,並還尚書儀曹。詔旨雲:“禮壞樂缺,故國異家殊,實宜以時修定,以爲永準。”於是尚書仆射沈約等參議,請五禮各置舊學士一人,人各自舉學士二人相助,抄撰其中。有疑者依前漢石渠、後漢白虎,隨源以聞,請旨斷決。乃以舊學士右軍記室參軍明山賓掌吉禮,中軍騎兵參軍嚴植之掌兇禮,中軍田曹行參軍兼太常丞賀瑒掌賓禮,征虜記室參軍陸璉掌軍禮,右軍參軍事司馬褧掌嘉禮,尚書右丞何佟之總參其事。佟之亡後,以鎮北諮議參軍伏揯代之。後又以揯代嚴植之掌兇禮。揯尋遷官,以五經博士繆昭掌兇禮。復以禮儀深廣,記載殘缺,宜須博論,共盡其致,更使鎮軍將軍丹陽尹沈約、太常卿張充及臣三人同參厥務,臣又奉別敕總知其事。末又使中書侍郎周舍、庾於陵二人復豫參知。若有疑義,所掌學士當職先立議,通諮五禮舊學士及參知各言同異,條牒啓聞,決之制旨。疑事既多,歲時又積,制旨裁斷,其數不少。莫不網羅經誥,玉振金聲。凡諸奏決,皆載篇首,具列聖旨,爲不刊之則。寧孝宣之能擬,豈孝章之足雲。

五禮之職,事有繁簡,及其列畢,不得同時。嘉禮儀註以天監六年五月七日上尚書,合十有二帙,一百一十六卷,五百三十六條。賓禮儀註以天監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書,合十有七帙,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條。軍禮儀註以天監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書,合十有八帙,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條。吉禮儀註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書,合二十有六帙,二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條。兇禮儀註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書,合四十有七帙,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條。大凡一百二十帙,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條。又列副秘閣及五經典書各一通,繕寫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獲洗畢。竊以撰正履禮,歷代罕就,皇明在運,厥功克成。周代三千,舉其盈數,今之八千,隨事附益。質文相變,故其數兼倍,猶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錯綜成六十四也。臣以庸識,謬司其任,淹留歷稔,允當斯責。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實由才輕務廣,思力不周,永言慚惕,無忘寤寐。自今春輿駕將親六師,搜尋軍禮,閱其條章,靡不該備,可以懸諸日月,頒之天下者矣。詔有司案以遵行。

尋加中書令,勉以疾求解內任,詔不許,乃令停下省,三日一朝,有事遣主書論決。患腳轉劇,久闕朝覲,固陳求解,詔許疾差還省。

勉雖居顯職,不營産業,家無畜積,奉祿分贍親族之貧乏者。門人故舊或從容致言,勉乃答曰:“人遺子孫以財,我遺之清白。子孫才也,則自致輜軿;如不才,終爲佗有。”嘗爲書戒其子崧曰: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貧素。至於産業之事,所未嘗言,非直不經營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祿,可謂備之。每念叨竊若斯,豈由才致,仰藉先門風範及以福慶,故臻此爾,古人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又雲“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詳求此言,信非徒語。吾雖不敏,實有本誌,庶得遵奉斯義,不敢墜失。所以顯貴以來,將三十載,門人故舊,承薦便宜,或使創辟田園,或勸興立邸店;又欲舳艫運致,亦令貨殖聚斂。若此衆事,皆距而不納。非謂拔葵去織,且欲省息紛紜。

