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勖
荀勖,字公曾,潁川潁陰人,漢司空爽曾孫也。祖棐,射聲校尉。父肸,早亡。勖依於舅氏。岐嶷夙成,年十余歲能屬文。從外祖魏太傅鐘繇曰:“此兒當及其曾祖。”既長,遂博學,達於從政。仕魏,辟大將軍曹爽掾,遷中書通事郎。爽誅,門生故吏無敢往者,勖獨臨赴,眾乃從之。為安陽令,轉驃騎從事中郎。勖有遺愛,安陽生為立祠。遷廷尉正,參文帝大將軍軍事,賜爵關內侯,轉從事中郎,領記室。
高貴鄉公欲為變時,大將軍掾孫佑等守閶闔門。帝弟安陽侯幹聞難欲入,佑謂幹曰:“未有入者,可從東掖門。”及幹至,帝遲之,幹以狀白,帝欲族誅佑。勖諫曰:“孫佑不納安陽,誠宜深責。然事有逆順,用刑不可以喜怒為輕重。今成倅刑止其身,佑乃族誅,恐義士私議。”乃免佑為庶人。時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勖言於帝曰:“明公以至公宰天下,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名以刺客除賊,非所謂刑於四海,以德服遠也。”帝稱善。
及鐘會謀反,審問未至,而外人先告之。帝待會素厚,未之信也。勖曰:“會雖受恩,然其性未可許以見得思義,不可不速為之備。”帝即出鎮長安,主簿郭奕、參軍王深以勖是會從甥,少長舅氏,勸帝斥出之。帝不納,而使勖陪乘,待之如初。先是,勖啟“伐蜀,宜以衛瓘為監軍”。及蜀中亂,賴瓘以濟。會平,還洛,與裴秀、羊祜共管機密。
時將發使聘吳,並遣當時文士作書與孫皓,帝用勖所作。皓既報命和親,帝謂勖曰:“君前作書,使吳思順,勝十萬之眾也。”帝即晉王位,以勖為侍中,封安陽子,邑千戶。武帝受禪,改封濟北郡公。勖以羊祜讓,乃固辭為侯。拜中書監,加侍中,領著作,與賈充共定律令。
充將鎮關右也,勖謂馮紞曰:“賈公遠放,吾等失勢。太子婚尚未定,若使充女得為妃,則不留而自停矣。”勖與紞伺帝間並稱“充女才色絕世,若納東宮,必能輔佐君子,有《關雎》後妃之德。”遂成婚。當時甚為正直者所疾,而獲佞媚之譏焉。久之,進位光祿大夫。既掌樂事,又修律呂,並行於世。初,勖於路逢趙賈人牛鐸,識其聲。及掌樂,音韻未調,乃曰:“得趙之牛鐸則諧矣。”遂下郡國,悉送牛鐸,果得諧者。又嘗在帝坐進飯,謂在坐人曰:“此是勞薪所炊。”鹹未之信。帝遣問膳夫,乃雲:“實用故車腳。”舉世伏其明識。俄領秘書監,與中書令張華依劉向《別錄》,整理記籍。又立書博士,置弟子教習,以鐘、胡為法。
鹹寧初,與石苞等並為佐命功臣,列於銘饗。及王浚表請伐吳,勖與賈充固諫不可,帝不從,而吳果滅。以專典詔命,論功封子一人為亭侯,邑一千戶,賜絹千匹。又封孫顯為潁陽亭侯。
及得汲郡冢中古文竹書,詔勖撰次之,以為《中經》,列在秘書。
時議遣王公之國,帝以問勖,勖對曰:“諸王公已為都督,而使之國,則廢方任。又分割郡縣,人心戀本,必用嗷嗷。國皆置軍,官兵還當給國,而闕邊守。”帝重使勖思之,勖又陳曰:“如詔準古方伯選才,使軍國各隨方面為都督,誠如明旨。至於割正封疆。使親疏不同誠為佳矣。然分裂舊土,猶懼多所搖動,必使人心聰擾,思惟竊宜如前。若於事不得不時有所轉封,而不至分割土域,有所損奪者,可隨宜節度。其五等體國經遠,實不成制度。然但虛名,其於實事,略與舊郡縣鄉亭無異。若造次改奪,恐不能不以為恨。今方了其大者,以為五等可須後裁度。凡事雖有久而益善者,若臨時或有不解,亦不可忽。”帝以勖言為允,多從其意。
