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侃

《南史》 > 卷六十三 > 羊侃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传。侃少而瑰伟,身长七尺八寸,雅爱文史。弱冠随父在梁州立功,初爲尚书郎,以力闻。魏帝常谓曰:“郎官谓卿爲虎,岂羊质虎皮乎?试作虎状。”侃因伏,以手抉殿没指。魏帝壮之,赐以珠剑。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据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雍州。侃爲偏将,隶萧宝寅往讨之,射杀天生,其衆即溃。以功爲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进爵钜平侯。

初,其父祉恒使侃南归,侃至是将举济、河以成先志。其从兄兖州刺史敦密知之,据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不克,仍筑十馀城以守之。梁朝赏授一与元法僧同。魏帝闻之,使授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爲兖州刺史。侃斩其使。魏人大骇,令仆射于晖率衆十万及高欢、尔朱阳都等相继而至。栅中矢尽,南军不进,乃夜溃围而出。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渣口,衆尚万余人,马二千匹。将入南,士卒竟夜悲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幸适去留。”各拜辞而去。

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授徐州刺史,并其兄默及三弟忱、给、元皆拜刺史。侃封高昌县侯,累迁太子左卫率,中。车驾幸乐游苑,侃预宴。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刺,特尽其妙。观者登树。帝曰:“此树必爲侍中折矣。”俄而果折,因号此矟爲折树矟。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馀绪,帝宠之踰于他者,谓曰:“朕少时捉矟,形势似卿,今失其旧体,殊觉不奇。”上又制武宴诗三十韵示侃,侃即席上应诏。帝览曰:“吾闻仁者有勇,今见勇者有仁,可谓邹、鲁遗风,英贤不绝。”是日诏入直殿省,啓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一。及侯景作逆,果弊于仗粗。

后迁都官尚书,尚书令何敬容用事,与之并省,未尝游造。左卫兰钦同侍宫宴,词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朱时在席。后华林法会,钦拜谢于省中。王铨谓钦曰:“卿能屈膝廉公,弥见尽美;然羊公意犹未释,容能更置一拜?”钦从之。宦者张僧胤尝候侃,侃曰:“我床非阉人所坐。”竟不前之。时论美其贞正。

太清元年,爲侍中,会大举北侵,以侃爲冠军将军,监作寒山堰事。堰立,侃劝元帅贞阳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见纳。既而魏援大至,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旦日又劝出战,并不从。侃乃率所领顿堰上。及衆军败,侃结阵徐还。

二年,复爲都官尚书。侯景反,攻陷历阳,帝问侃讨景之策。侃求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春,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窟,乌合之衆,自然瓦解。议者谓景未敢便逼都,遂寝其策。令王质往。侃曰:“今兹败矣。”乃令侃率千馀骑顿望国门。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时景既卒至,百姓竞入,公私混乱,无复次序。侃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得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莫见兵甲。贼至卒迫,公私骇震。时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韦黯。津年老且疾,黯懦而无谋,军旅指撝,一决于侃,胆力俱壮,简文深仗之。

及贼逼城,衆皆凶惧,侃僞称得外射书,云“邵陵、西昌侯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贼攻东掖门,纵火甚盛。侃以水沃灭火,射杀数人,贼乃退。加侍中、军师将军。有诏送金五千两、银万两、绢万匹赐战士。侃辞不受,部曲千馀人并私加赏赉。

贼爲尖顶木驴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铁镞,以油灌之,掷驴上焚之俄尽。贼又东西起二土山以临城,城中震骇。侃命爲地道,潜引其土山,不能立。贼又作登城楼车,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及车动果倒,衆皆服焉。

贼既频攻不捷,乃筑长围。朱异、张绾议出击之。帝以问侃,侃曰:“不可,贼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长围,欲引城中降者耳。今击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贼;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挫衄。”不从,遂使千余人出战。未及交锋,望风退走,果以争桥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长子鷟爲景所获,执来城下示侃。侃谓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复计此一子。幸早杀之。”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爲死,犹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终不以尔而生进退。”因引弓射之。贼以其忠义,亦弗之害。

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曰:“侯王远来问讯天子,何爲闭拒不时进纳?尚书国家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将军奔亡之后,归命国家,重镇方城,悬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称兵,岂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说,开门揖盗。”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风猷,愿去戎服,得一相见。”侃爲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爲北人所钦慕如此。

后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侃乃令多掷火,爲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城内筑城,贼不能进。寻以疾卒于城内,赠侍中、护军将军。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尝于兖州尧庙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泗桥有数石人,长八尺,大十围。侃执以相击,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穷极奢靡。有弹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长七寸。舞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人咸推能掌上舞。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衔得席上玉簪。敕赉歌人王娥儿,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并妙尽奇曲,一时无对。初赴衡州,于两艖滏起三间通梁水斋,饰以珠玉,加之锦缋,盛设帷屏,列女乐。乘潮解缆,临波置酒,缘塘傍水,观者填咽。大同中,魏使阳斐与侃在北尝同学,有诏命侃延斐同宴。宾客三百馀人,食器皆金玉杂宝,奏三部女乐。至夕,侍婢百余人俱执金花烛。侃不饮酒而好宾游,终日献酬,同其醉醒。

性宽厚,有器局。尝南还至涟口置酒,有客张孺才者,醉于船中失火,延烧七十馀艘,所燔金帛不可胜数。侃闻聊不挂意,命酒不辍。孺才惭惧自逃,侃慰喻使还,待之如旧。

第三子从字子鹏,随侃台内,城陷,窜于阳平。侯景以其妹爲小妻,呼还待之甚厚,以爲库真都督。及景败,从密图之,乃随其东走。景于松江战败,惟馀三舸,下海欲向蒙山。会景昼寝,从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从拔刀叱海师使向京口。从与王元礼、谢答仁弟葳蕤,并景之昵也,三人谓景曰:“我等爲王百战百胜,自谓无敌,卒至于此,岂非天乎。今就王乞头以取富贵。”景欲透水,从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从以矟入刺杀之。景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斩于京口。

元帝以从爲青州刺史,封昌国县侯,又领东阳太守。征陆纳,加散骑常侍,除西晋州刺史。破郭元建于东关,迁东晋州刺史。承圣三年,西魏围江陵,从赴援不及。从王僧愔征萧勃于岭表,闻僧辩败,乃还,爲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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