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

《晉書》 > 列傳第三章 > 石崇

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苞臨終,分財物與諸子,獨不及崇。其母以為言,苞曰:“此兒雖小,後自能得。”年二十余,為修武令,有能名。入為散騎郎,遷城陽太守。伐吳有功,封安陽鄉侯。在郡雖有職務,好學不倦,以疾自解。頃之,拜黃門郎。

兄統忤扶風王駿,有司承旨奏統,將加重罰,既而見原。以崇不詣闕謝恩,有司欲復加統罪。崇自表曰:“臣兄統以先父之恩,早被優遇,出入清顯,歷位盡勤。伏度聖心,有以垂察。近為扶風王駿橫所誣謗,司隸中丞等飛筆重奏,劾案深文,累塵天聽。臣兄弟跼蹐,憂心如悸。駿戚屬尊重,權要赫奕。內外有司,望風承旨。茍有所惡,易於投卵。自統枉劾以來,臣兄弟不敢一言稍自申理。戢舌鉗口,惟須刑書。古人稱“榮華於順旨,枯槁於逆違”,誠哉斯言,於今信矣。是以雖董司直繩,不能不深其文,抱枉含謗,不得不輸其理。幸賴陛下天聽四達,靈鑒昭遠,存先父勛德之重,察臣等勉勵之誌。中詔申料,罪譴澄雪。臣等刻肌碎首,未足上報。臣即以今月十四日,與兄統、浚等詣公車門拜表謝恩。伏度奏禦之日,暫經天聽。此月二十日,忽被蘭臺禁止符,以統蒙宥,恩出非常,臣晏然私門,曾不陳謝,復見彈奏,訕辱理盡。臣始聞此,惶懼狼狽,靜而思之,固無怪也。茍尊勢所驅,何所不至,望奉法之直繩,不可得也。臣以凡才,累荷顯重,不能負載析薪,以答萬分。一月之中,奏劾頻加,曲之與直,非臣所計。所愧不能承奉戚屬,自陷於此。不媚於竈,實愧王孫,《隨巢子》稱“明君之德,察情為上,察事次之”。所懷具經聖聽,伏待罪黜,無所多言。”由是事解。累遷散騎常侍、侍中。

武帝以崇功臣子,有幹局,深器重之。元康初,楊駿輔政,大開封賞,多樹黨援。崇與散騎郎蜀郡何攀共立議,奏於惠帝曰:“陛下聖德光被,皇靈啟祚,正位東宮,二十余年,道化宣流,萬國歸心。今承洪基,此乃天授。至於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不安一也。吳會僭逆,幾於百年,邊境被其荼毒,朝廷為之旰食。先帝決獨斷之聰,奮神武之略,蕩滅逋寇,易於摧枯。然謀臣猛將,猶有致思竭力之效。而今恩澤之封,優於滅吳之功。不安二也。上天眷祐,實在大晉,蔔世之數,未知其紀。今之開制,當垂於後。若尊卑無差,有爵必進,數世之後,莫非公侯。不安三也。臣等敢冒陳聞。竊謂泰始之初,及平吳論功,制度名牒,皆悉具存。縱不能遠遵古典,尚當依準舊事。”書奏,弗納。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崇在南中,得鴆鳥雛,以與後軍將軍王愷。時制,鴆鳥不得過江,為司隸校尉傅祗所糾,詔原之,燒鴆於都街。

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征為大司農,以征書未至擅去官免。頃之,拜太仆,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送者傾都,帳飲於此焉。至鎮,與徐州刺史高誕爭酒相侮,為軍司所奏,免官。復拜衛尉,與潘嶽諂事賈謐。謐與之親善,號曰“二十四友”。廣城君每出,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其卑佞如此。

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以臺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裏,崇作錦步障五十裏以敵之。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嫉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條幹絕俗,光彩曜日,如愷比者甚眾。愷忄兄然自失矣。

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萍齏。嘗與愷出遊,爭入洛城,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愷每以此三事為根,乃密貨崇帳下問其所以。答雲:“豆至難煮,豫作熟末,客來,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耳。牛奔不遲,良由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駃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因殺所告者。

嘗與王敦入太學,見顏回、原憲之象,顧而嘆曰:“若與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敦曰:“不知余人雲何,子貢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當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其立意類此。

劉輿兄弟少時為王愷所嫉,愷召之宿,因欲坑之。崇素與輿等善,聞當有變,夜馳詣愷,問二劉所在,愷迫卒不得隱。崇徑進於後齋索出,同車而去。語曰:“年少何以輕就人宿!”輿深德之。

及賈謐誅,崇以黨與免官。時趙王倫專權,崇甥歐陽建與倫有隙。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艷,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時在金谷別館,方登涼臺,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妾數十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被羅縠,曰:“在所擇。”使者曰:“君侯服禦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許。秀怒,乃勸倫誅崇、建。崇、建亦潛知其計,乃與黃門郎潘嶽陰勸淮南王允、齊王冏以圖倫、秀。秀覺之,遂矯詔收崇及潘嶽、歐陽建等。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官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崇曰:“吾不過流徙交、廣耳。”及車載詣東市,崇乃嘆曰:“奴輩利吾家財。”收者答曰:“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時年五十二。

初,崇家稻米飯在地,經宿皆化為螺,時人以為族滅之應。有司簿閱崇水碓三余區,蒼頭八百余人,他珍寶貨賄田宅稱是。及惠帝復阼,詔以卿禮葬之。封崇從孫演為樂陵公。

苞曾孫樸字玄真,為人謹厚,無他材藝,沒於胡。石勒以與樸同姓,俱出河北,引樸為宗室,特加優寵,位至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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