時又議省州郡縣半吏以赴農功,勖議以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致畫一之歌,此清心之本也。漢文垂拱,幾致刑措,此省事也。光武並合吏員,縣官國邑裁置十一,此省官也。魏太和中,遣王人四出,減天下吏員,正始中亦並合郡縣,此省吏也。今必欲求之於本,則宜以省事為先。凡居位者,使務思蕭曹之心,以翼佐大化。篤義行,崇敦睦,使昧寵忘本者不得容,而偽行自息,浮華者懼矣。重敬讓,尚止足,令賤不妨貴,少不陵長,遠不間親,新不間舊,小不加大,淫不破義,則上下相安,遠近相信矣。位不可以進趣得,譽不可以朋黨求,則是非不妄而明,官人不惑於聽矣。去奇技,抑異說,好變舊以僥非常之利者必加其誅,則官業有常,人心不遷矣。事留則政稽,政稽則功廢。處位者而孜孜不怠,奉職司者而夙夜不懈,則雖在挈瓶而守不假器矣。使信若金石,小失不害大政,忍忿悁以容之。簡文案,略細苛,令之所施,必使人易視聽,願之如陽春,畏之如雷震。勿使微文煩撓,為百吏所黷,二三之命,為百姓所饜,則吏竭其誠,下悅上命矣。設官分職,委事責成。君子心競而不力爭,量能受任,思不出位,則官無異業,政典不奸矣。凡此皆愚心謂省事之本也。茍無此愆,雖不省吏,天下必謂之省矣。若欲省官,私謂九寺可並於尚書,蘭臺宜省付三府。然施行歷代,世之所習,是以久抱愚懷而不敢言。至於省事,實以為善。若直作大例,皆減其半,恐文武眾官郡國職業,及事之興廢,不得皆同。凡發號施令,典而當則安,儻有駁者,或致壅否。凡職所臨履,先精其得失。使忠信之官,明察之長,各裁其中,先條上言之。然後混齊大體,詳宜所省,則令下必行,不可搖動。如其不爾,恐適惑人聽,比前行所省,皆須臾輒復,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勖論議損益多此類。
太康中詔曰:“勖明哲聰達,經識天序,有佐命之功,兼博洽之才。久典內任,著勛弘茂,詢事考言,謀猷允誠。宜登大位,毗贊朝政。今以勖為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開府辟召,守中書監、侍中、侯如故。”時太尉賈充、司徒李胤並薨,太子太傅又缺,勖表陳:“三公保傅,宜得其人。若使楊珧參輔東宮,必當仰稱聖意。尚書令衛瓘、吏部尚書山濤皆可為司徒。若以瓘新為令未出者,濤即其人。”帝並從之。
明年秋,諸州郡大水,兗土尤甚。勖陳宜立都水使者。其後門下啟通事令史伊羨、趙鹹為舍人,對掌文法。詔以問勖,勖曰:今天下幸賴陛下聖德,六合為一,望道化隆洽,垂之將來。而門下上稱程鹹、張惲,下稱此等,欲以文法為政,皆愚臣所未達者。昔張釋之諫漢文,謂獸圈嗇夫不宜見用;邴吉住車,明調和陰陽之本。此二人豈不知小吏之惠,誠重惜大化也。昔魏武帝使中軍司荀攸典刑獄,明帝時猶以付內常侍。以臣所聞,明帝時唯有通事劉泰等官,不過與殿中同號耳。又頃言論者皆雲省官減事,而求益吏者相尋矣。多雲尚書郎太令史不親文書,乃委付書令史及幹,誠吏多則相倚也。增置文法之職,適恐更耗擾臺閣,臣竊謂不可。”
時帝素知太子暗弱,恐後亂國,遣勖及和嶠往觀之。勖還盛稱太子之德,而嶠雲太子如初。於是天下貴嶠而賤勖。帝將廢賈妃,勖與馮紞等諫請,故得不廢。時議以勖傾國害時,孫資、劉放之匹。然性慎密,每有詔令大事,雖已宣布,然終不言,不欲使人知己豫聞也。族弟良曾勸勖曰:“公大失物情,有所進益者自可語之,則懷恩多矣。”其婿武統亦說勖“宜有所營置,令有歸戴者”。勖並默然不應,退而語諸子曰:“人臣不密則失身,樹私則背公,是大戒也。汝等亦當宦達人間,宜識吾此意。”久之,以勖守尚書令。
勖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失之,甚罔罔悵恨。或有賀之者,勖曰:“奪我鳳皇池,諸君賀我邪!”及在尚書,課試令史以下,核其才能,有暗於文法,不能決疑處事者,即時遣出。帝嘗謂曰:“魏武帝言‘荀文若之進善,不進不止;荀公達之退惡,不退不休’。二令君之美,亦望於君也。”居職月余,以母憂上還印綬,帝不許。遣常侍周恢喻旨,勖乃奉詔視職。
勖久管機密,有才思,探得人主微旨,不犯顏忤爭,故得始終全其寵祿。太康十年卒,詔贈司徒,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錢五十萬、布百匹。遣兼禦史持節護喪,謚曰成。勖有十子,其達者輯、籓、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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