中年聊於東田開營小園者,非存播藝以要利,政欲穿池種樹,少寄情賞。又以郊際閑曠,終可爲宅,儻獲懸車致事,實欲歌哭於斯。慧日、十住等既應營昏,又須住止。吾清明門宅無相容處,所以爾者,亦復有以。前割西邊施宣武寺,既失西廂,不復方幅,意亦謂此逆旅舍爾,何事須華。常恨時人謂是我宅。古往今來,豪富繼踵,高門甲第,連闥洞房,宛其死矣,定是誰室?但不能不爲培塿之山,聚石移果,雜以花卉,以娛休沐,用托性靈。隨便架立,不存廣大,唯功德處小以爲好,所以內中逼促,無復房宇。近修東邊兒孫二宅,乃藉十住南還之資,其中所須,猶爲不少。既牽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輟,郊間之園,遂不辦保,貨與韋黯,乃獲百金。成就兩宅,已消其半。尋園價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經始歷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陰,塍陌交通,渠畎相屬。華樓迥榭,頗有臨眺之美,孤峰叢薄,不無糾紛之興。瀆中並饒苻役,湖裏殊富芰蓮。雖雲人外,城闕密邇,韋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蓋是事意所至爾。憶謝靈運山家詩雲:“中爲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園有之二十載,今爲天地物。物之與我,相校幾何哉。此直所餘,今以分汝營小田舍,親累既多,理亦須此。且釋氏之教,以財物謂之外命。外典亦稱“何以聚人曰財”。況汝常情,安得忘此。聞汝所買湖熟田地,甚爲舄鹵,彌復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競故也。雖事異寢丘,聊可髣佛。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於官。”既已營之,宜使成立,進退兩亡,更貽恥笑。若有所收獲,汝可自分贍內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復應沾之諸女爾。汝既居長,故有此及。

凡爲人長,殊復不易,當使中外諧緝,人無間言,先物後己,然後可貴。老生雲:“後其身而身先。”若能爾者,更招巨利。汝當自勖,見賢思齊,不宜忽略以棄日也。棄日乃是棄身,身名美惡,豈不大哉,可不慎歟!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政謂爲家以來,不事資産,暨立墅舍,似乖舊業,陳其始末,無愧懷抱。兼吾年時朽暮,心力稍單,牽課奉公,略不克舉,其中餘暇,裁可自休。或復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良辰美景,文案間隟,負杖躡履,逍遙陋館,臨池觀魚,披林聽鳥,濁酒一杯,彈琴一曲,求數刻之暫樂,庶居常以待終,不宜復勞家間細務。汝交關既定,此書又行,凡所資須,付給如別。自茲以後,吾不復言及田事,汝亦勿復與吾言之。假使堯水湯旱,豈如之何。若其滿庾盈箱,爾之幸遇,如斯之事,並無俟令吾知也。記雲:“夫孝者善繼人之誌,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全吾此誌,則無所恨矣。

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廢王務,乃爲答客以自喻焉。普通末,武帝自算擇後宮吳聲、西曲女妓各一部,並華少,賚勉,因此頗好聲酒。祿奉之外,月別給錢十萬,信遇之深,故無與匹。

中大通中,又以疾自陳,移授特進、右光祿大夫、侍中、中衛將軍,置佐史,餘如故。增親信四十人。兩宮參問,冠蓋結轍。有敕每欲臨幸,勉以拜伏有虧,頻啓停出,詔許之,遂停輿駕。及卒,帝聞而流涕。即日車駕臨殯,贈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皇太子亦舉哀朝堂。有司奏諡“居敬行簡曰簡”,帝益“執心決斷曰肅”,因諡簡肅公。勉雖骨鯁不及範雲,亦不阿意茍合,後知政事者莫及,梁世之言相者稱範、徐雲。善屬文,勤著述,雖當機務,下筆不休。常以起居註煩雜,乃撰爲流別起居註六百六十卷,左丞彈事五卷。在選曹,撰選品三卷。齊時撰太廟祝文二卷。以孔、釋二教殊途同歸,撰會林五十卷。凡所著前後二集五十卷,又爲人章表集十卷。

大同三年,故佐史尚書左丞劉覽等詣闕陳勉行狀,請刊石紀德,即降詔立碑於墓焉。

悱字敬業,幼聰敏,能屬文,位太子舍人,掌書記。累遷洗馬,中舍人,猶管書記。出入宮坊者歷稔。以足疾出爲湘東王友,俄遷晉安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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